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直子一早就来到了吉本艺廊。
直子把宋汉城安顿在这里自有她的理由:来东京后发生了那么多变故,而在这里,至少有非常完备的安全系统。在白天,还可以让宋汉城熟悉一下直子的同事们。
国际刑警组织东京分部艺术品犯罪调查科的成员都很特殊,平日里,他们的身份都是艺廊雇员,有时甚至要扮演掮客直接与犯罪分子进行交易。从他们的衣着和谈吐来看,他们与都市里时髦的艺术经纪人毫无二致。
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日本经济泡沫期,由于广场协议的签订,日元大幅升值,实力雄厚的日本企业家开始大肆收购艺术品,由此引发的艺术品投机和黑市买卖猖獗一时。东京分部监控着东亚及东南亚艺术品市场的所有交易,他们关注的是盗墓、文物走私、美术馆或藏家的大宗偷盗,以及历史遗迹的人为破坏,同时推进各国政府间艺术品非法交易情报的共享。
“休息得好么?”直子和悠闲地坐在沙发里翻着画册的宋汉城打招呼。
“临睡前我将J博士那本《早期佛教正伪辨》快速翻读了一遍,有关秘密教团的章节非常有意思。”宋汉城向后仰倒在高背沙发的靠垫上,看着直子。此刻,她的面庞被室外照进来的阳光衬托得很温暖。几天来,他还从未如此从容地打量他这位能干、聪慧的临时同伴。
直子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她习惯性地走到了窗口,观察着底下的街道。J博士半个小时后,会来这里与他们会合,然后他们将一起去早稻田本部拜访图书馆馆长。
“你以前有过这么奇妙、惊险的学术旅行么?”直子问道,视线仍然朝着窗外。
“大部分都很烦闷枯燥,没完没了的会议。而不开会的时间,还得教书和写论文。”
“看来,我这个职业还不算差。”
“你的工作可不轻松。”
“大部分时候也很枯燥,要写很多分析报告和内部简报,以及与各方面的联络。国际刑警其实并没有警察的职能,在任何一个主权国家,我们都与平民无异,更多的是协同所在国的安全部门。大部分的犯罪打击行动,我们只能做些幕后辅助工作,比如情报分析,锁定犯罪者,以及设下诱饵。”
“听来还蛮有趣。”
“是的,每次看到那些珍贵艺术品完好无损地回来,我就很有成就感。”
“您父亲身体恢复得如何?”
“没什么大碍,回家静养了几天,又回办公室正常工作了。”
“有关高木繁护先生,您的祖父,找到他的档案资料了么?”
“祖父的资料我已通过寺内帮忙寻找了。他人脉广,很多同学故交如今都身居要职了,这几天应该可以拿到。”直子递给宋汉城一个相片纸袋,“我从家族相册里找到了祖父最后和家人合影的一张照片。每年祖父的忌日,父亲都会拿出来,仔仔细细地看上好半天。”
照片上的高木繁护看上去非常年轻,身穿条纹格的和式便服,站在怀抱婴儿的妻子身后,两手搁在藤椅靠背上,弯腰俯身向前,显得随意而快乐。那个婴儿就是当时两三岁大的高木圆仁。
“忌日?您祖父不是在战时失踪了么?”
“父亲把祖父最后离开的那天权且当做他的忌日了。”
话题有些沉重。直子走向房间一角,那里放着一架钢琴。她在琴凳上坐下,转过头问:“想听什么?”
“《科雷利主题变奏曲》。”
拉赫玛尼诺夫的这首作品素以高难度著称,宋汉城本是随口一说,可高木直子并没有露怯。很快,在间错的试音过后,那些时而舒缓时而急促的音符就慢慢荡漾了开来,溢满了整个空间。宋汉城闭上了眼睛:如果整个上午可以这样过去,会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