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大热天,简昆和薛恒几个打完球后从职工食堂走出去。那条道连着一小型菜市场,砖头砌的棚里只有几个没什么人的摊位,靠里的那家卖生鲜,兼卖冰冻过的水,他们是来买水的。
薛恒从柜里捞出瓶冰水压在简昆胳膊上:“敷会儿吧,止血。”
简昆不在意:“这点儿血不用止。”
这伤是接球时在墙边那堆残桌破椅上刮的。
刘岩仰脖子灌水:“放点儿血好,就当泄火了。”
薛恒呛他:“给你也放点儿血,省的胳膊腿儿不好使,老丢球。”
刘岩呛回去:“没完了是吧,老子又不是故意的。”
薛恒骂他傻逼,他骂回去。
俩人正对骂着,一球友碰了碰简昆的胳膊:“诶,那不是那谁么。”
众人齐看过去,只见穿着校服半袖的李冰正扶了眼镜对那卖菜的阿姨道:“不要多了,就两根葱,一头蒜。”
阿姨在电风扇的嗡鸣中道:“菜么,哪顿不吃,你就买这点儿,下顿还得跑。”
李冰:“家里冰箱坏了,我妈说买这点儿就够了。”
他给了钱拿了菜,抬头看见对面的人,愣了半秒后转过身,没走上几步就被从另一边绕过去的人堵了路,因为他脚速过快来不及“刹车”,还和堵上来的人撞了一下。
简昆:“你妈没有跟你说,撞到人要说对不起?”
他微埋了头扶了一把眼镜:“对不起。”
简昆:“什么?”
刘岩朝废弃的空摊位一脚踢飞矿泉水瓶:“大点儿声!”
李冰手指颤了一下,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简昆觉得没劲,看了看他手里的菜说:“挺孝顺啊,给你爷做饭?”
他抖着嗓子道:“嗯……不是,我不会做……我妈做……我妈让我来买菜。”
薛恒边喝水边道:“你妈让你买菜你就买菜,你妈没让你拿药你就不去拿药了,你还真是你妈的好宝宝。”
几人都笑。
“我是准备去拿药的。”他逮住机会解释,“我这两天都去了……但每次去,药都被、被拿走了。”
刘岩:“你属王八的,就不能早点儿去?”
李冰沉默几秒:“我、我这就去。”
简昆:“去什么去,谁让你去了?”
李冰咽了咽口水,陷入两难。
简昆是想揍他来着,但他这样子更令他心烦,于是不耐烦道:“滚回去做你的饭去吧。”
李冰没动弹:“我、我……”
简昆:“要不打一架?”
李冰愣了两秒,埋着头极快地走了。
刘岩“切”了一声,骂了句傻逼,又问简昆:“昆儿你还自己去送药呢?”
简昆:“送。”
刘岩:“不如就算了吧,那是他爷爷,他送是应该的,关你什么事儿啊。”
恰巧俩菜摊的摊主凑在那座台式老风扇跟前聊天。
一个说:“看来李家老爷子还是他给推的,要不然他送什么药。”
另一个道:“是啊,他爸那种人,他能好到哪儿去,多半是不想赔钱才献这种殷勤。”
先前那个:“赔钱?他哪来的钱?赔得起么。”
另一个:“这不就对上了嘛。”
忽然“哐”一声响,是简昆踢中摊位前的塑料桶:“别嘴碎了,蛋都碎了。”
他还提醒那摊主。
那阿姨急忙绕到前面察看桶里的鸡蛋,嘴上骂着:“个死玩意儿!天杀的生出你这种祸害!”
他也不在意。
薛恒:“这些人是傻逼么。”
简昆总觉得哪儿有问题,细一想,明白了:“他妈一开始让我写检讨,我还觉得莫名其妙,后来检讨没写送上药了,他妈也没跟神经病似的继续闹,现在才明白人就是为了这效果,事儿是他干的,绕来绕去还赖我头上。”
刘岩:“卧槽,牛逼啊,我怎么没想到。”
另一人说:“我听我爸说过,他妈那人,出了名的爱面子,他儿子干了那种事儿,她肯定脸薄,觉得丢人。”
刘岩:“现在这一出不是更丢人么。”
薛恒:“谁还管你哪一出啊,大伙儿都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刘岩对简昆道:“快别送什么药了,再送下去你又成嫌疑犯了。”
“送。”简昆说,“我不像他妈,我脸厚。”
他于是又去了诊所。
诊所里的陈蔚蓝就像藏了个宝盒,总能变出西瓜巧克力之类的新花样,这天他居然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棉花糖。
章玥坐在桌前算题,她穿着宽松校裤,捉笔抬手间隐隐露出白而窄的腰线。
陈蔚蓝把糖递给她:“会吗?”
“用这公式简单多了。”章玥说,“您要不想当医生也能去学校当个老师。”
陈蔚蓝往杯子里倒水:“我也没那么老吧,这都多久了,怎么还您啊您的。”
章玥乖巧地笑了笑,尝了一口花花绿绿的棉花糖,有些腻。
“你们学校让带手机吗?”他又问。
“说的是不让带,但大家都带着,也不怎么管。”章玥说
陈蔚蓝:“咱俩加个微信吧,你们一个班那么多学生,老师顾不过来,你有问题可以随时问我。”
章玥高高兴兴刚掏出手机,忽然“砰”一声巨响,门被踹开了。
这动静已惊不起什么波澜,章玥甚至连眉都懒得皱一下。这一阵简昆来这儿的次数比她多,但凡她在,总能碰上,但凡碰上,鸡犬不宁。
“又学习呢?”简昆毫无善意的笑道。
陈蔚蓝倒是皱了下眉:“你对女孩儿温柔点儿。”
简昆:“我踹的是门,不是女孩儿。”
陈蔚蓝很轻地叹了口气,那样子仿佛他是个地痞无赖。
简昆挺不待见他,他说不上陈蔚蓝哪不对劲,但总觉得他不对劲。
“今天又怎么了?”陈蔚蓝问他。
他抬了抬胳膊展示血液已经凝固的那道口子:“买药。”
陈蔚蓝从柜里拿出一瓶碘伏和棉棒:“拿去吧,不收你钱。”
简昆掏出手机付了款:“天下没有白拿的药,不欠你。”
他拧开盖儿用棉棒蘸了药水准备往胳膊上抹,临了一顿,扔了棉棒,倾斜了瓶口往胳膊上倒。
药液溅飞在桌上,章玥迅速收了草稿纸。
他看向她,眼睛里盛着得逞的坏笑。
章玥烦透了,站起来和陈蔚蓝道别:“我先走了陈医生。”
简昆熟门熟路开了冰柜拿上给李老爷子的药,哼着小曲跟了出去。
烈日当空,不如诊所阴凉。
她没走几步后脖颈就浸出汗意,随手捞了一把后背的书包,那不同平常的分量才让她猛地记起,来之前章涌森给了她一罐茶叶,是让她送给陈蔚蓝的。
她卸了书包拿出茶叶又往回走,迎面是骑车而来的简昆。
简昆依然不减速,几乎是擦着她的腿边骑过去。他预判她会躲,但没料到她没躲开,只见她打了个踉跄,手里的茶叶罐摔出去。
那是个挺精巧的瓷罐,罐子落在茂盛的杂草上,倒是没碎,但身首分离,罐里的茶叶飞了出去。
这茶是章涌森让送货的师傅专门捎的,挺贵,他平常都不舍得喝。
章玥感觉头顶有团烈火在跳舞。
简昆愣了一下,从车上下来:“装包里不是好好儿的,非拿出来干什么。”
章玥没说话,蹲在地上收拾茶叶。
简昆看了看她:“给那医生的?”
她还是没说话。
他蹲下和她一起收拾,刚伸了只手,章玥怒号:“滚开!”
简昆耳根子一震,心上似被什么东西一碾而过:“……不就一罐茶叶么,至于?”
散在地上的东西不好再送人,她筛净了尘土,重新装进罐里再塞回书包。
简昆冲她“诶”了一声,她不搭理,并且决定从此刻意和他保持距离。
他一定是上天派来的劫难,她想。
天气很热,章涌森颈椎不好不便吹空调,只开了那台立式风扇。
她回到店里时风扇正一百八十度转着脑袋,章涌森趴在烟柜上睡着了,听见动静又醒过来。
“回来了?”他对章玥道。
章玥看了看他惺忪的眼睛:“早说你困我就不去了。”
“也没那么困。”章涌森抽了张纸巾抹了一把后颈上的细汗,“大中午的没什么人,闲着无聊就眯会儿。”
她从包里掏出瓷罐放在烟柜上:“还是你喝吧。”
章涌森看了看罐子:“怎么?他不收?”
“就没给出去。”章玥说,“洒地上了,不好再给人家。”
“怎么洒地上了?”章涌森看了看她,“……该不会又是简昆吧?”
她没说话。
章涌森收了瓷罐:“我还有一罐挺好的燕麦,改天给他送过去。”
章玥:“陈医生挺随和的,不讲究这些。”
“那也得给。”章涌森说,“人帮了咱不少,不表示一下心里不踏实。”
她是不打算再去找陈蔚蓝的,至少在简昆去拿药的这段日子不会再去,或者专门错开中午的时间再去。
“你要去睡会儿吗?”她问章涌森。
“你去吧,我眯了一会儿已经不困了。”章涌森说。
她于是从冰柜拿了一支冰淇淋,去小屋午睡去了。
下午,化学测验分数出来了,章玥以“长势喜人”的分数获得了老师当众表扬。
许君莉和她说悄悄话:“可以啊,背着我偷偷努力呢?”
章玥轻声道:“带你你学吗?”
“哪儿学呢?”
“诊所,就那陈医生,他化学可好了。”
许君莉:“你还是背着我偷偷努力吧,我一看化学公式就头疼,一见医生浑身都疼。”她说着兴奋起来,“不过陈医生倒是挺帅的,他有没有女朋友?”
章玥:“没问过。”
“你不问这你去上课?”
“我去上课问这干嘛?”
许君莉想了想:“也是,他都那么老了,没女朋友也有老婆,哎,又一个帅哥命殒婚姻的坟墓。”
章玥笑,笑完感到疑惑,她和陈蔚蓝认识这么久,还真没见过他女朋友,也没听说他有老婆。
“章玥。”老师叫她,“课后把卷子收去我办公室。”
于是课后她便抱着一摞试卷走去办公室,刚走了没几步就看见有个人从牛沭仁的办公室出来。
她往边上一闪,闪进教室前门。
简昆搂着球像风一样掠到后门时她又从前门走了出去。
他是来找薛恒的,每来一回势必针对她一回。
惹不起躲得起,让这劫难见鬼去吧!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