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判官觉得自己没有小看何疏。
但他仍旧是少算了一环。
他没想到小田这样软弱的普通人,还是个女人,竟然能在关键时刻挣脱心魔。
他见惯了各种人与鬼在欲望面前低头屈服,便觉得世上没有不能交易的东西,却忘记人心最初是因情而生。
周判官内心一片冰凉,他仿佛已经预见到自己近在咫尺的死亡。
不是不想反抗,是顷刻之间,身后恶念缠身,面前神镜清光,他声东击西的小伎俩失败,已经彻底失去最后翻盘的机会。
罢了,成王败寇,也没什么好说的!
但就在这时!
“就凭你小小凡人,也想执掌阎王令?交出来!”
怪腔怪调的冷笑凭空穿来,从何疏侧面,从极其遥远彼方倏然就到了眼前!
何疏还在竭尽全力对付周判官,根本腾不出手再应付一个强敌!
至于广寒——
广寒身陷千军万马之中,即便杀得长||枪淌血万鬼哭号,也依然有数不清的鬼魂受到青玺感召,悍不畏死。
蒋思因和小田,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那道黑影,对方就已经从他们面前掠过去。
很明显,对方的目标是何疏!
周判官蓦地睁眼!
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谁能知道柳暗花明,北号居然会这个时候跑来!
神镜,业镜,青玺,阎王令。
何疏跟周判官手里,集合了阴间几件不得了的宝贝,神镜也就罢了,北号当年曾经拿到手过,但后来为了逃出生天,避开阴间通缉,他把神镜摔碎,碎片故意遗落,被广寒所捡,才有了广寒后面的际遇。对于北号来说,神镜和业镜,也许是他无法参透的秘密,青玺和阎王令才是能够即刻呼风唤雨的宝贝。
周判官手里的青玺,与何疏手里的阎王令,他毫不犹豫选了后者。
因为周判官与他一样,都站在阴间的对立面,不管他们的合作有多脆弱,当务之急,肯定还是先灭了何疏,他才能跟周判官去对付那几个老不死的。
可惜,他这么想,周判官却好像不这么想。
在他伸手抓向何疏的同时,周判官也动了!
周判官直接将青玺扔向何疏,将业镜扔向北号!
那青玺被勾魂索卷住,带着业魂之力,化作一道青色流星朝何疏砸过去。
何疏下意识接住青玺,他本以为周判官会趁机在青玺上做什么手脚,但对方连勾魂索都是一触即松,根本就没有恋战的意思,更别说垂死挣扎或者欲擒故纵了。
至于北号那边,他同样大吃一惊,没想到周判官会把阴间三镜的业镜说扔就扔,之前他就曾经问周判官要过业镜,对方不肯给,现在念念不忘的东西一下子唾手可得,在短短几息之间,他面临杀死何疏还是先拿业镜的抉择,最终还是朝眼前的诱惑伸出手。
周判官再一次算赢了。
他这辈子都在算计人心,现在毫不例外也将北号的想法料得八九不离十。
两件宝物扔出去之后,周判官毫不犹豫转身就走,半点也不拖泥带水!
他利用北号贪恋业镜这一点绊住北号,将他留给何疏,从而也为自己争取到一线生机。
不过眨眼工夫,周判官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茫茫黑暗之中,再不复见。
北号也已经反应过来,他抓住业镜,浑然不管手中灼烫,也不去追周判官,直接就重新杀向何疏!
现在去追周判官已经来不及了,何疏一死,青玺和神镜也会落入他手中,到时几件宝物集齐,整个阴间都要任凭他呼风唤雨,别说什么平等王,就是十殿加起来,他也无须放在眼里!
此时青玺到了何疏手里,反应却异常强烈。
不知道是周判官在青玺上做了手脚,还是青玺本身不服何疏,竟发出刺目光芒,整团青色凝聚黑雾,化实为虚,牢牢裹住何疏整个手掌,令何疏无法挣脱!
而身后,北号已至!
神镜刚刚已经发动过一次,每次都需要持镜人神念合一,何疏刚刚接触神镜,刚才情急之下灵光一闪,摸到一丁点神镜奥妙,现在眨眼之间,不可能再有这种运气。
眼看胜负逆转,他的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
说时迟那时快,咕呱咕呱的奇怪鸟叫声由远而近,伴随着嚣张的声调!
“谁敢动爷爷的人,看我不喷死你!看火!!!”
天空一声巨响,肥鸟闪亮登场。
灼热火浪席卷过来时,何疏内心是有些哭笑不得的。
他就知道这小肥鸟总要折腾出点动静来。
让它安安分分老老实实呆在某个地方等他们处理完过去会合是不可能的,凤凤这个性格天生就适合上蹿下跳到处招猫逗狗,这样惊天动地的出场方式,才是最适合它的风格。
只是这不同以往的火焰威力,还是大大出乎何疏的意料。
他知道凤凤能喷火,刚才也见过几次,但仅限于一道道小火焰,能够消灭周围近身的恶鬼,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滔天火焰如狂风卷落叶,将北号与他手中的业镜直接淹没,让人难以想象这是能从凤凤那肥小的身躯里喷出来的火焰。
当啷一声,业镜掉落,完好无损,只是不再像刚才一样发出刺目光芒。
它现在看起来就像一面再普通不过的掌中镜,从某位仕女的闺房里被拿出来,流落此处,精致无害,等待主人重新将它捡回去。
但,持镜的北号,却直接灰飞烟灭了。
这个横行混沌多年的无冕之王,连阴间也拿他无可奈何的恶鬼北号,曾经嚣张不可一世,甚至作为这场大乱的主谋之一,就这样直接被凤凤的火焰喷成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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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疏直接看傻了。
过了片刻,他才反应过来。
“牛逼啊我的凤,这是不是叫养鸟千日,用鸟一时?之前广寒说你是上古神兽重明鸟,我还不信,现在只能说刮目相看!早知道你这么厉害,当时直接把你抱出来一顿喷就完事了,话说堃那边是不是也还没被收服?要不你也去喷一喷,回头我得让那些殿主们出点血,给你顺点奖励才行,等咱们回家了,我就给你加餐,你喜欢吃什……”
何疏知道小肥鸟最喜欢听别人夸它,索性一股脑溜须拍马不带喘气。
可这次,他快把话说完了,凤凤也没什么反应。
它的身形好像画面静止一般滞留半空,直到听见何疏说到“加餐”,才微微一颤,直接掉下来。
何疏眼明手快,伸手把毛团接住。
一入手,他就不掩震惊。
“怎么这么冰?!”
原本蓬松的鸟毛湿漉漉贴着身体,显得原本胖嘟嘟的身体也没那么圆了。
何疏感觉自己像捧着一块冰,而不是一只有温度的小肥鸟。
凤凤眼睛半合不合,羽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
五彩斑斓的颜色似乎也在渐渐消退。
何疏哪里还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他直接慌了起来。
“你到底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换作以往,小肥鸟早就聒噪个没完没了,大肆炫耀自己的功绩,趁机让何疏签下不平等条约,比如以后每周都要下馆子几次,甚至会要求他去订做一只凤凰手办放在家里每天上香。
这些何疏在那一瞬间全部设想到了。
他唯独没有想到小肥鸟会变成这样。
“好困……”
话从来就没少过的凤凤,呢喃这两个字之后,就彻底闭上眼睛。
何疏捧着它,看见它身上有白光发出,飞入自己挂在颈间的阎王令,而它的身体却越发冰冷僵硬,最终连那微弱的上下起伏也没有了。
“青玺给我。”
何疏听见广寒的声音。
但他只是一脸茫然,动也没动。
广寒拿走青玺,见他还是木讷迟钝,轻轻摸了一下他的头。
“等我回来。”
何疏茫茫然抬头,看着他拿着青玺大步走向前方。
“青玺在此,万鬼莫有不从,吾以此玺,镇八方邪魅,定天地安宁。”
广寒的话显然用上了法力,声音重重叠叠,如有回音无数,又传出很远。
有神镜加持,何疏现在能敏锐感觉到阴间变化。
就如现在广寒一言既出,整个阴间随之微微震了一下,好像受到感应。
远处,千万阴兵顿时安静。
连同他们胯||下的战马,瞬间偃旗息鼓。
幽幽发光的绿色逐渐暗淡,随着广寒将青玺缓缓盖下,如一阵狂风袭来,将鬼魂大军原地吹散。
所有命令,悉数解除,所有诅咒,立刻消亡。
令行禁止,这就是青玺。
如此恢弘的场景,蒋思因和小田都看得怔住了。
但何疏却没有心情去关心这些。
他依旧捧着僵硬多时的凤凤,维持原本的姿势。
脑海里走马灯似地,闪过许多场景。
他想起,大家来云南之前,凤凤当时馋嘴,死活想吃三根牛奶冰棍,何疏怕它拉肚子,最后只让它吃一根,它还跟何疏闹脾气,一小时没理人。
何疏心想,早知道,它想吃三根,就给它吃,别说三根了,就是想吃龙肝凤胆,只要自己买得起,就得满足孩子的愿望。
虽然这小破鸟的年纪很可能比他还大很多,但年纪不代表心智,在他心里,这就是一只永远没长大的小肥鸟,幼稚聒噪,天天闹着吃这个吃那个,又无比自恋,每天起码对着镜子梳毛五十次。
但就是这样一只能随便举出一堆缺点的破鸟,何疏现在却觉得自己难受得撕心裂肺。
如果能回到刚才,他宁愿自己死,也不想让凤凤跑出来,以性命的代价去消灭北号。
对了,神镜?!
何疏心头一动,看向怀里被冷落的神镜。
他记得神镜可以穿越时间,那是不是也可以……
念头刚起,肩膀上就多了一只手,及时制止了他的念头。
“这不是它本来的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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