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玥冲李冰道:“我先走了。”
还没走掉,简昆仰脖子喝光可乐,捏扁了易拉罐抬脚轻轻一踢,罐子飞向章玥并在她躲闪的肩膀上弹了一下才落到地上。
易拉罐下落的速度和重量并不让人感到疼痛,但明显让人愤怒。章玥抬腿,愤怒地踢回去,瘪掉的易拉罐弹中简昆的膝盖,隔着运动裤都发出“嘣”地一记闷响。这回速度和重量明显到位,但他也只是疼了一下,整个人纹丝不动,反而饶有兴致看着章玥。
李冰朝着简昆:“你别太过分!”
“什么?”简昆低头,作势没听清,但表情却很故意。
李冰抓轮椅的手不由自主紧了紧。
薛恒跑去荡板那儿捡球,转头乐着道:“昆儿你别吓着人好学生。”
“你们好学生嗓门都这么低……”简昆边说边看向章玥,“还是和哑巴待久了你也快成哑巴了?”
“小偷。”李冰这回嗓门不小,但声音有些颤抖,涨红的脖子彰显他鼓足的勇气。
简昆脸色黑下来:“你说什么?”
他边说边往前走了一步,李冰后退,抓紧轮椅像抓了个盾牌。简昆看了一眼轮椅上神志不清的李老爷子,有意绕开。李冰仍就着轮椅转来转去,完全忘了捏住推手上的刹车,一退再一进,椅轮磕到台阶边沿,接着重心不稳地栽了下去。
几人都傻了。
简昆愣了几秒后冲下阶梯去扶人,老爷子虽然年事已高,但个头不小,浑身无力地侧躺着,背上还扣着个轮椅。
简昆一次没扶起来,抬头骂李冰:“傻逼,愣着干嘛?”
李冰傻得完全不能动弹,倒是章玥和薛恒跑了下去。
轮椅带人栽倒,纵使那阶梯没几层,发出的动静也是不小的,就有临着广场的住户从窗户探出头:“小崽子滚远点儿玩儿去,别跟这儿闹腾!”
又有另一人探头:“哎呀!怎么有人摔了,那不是李家老爷子吗!”
周围的人于是迅速聚拢。
众人合力把老人扶回轮椅上坐着,有人问李冰:“怎么回事儿啊孩子,怎么摔倒了?”
李冰看了看老爷子擦破皮的胳膊和他呼吸时鼓囊囊的胸脯,转脸冲着简昆:“我只是让你不要欺负同学,你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
章玥顿了一下,抬头看着李冰。
薛恒骂“卧槽”:“□□都没这么癞的。”
简昆:“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他说着就要上手,但被人阻拦,还把李冰像保护易碎品一样护起来。
一人道:“你想干嘛,把老爷子摔了你还想打人?”
另一人道:“你这是犯罪!抓起来送派出所!”
“走走走,送派出所!”
“……”
围观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起来。
简昆指着李冰:“你他妈说清楚!”
边指边又要冲过去,又被人阻拦。
薛恒扯开嗓子:“不是简昆干的,我作证!”
吵嚷的人声突然安静了几秒,章玥在这几秒之间抿了抿唇,最终也没说什么。
又有人突然道:“不是他是谁,李冰都说了是因为阻止他欺负同学他才把老爷子推倒的。”
“就是,谁不知道他是个什么种。”
“你俩小崽子是一伙儿的。”
“……”
就这么又嚷起来。
李冰的父母赶到时极其慌张,他爸揪住简昆的领子不放,他妈扶着老爷子已有哭天抢地之势。
后来还是许茂出面调停,大家伙儿才最终没有把简昆扭送去派出所。
章玥揣着心事回到家时章涌森刚吃完药:“你许叔做什么好吃的了,吃了这么久?”
“早吃完了。”她把在八一广场碰到的事儿给章涌森说了一遍。
章涌森听完后想了想:“李冰这孩子我倒是没想到。”
章玥也没想到,她想起那盏破旧路灯下李冰说谎时的表情和眼睛,就像若干个他曾站在学校主席台发表获奖感言时一样的从容和平静。
章涌森又说:“简昆还是不错的。”
章玥沉默几秒才开口:“大家都讨厌他,就你偏向他。”
“我怎么偏向他了,不是你说的人不是他推的吗,他们不信薛恒也不信你?”章涌森听完她的话后笑问到。
章玥愣了一下,她讲这件事时云淡风轻地隐藏了自己有无作证的环节,但章涌森自动理解为她和薛恒一样已经出面解释过。
“就一孩子,孩子有懂事的就有不懂事的,谈不上讨厌不讨厌。”章涌森道,“而且,简昆这孩子也没那么不懂事。”
章玥没明白。
章涌森继续道:“他爸在咱店里赊的账都让他还了,一个月一次,这样的人能坏到哪儿去。”
章玥沉默好一会儿:“一码归一码,欺负别人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人。”
章涌森看了看她:“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么,我们家小玥是只长了利牙的兔子,看上去弱了点儿而已,实际上没那么好欺负。”
章玥抬头,章涌森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洗洗睡吧,明天还得上学呢。”
这天晚上章玥辗转反侧,关于潜意识里章涌森有意偏向简昆的事儿早已被她置之脑后,她也并非因为了解到一个混蛋具有替父还债的美好一面而大受感动,她心里纠结沉甸的是在八一广场上的那几秒钟要作证却到底没作证的迟疑。
如果这晚她不在场,她也会和那些人一样相信李冰的话,可她在场,也确实亲眼看见了。
第二天上午,简昆推翻李老爷子轮椅的事儿在四中广泛传播,到第二节课间他被校长带去办公室接受处置时已有若干同学扒着窗户围观。
章玥和许君莉一块儿去厕所时刚好从窗户外路过,听见校长怒喝:“你反了天了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下手?你这是蓄意谋杀知道么?”
简昆不耐烦:“说多少遍你才信,我没推他。”
校长咆哮:“不是你难道是李冰?你什么样李冰什么样?他能干出这种事?何况那是他自己的爷爷,他每天推着他爷爷散步好几年都没出过事儿,你一去就出事儿了,不是你还能是谁?”
“……”
章玥和许君莉已经越过人堆。
许君莉看了看她,小声道:“真不是他?”
章玥:“嗯。”
许君莉叹了口气:“太像他能干出的事儿了,这一片儿除了他找不出来第二个能干这事儿的人,要真不是他谁信啊。”
章玥没接话。
等她们从厕所出来时校长仍在办公室咆哮。从窗户往里看,和简昆同站一排的多了两个人,是薛恒和李冰。
校长问李冰:“你当着我的面儿再说一遍,是他干的吗?”
李冰垂着头不说话。
校长骂简昆:“都怕了你了!让你威胁得不敢说话了!”
薛恒:“卧槽老师有你这样的么,先扣帽子后讲理,怎么说都是简昆的错。”
“你闭嘴!”校长呵斥完薛恒又冲简昆道,“这一次推翻轮椅,下一次还不知道会干出什么!这已经不是记过能解决的问题了,我们学校管不了你这样的学生……”
“真不是他!”薛恒打岔,“我不是说了我在现场亲眼看见的么,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们,就因为他是好学生我们不是?”
校长愤怒中冷笑了一下:“你也知道你们不是?你们是什么货色?打架闹事、欺负同学、目无尊长,样样都少不了你们!李冰是谁?是四中建校以来都没有过的好苗子,是四中之光,不像你们,一群乌合之众!你说你能作证,你拿什么作证?就凭你一张嘴,你摸摸良心问问你自己,有可信度吗?”
章玥隔着窗户似乎都能看见校长的嘴巴往外喷出火气。李冰站在最外侧,在校长骂人时他抬起了头,动也不动盯着墙上挂着的“上善若水”牌匾,眼睛平静得像无风掠过的水,看不出一丝波动。
校长仍在一口一个证据地逼问薛恒。
章玥拨开挡在前面的人走了进去:“还有我,我可以作证。”
她是挺烦简昆,但更看不惯李冰这种人。
当天上午,真相迅速传遍四中。相比简昆推翻轮椅的谣言,他没有推翻的真相似乎更令人咋舌。大家经过热烈讨论之后把焦点放在了当面和校长对质的章玥身上。
章玥不是头天晚上在八一广场被欺负的对象吗,她怎么会替简昆作证?
“真相只有一个。”三班刘岩说,“她喜欢昆儿。”
那会儿的简昆已经因为事情的真相大白被校长赶回教室,说话的刘岩就在他前面坐着。
刘岩说完后引起后排几个男生哄笑。
刘岩理直气壮:“不然是为什么?你们见过被打的狗替打狗的人说话?”
一同学打岔:“狗也不会说话呀。”
刘岩:“你傻逼吗,就一比喻。”
简昆坐在最后一排,椅子和课桌之间拉出至少半米的距离。他仰脖子一口干掉半瓶水,接着往课桌上一撂,塑料瓶撞击木桌“砰”地一响,惊扰周围人的后脑勺皆一震。
“你才是狗。”他骂刘岩。
刘岩:“我又没说你。”
简昆:“我说的就是你。”
刘岩像被猛然掐破的气球一样,快乐的气势瞬间消失,他欲言又止看了看简昆。
“看屁啊。”简昆漫不经心道。
“……”刘岩扭头准备上课了。
关于章玥的流言还在发酵阶段,下午第一节课后,被混沌睡意笼罩的一班忽然传出一阵动静。
章玥趴在课桌上,困懒到听见动静也不想睁开眼,接着耳后忽然传来踢凳子的声音,动静不大,但唤醒她脑中的某根神经,她顿时警觉地睁开眼,看见一条劲瘦的胳膊伸到桌前,瘦长的手指一松开,落下一排娃哈哈AD钙奶。
简昆从她前桌的椅子横跨了腿面朝她坐下,接着把她桌上分两边摞好的书全部堆到一边,然后朝着那一排AD钙奶抬了抬下巴示意她。
章玥坐直了身体。
简昆没说话,盯着她看的眼睛逐渐酿出一丝痞笑。他的眼睛像面镜子,似乎能够将她一览无遗,即便察觉她的不适仍然无所顾忌。章玥像伺机反击的防卫者一样看着他,俩人在这诡异的沉默中无声地抗衡了好一会儿。
简昆先开口:“又当哑巴了?”他把AD钙奶往她面前推了推,“请你。”
章玥极速拒绝:“不用。”
“还挺有奉献精神。”简昆笑了一下,“拿着吧,谁帮我我谢谁。”
“我不是帮你。”
“那你上午帮的谁,鬼吗?”
章玥有点儿厌烦但平静地看着他:“上午的事换成别人我也会那么做。”
简昆不怎么在乎道:“但上午的事儿不是别人。”
章玥不说话了,也明显没有接收这一排AD钙奶的意思。
“倔驴。”简昆站起来,“以后就叫你倔毛驴吧。”
他从后门出去,边走边唱小毛驴。
章玥桌上被他摞在一边的书因为重心倾斜已经摇摇欲坠,接着“哗”地一下倒了一地,惊醒了教室里完全睡死的另一半。
许君莉就属于这一半,她肩膀抖了一下,猛地从桌上抬起头:“地震了?”迷糊间看见章玥桌上的AD钙奶,“哇,玥儿你太贴心了,有喝的都不瞌睡了呢。”
章玥蹲在地上捡书。
许君莉拆了一瓶喝起来,神志逐渐清醒后她忽然想起什么,问章玥:“这不是又是简昆送的吧?”
章玥:“你都拿走吧。”
“你不喝?”
“不喝。”
她刚说完,来自前后左右的“邻居”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那一排AD钙奶瓜分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