“那我们不会是非法越境了吧?”
小田神智还没完全清醒,听见他说出了国境线,顺口就接道。
蒋思因哭笑不得。
“客观上有这个可能性,但我们也不是自愿的,是被人挟持的。何哥那边已经在想办法联系警察了,听说他跟有关部门也认识,就是咱们几个手机要么被没收了,要么弄丢了,村里又没电话!哎,说起这个村子,你不知道,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落后的村子,电视机就一个,还是黑白的,想找个手机都难,我都不知道咱们现代社会还有这种地方,更麻烦的是语言不通……”
小田听他絮絮说着,脑子虽然还有点嗡嗡的,却不觉得烦,反倒有种重返人间的熟悉和眷恋,巴不得他多说点,好让自己有种活在当下的真实感。
这里再简陋,呼吸的空气也比在阴间舒服啊,那冷冰冰阴森森的感觉,她这辈子是不想再经历了,再说了,他们还出生入死,经历那么多……嗯?
想到这里,小田忽然顿住了,微微皱眉。
蒋思因立刻停下声音。
“你怎么了?”
“我感觉自己忘了很多事情,包括之前在阴间经历的,”小田有点慌,“我该不会是失忆了吧?”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蒋思因松口气,跟她解释,“何哥之前不是说过吗,普通人去过阴间,回来也不会完全记得那待的地方,除非是像何哥他们那种本事的,或者是有造化机缘的人,才能清楚记得描绘出来。”
何疏的确说过这些。
小田微微动了一下身体,除了酸痛之外,好像没有什么更严重的伤势。
蒋思因:“我倒觉得忘了也是好事,毕竟有些东西不是我们能够了解的,我现在就记得当时看见一个很可怕的怪物,好像叫什么堃,外形是我这辈子都不想回忆起来的,幸好是忘了,不然我怕你每天都会做噩梦。”
他一说,小田也想起来了。
的确是有堃,还有十殿阎罗,阴差,全出来了,但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反倒是睡觉时做了一场漫长的梦境,记得很清楚。
“我做了个梦,跟你有关。”
听见小田的话,蒋思因表情蓦地一顿。
小田疑惑:“怎么了?”
蒋思因:“说来也巧,我也做了个跟你有关的梦。”
小田:“你先说,咱俩再对对?”
蒋思因点头。
梦里,蒋思因不再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他是跟着兄弟朋友远渡重洋,到他们眼里“富饶的远东”来探险的。
他们这种职业,一般被称为探险家或冒险家,也有人称呼他们为强盗。
从八国联军火烧圆明园之后,这种遍布东方大陆的探险家就更多了,他们有些深入内陆,甚至是西北贫瘠荒凉之地,借着考古的名义带走文物或珍稀动物,再带回欧洲卖出高价,名利双收。
当时英国政府为了侵占缅甸,与清政府在清缅边境上争执不下,这种争执从清末延续到民国,一直没有断绝过,蒋思因等一行人,正是受聘于英方,到西南绘制地图的。
那时边境线没有像现在这样明确严格,国贫民弱,外国探险队出入自由,无人阻拦,他们一路深入丛林,不仅发现了佤族领地,还发现了一千多年前诸葛武侯留下的痕迹。
一千多年前,为了没有后顾之忧,可以早日实现北伐大业,诸葛亮曾经出兵西南,一方面平定判断的部族,稳定后方,另一方面也带去中原农桑物产,改善与西南少数民族关系。
西南地区向来以远离中原,当地部落众多,蛮荒落后而闻名,七擒孟获是经由《三国演义》被广为传播的故事,但除了七擒七纵之外,还有许多部落因历代名臣耕耘遗泽而心向朝廷,历经千年没有改变,佤族就是其中之一,佤族领地至今保留不少关于诸葛亮的遗迹,连衣食住行,也少不了发掘出千年前的联系与典故。
蒋思因的同伴在追龙山附近跟佤民起了冲突,他们开枪杀了几个佤民,带着人质趁乱逃入山中,发现山中有佤民世代供奉诸葛武侯的神庙,几个人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直接把神庙给砸了,结果就发现庙里埋藏的各种玉石珠宝,还有一面奇特的镜子。
“我梦见,那面镜子能够照出每个人年老之后的模样,还能对宝物有反应,只要是靠近玉石金银的地方,镜子就会发光。”
换成以前,蒋思因对这种梦境只会当成玄幻小说来看,但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早就不把梦境当成寻常的梦了。
“还有,那镜子好像有某种魔力,我在梦里听同伙,呃,听同伴说,他们每次拿到镜子,心就怦怦直跳,好像魂儿都要被吸进去一样。对了,他们说的是英语,但我能听懂。”
“然后呢?”
小田聚精会神听着,连醒来的不适也忘记许多。
“然后,我与同伴就发生了分歧。我觉得这样一面镜子,比埃及金字塔里的法老遗物还要珍贵,一定要带回英国,放在大英博物馆,让所有人都能来参观,才是它最好的归宿。但其他人不同意,他们来到这里的目的,名为勘探,实则就是偷摸抢劫。”
“我不想再与他们争执下去,就将镜子偷偷带走,他们从后面追上来,开枪打伤我,我摔下悬崖,以为必死无疑,却遇上了一个路过的年轻女孩,她也是当地佤民,进山来采药的,我那时候烧得神志不清,是她用草药把我救回来,我很感激,怕她知道我是掳走她族人当人质的罪魁祸首之一,就谎称我是被当地政府邀请进山勘察地理的,只是迷路了。”
“那女孩很好,她没有把我丢下,一直陪着我,还给我讲当地的故事。”
梦中的蒋思因是个英国人,他原本对中华文明毫无了解,与同伙争执,也仅仅是因为他将镜子看成一件文物,而不是战利品。
但在佤族女孩口中,他逐渐了解到,当地佤民为什么会那么崇拜这个叫诸葛亮的古人,了解到诸葛亮毕生功绩,也了解到云南这片土地近代以来的苦难。
他逐渐喜欢上女孩,也爱屋及乌,喜欢上女孩所在的这片土地,这片土地上千百年的历史。
英国虽然也不算一个历史贫瘠的国家,可海岛国家从来也没有这样堪比古希腊古罗马的璀璨文明。不同的是,古希腊与古罗马,都是早已灭亡,只存在于史书上的文明,而华夏文明确实真真切切正存在,即便它现在民生困苦,国家贫弱。
但蒋思因越听越觉得,沉睡的雄狮未必没有醒来的一天,而他所想的将文物带走代为保管的初衷却过于天真,先不说他的同伙们会不会答应,光是镜子漂洋过海,途中会遇到多少意外,就是未知之数。
思虑再三,蒋思因决定将镜子留下,他找到一个隐秘的地方,将镜子埋藏起来,并且只把地点告诉女孩,当时因为枪伤加上从悬崖上摔下来的伤势,他已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怕女孩受到自己连累,找茬破口大骂了她一顿,谁知女孩非但不肯走,还要与他同生共死。
“当时我,我记得梦里的我,对她说,如果还有像佛教里说的来世,我愿意当一个中国人,再度与她相遇,弥补前世的遗憾与过错。希望那时候,不会再有战争,不会再有动荡不安,希望我与她,能有一个美好的邂逅,和圆满的将来。”
说这句话的时候,蒋思因一直望着小田。
小田的神色几经变化,显然对他这个梦境反应激烈,只是强忍着没去打断蒋思因。
直到他说完,小田才缓缓开口。
“我的梦,大部分内容,与你相差不多。不同的是,我是女孩的视角。那不会真是我们的前世吧?”
其实这个问题无须问出来,种种迹象早已印证了他们的猜测。
在去过一趟阴间之后,蒋思因对这种可能性的接受度,几乎是没有障碍的。
但是接受归接受,这种前世并不让人愉悦。
尤其是,蒋思因没想到,自己前世竟然有可能是个外国人,还是个偷盗文物的外国人。
“之前那个降头师一直逼问我,不也没逼问出什么,现在我自己却完整梦出来了,应该是跟我们去过一趟阴间,冥冥之中触动感应有关系。”
蒋思因见小田脸色不好看,勉强提起精神安慰她。
“就算这些真是我们的前世,跟现在也没什么关系,只能说明我们缘分未了,这辈子才会遇到,应该高兴才对。”
小田摇摇头:“有关系,那帮外国人肯定也知道我们前世的事情,所以他们隔了一辈子也不肯放过我们,非要得到镜子的下落才罢休。”
蒋思因沉默片刻:“我还没问你,我前世死后,你怎么样了,把镜子拿出来了吗?”
小田苦笑:“没有,如果梦是真的,我在你死后没多久,就被那群人追上了,他们逼问我镜子的下落,我当然不肯说,结果直接就被枪杀了。他们以为你把镜子藏在附近,但——”
蒋思因接下去:“但我根本就没把镜子藏在他们所能想象到的地方,所以我们死后,他们也找不到镜子,直到现世。”
小田脸色凝重:“所以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那个约翰说他前世跟你是兄弟,我看他的话也不能相信,还有那几个降头师,我现在越想,越觉得后怕。”
蒋思因有意调和气氛,就开玩笑道:“现在我们也不是孤军奋战了,有何哥他们在,那些人也不敢放肆了,毕竟何哥现在可是阎……”
他刚要脱口而出,却突然想不起何疏的身份,脑海明明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但是到嘴边就是说不出来。
蒋思因跟小田对视一眼,他们隐隐知道这可能还是跟自己回到阳间之后,无法清晰描述阴间事物的禁忌有关,也就不再勉强。
两人同生共死,关系已经完全不一样,小田刚才没有感觉,现在一旦安静下来,那种暧昧的气息就开始浮现游走。
她微微有点脸热,忙遮掩似的打个呵欠。
蒋思因以为她真困了:“你先休息吧,现在才刚过凌晨十二点,有事我们明天再说,正好也把我们俩的完整梦境跟何哥他们说一下。”
小田虽然躺下,眼睛却落在他身上。
“那你呢?”
“村长让了三间房给我们,我去隔壁睡,何哥他们就在最左边,你是中间的,有事就大声喊我们,这里偏得很,还挺安全的!”
……
何疏又翻了个身。
这是他晚上翻的不知道第几个身了。
翻来覆去,上衣都被动作磨得往上掀开,露出肚子。
忽然,肚子上多了一只手。
带着温度,暖和的手。
“你在煎鸡蛋饼吗?”
广寒略带无奈的声音在旁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