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积威甚久, 下属并不敢放肆。惊讶失态也就那么一瞬间的事儿, 他便重新说起来。等到说完了,他方才小心翼翼道:“大人, 您的手……”
顾境手指搭在沙发扶手上,不自觉地一下一下, 敲着柔软的扶手。听到下属的关心,他淡漠道:“小伤, 无碍。无事便回去吧, 那妖道的事便暂且放一边。他总归, 会再露马脚的。”
下属恭恭敬敬应了一下, 随后快速退下。
沐子易收拾完东西进来, 感觉到空气中残留的阴气,他挑挑眉:“有客人来过?”
顾境摆了摆那只大猪蹄子手:“不是客人,是阴差。先前我让地府的几名阴差留意那个哄骗阴女之人, 他们是过来回复的。”
沐子易后知后觉想起, 原来婷子那事还没解决彻底。他道:“捉到了吗?”
顾境摇摇头:“狡猾得很, 逃了。”
“逃就逃了呗, 他总会忍不住的,让人留意着便成。”沐子易说罢,转身往浴室走, 边走还边道:“出门前都洗个澡吧, 那地方估计环境不会太好。我给你放点洗澡水, 你洗澡的时候注意, 手别碰水了啊!”
顾境:“……”他好像并不是十级残废。
正想着, 就见沐子易从浴室里探出一个头,笑得坏坏的:“还是说,你想让我帮忙?诶我还可以帮你搓澡,一次五十,要吗?”
顾境心跳乱了,脸红耳朵根红,连脖子根也都红透了。
见他这幅娇羞的小模样,沐子易心满意足大笑起来 。
一个半小时后,沐子易带着小肥猫,顾境,以及赵蔓搭上高铁。
几个小时后下了高铁,一行人又是换大巴,又是换轿车的,一路奔波。
待他们赶到目的地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下了车,入目的是参差不齐的二三十间平房。房子破旧,屋顶多是稻草与瓦片交杂着。有些房子刷了白墙,墙皮脱落斑驳。有些房子甚至是连墙皮都没刷,裸露着红的青的沙石水泥底。
小村落的人兴许大多是早睡的,九点多便已经大半都关了灯。可也有一小半的,还亮着昏暗的灯火。
兴许是听到汽车引擎的声音,有好几户人家都开了灯,透过窗户或开门出来瞧瞧。
沐子易扬起一抹无害的笑容,走上前特别友好地对着离他较近的一位大爷笑道:“大哥,请问黄小棋的家,是哪家啊?”
那位大爷目光怪异的打量了一下沐子易,又看向他身后的顾境与赵蔓。其中,他目光在触及赵蔓的时候瞳孔猛的紧缩了一下,被沐子易瞧了个正着。
那位大爷几乎是分分钟改变态度,由原先的冷漠一下子变得热情起来,用蹩脚的普通话说道:“就那里,最靠边的那个。”
沐子易几人顺着那只手所指的方向望过去,正好看到离他们不远处,一位看不清脸的女生被人从屋里推出来。
赵蔓失声喊道:“小棋!”
女生踌躇着,缓缓往这边走来,脚步略显蹒跚。待她走近了些,沐子易才看清楚她的模样。
那是一位样貌秀气,衣着却极土气的年轻女生。女生眉目间带着挥不去的愁苦,眼眶发红,脸颊一侧还有些红肿,仿佛被人狠狠打过。
黄小棋捋捋乱发,勉强露出一个笑脸:“你怎么会来?”
赵蔓压下心中迟疑,若无其事地上前搂住她的胳膊,撒娇似的道:“别提了,我不是说这几天过得很不好嘛。我家里人怕我闷出心病来,就拜托我两位表哥带玩儿。我想到你以前跟我说过,你们镇上有好些好吃的东西,就想找你一块了。”
她顿了顿,将黄小棋僵硬的手臂搂得更紧了些,笑道:“我本来想说今晚先住镇上的酒店,明早再找你一块玩儿。可没想到遇上抢劫的了,我们的钱啊手机都被偷了,连房费都付不起。这不,我大表哥还因为这个,手受伤了呢。小棋,我是想着你这儿能不能收留我们一晚?等明早,我家里人就会过来给我们补给,到时候我们一块出去玩。”
黄小棋看了一眼尬笑着的沐子易,又看看站他身侧的顾境,见那人一只手包扎得严严实实的,这两人身上又都只有一个背包,旁的什么都没有,她顿时便信了几分。
她小声说道:“抱歉,我家地方小……”
话未说完,便被人打断。只见黄小棋家中走出一位干瘦的中年人,十分热情地凑上来笑道:“小棋的同学啊,欢迎欢迎。我们家虽然小,不过挤挤睡一晚上还是可以的……”
沐子易在后边适时接话:“叔叔,我跟我哥倒没什么,男生睡地板就成。就是我妹妹……”
“我也可以打地铺的!”赵蔓举手说道,“我以前还在山上露营过的。表哥,我没你想的那么娇气。”
沐子易无奈又宠溺道:“好好好,你长大了。”
这两人一来一往的,倒是极像友爱的兄妹。只有顾境,默默咬牙,心中莫名的不舒服。
黄小棋的父亲很快直接略过他女儿,邀请沐子易一行人入住他们家。
沐子易进屋前无意间回头扫了一眼,却见他们的身后,除黄小棋满脸不安与不愿之外,旁的那几个村民脸上却都隐隐带着些阴渗渗的笑意。
他心里嗤笑一声,若无其事走进屋去。
屋子的厅里摆着一张床,里边还有个隔间。一位十几岁的男孩正坐在厅里的床上玩着手机,见有人进来头也不抬。
赵蔓认出那台手机,那是她以前淘汰下来,给黄小棋用的。
那对夫妻也没说教男孩,而是直接安排着大家休息。
最终,沐子易他们仨人都被安排在隔间休息,另外的一家四口则是在外面。
逼仄的环境总能让人身心不适,沐子易跟顾境倒还好,赵蔓就不大行了,连呼吸都觉得困难起来。
沐子易让她躺躺,示意顾境在屋内设了个小的结界 ,随后他打开背包,由着小肥猫跳出来。
小家伙一出来,就亲昵地拿两只前爪搭在沐子易胸前,小猫脑袋直往他怀里蹭。沐子易无聊得很,便也就掏出玩具,陪它玩闹起来。
约摸过了一个多小时,这四周都已经安静下来。沐子易突然打开背包,小肥猫特别熟练地往里边一钻。他把背包拉上拉链,躺下闭上双眼,而顾境也默契地闭上眼。下一瞬间,隔间的门被悄无声息打开了。
沐子易隐约间闻到一阵怪味,不待他屏息,便察觉到自己身前多了个结界。他于是放心下来,心想有顾境在,就是方便。
仅仅片刻,房间的门再次掩上。沐子易睁开眼,与顾境那双晶亮的眼睛对了个正着。而赵蔓也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
三人不动声色,静待了许久,终于听到外面的动静。
“进去,给那女的换衣服!”是黄小棋父亲的声音,此时他声音里满是不耐烦。
“爸!”黄小棋带着哭声喊道。
“你要还认我这个爸,就给我进去。”
黄小棋一直在哭,偶尔还能听到似乎她挨打的痛呼声。
“赔钱货,能活命你还不知足!你不去是吧?不去我去!”
“爸不要!不要,我去给她换!”
“早这样不就完了,趁他们还在昏迷,快点!”
年轻男生的声音响起,带着浓浓的不耐烦:“姐你快点,别影响我睡觉!”
黄小棋的母亲也极不乐意道:“听到没,你弟要睡觉,还不快些!”
房门打开,黄小棋被粗鲁推了进来。她回头关上房门,走到窄小的床前,跪了下来。
“赵蔓,你个傻子,你怎么就过来了呢!”她低声哭道。“现在好了,他们让我给你换上嫁衣,这是要我亲自送你去死啊!”
沐子易悄然睁开眼,冷声道:“可一开始,你不就是想送她去死吗?”
黄小棋吓了一跳,整个人往后瘫坐下去。她抬头看了一圈,却见屋内三人竟然全数清醒着,睁着眼睛看她。
她手足无措,最终目光停留在赵蔓身上,惨笑一声,低声道:“你们没昏迷啊……不过也没什么用了,你们逃不出去的……”
赵蔓目光复杂,看着她,问:“到底,怎么回事?”
黄小棋苦笑,流着眼泪愧疚道:“是我对不起你。一周前,我家里人骗我,说我爸病了,于是我一放假就连夜赶回来。可我没想到的是……”
黄小棋没想到的是,赶回来的时候面对的不是病父,而是一场“相亲”——与死人的一场相亲。
结阴亲这种事,她曾在邻村听说过,不过那是人家小情侣两情相悦,其中一方意外身故,另一方自愿结的阴亲。结完阴亲之后,不到半个月,那人便无故横死了。
她当时害怕得厉害,想要用法律保护自己,可手机被没收了,邻里又与她父母同出一气。
想逃,逃不出去。想求助,周边那些熟悉的叔叔阿姨们全都用“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的目光看着她,还劝她不要闹了。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她爸妈这么狠心骗她结阴亲,是因为她弟在外面欠了别人高利贷,还不上钱。而阴亲那边的亡者家里,提出只要阴亲结成,不仅会给黄小棋家里还钱,还会给村里所有人家各两万块。
对于家里人来说,牺牲掉一个早晚嫁出去的女儿,换来儿子的平安,且还会另外再得一大笔钱财,这笔买卖很值了。对于村里其他人来说,牺牲了别人家的女儿,换来两万块钱,也很划算不是吗
相阴亲的当天,她在走投无路之下,突然想起赵蔓来。
她还记得赵蔓的生辰八字,正好也有赵蔓的照片,以及赵蔓穿过一次后给她穿的衣服。于是在相阴亲时候,她鬼使神差将自己的生辰八字换成赵蔓的,照片也换成了她的,还把赵蔓曾经的贴身衣物给了神婆。
当时神婆是看到了的,却并没有说她什么。拿着八字合算半天,又接过她手中的照片,放进火盆里烧给亡者。隔没一会她就说,那位亡者对照片上的女孩十分满意。
黄小棋后来想想也是,赵蔓长得比她好看,肤白貌美,自信自强且笑容灿烂。与她这个怯懦又无能,身材脸蛋都一般的人好太多了。
后来神婆要了赵蔓的生辰八字与衣服,神神叨叨地做了法。而黄小棋得以保命,只是被神婆要求在半个月内,将赵蔓带到村里来。
黄小棋心中有愧,她与赵蔓平时在宿舍里处得好好的,关系还不错。赵蔓知道她家境不好,靠着奖学金与勤工俭学读书生活,就经常带她出去吃吃喝喝。且,赵蔓还经常买了新衣服,穿一次就借口不合适,给了她。她的手机,也是赵蔓淘汰下来的,到她手里还是八成新的。
她怎能这么对待赵蔓!
良心备受煎熬的她,这次说什么也不愿意将赵蔓叫来。她甚至天真地麻木自己——只要赵蔓不来,这场阴亲兴许便结不成了,赵蔓也就不会死。
不想一错再错的她坚决不愿意联系赵蔓,为此还多次受到家里人的毒打。今天赵蔓打她电话的时候,她弟才将手机递到她手里,示意她把人哄骗过来。
只是黄小棋却违背了他们的意思,挂了赵蔓的电话。之后又是一顿毒打,连脸上也挂了伤,到现在还红肿着。
只是没想到,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赵蔓一声不吭跑过来找她了!她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黄小棋断断续续的说罢,泪流满面抓住赵蔓的手,说道:“蔓蔓,既然你没昏迷,那就找机会逃吧,逃了就不要再来了!至于阴亲,你逃跑后去找找道士或者和尚,肯定有办法解决的!”
赵蔓缓缓抽回被她抓住的手,神情复杂道:“你明知结了阴亲,生者会横死,可你还是将我的生辰八字还有衣服、照片给了人家,是吗?”
黄小棋身体一僵,低下头直哭。她无从反驳,没脸辩解。她坑害赵蔓是事实,她就是忘恩负义没心没肺。
沐子易淡淡说道:“逃是来不及了,赵蔓被那鬼盯上,不将源头解决掉,她逃不了。”
顾境也点点头,冷漠道:“不把契或者契的那一方解决掉,那么她便永远摆脱不了那鬼物,哪怕她活下来了。另外,其实那鬼物也不是只有要她过来,才能要她的命。”
沐子易若有所思:“我估计,人家要赵蔓过来,只要想要将她与鬼物遗体合葬了吧。”
“不止。”顾境说道,“冥婚的形式是一定要走的,走完了才算婚契彻底完成。”
“这么麻烦啊……”沐子易叹道,“那现在怎么办?想找出那鬼物具体所在之处,一击即中,就势必是要由着外面那些人将赵蔓送过去的。可赵蔓现在这模样……”
赵蔓现在脸色苍白,精神状态也极差,身上阴气亦是浓重的。若是再让她披上嫁衣,去走一场冥婚的形式,怕是不行的。
人家再怎么着,也是个普通人,还是女孩子。受了阴气侵蚀好几天,又连番受惊,不能再被折腾了。
难得怜香惜玉的沐子易站起来,跃跃欲试道:“要不让我代替她吧,我还没见过冥婚呢!”
他想长长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