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护理病房内,谷垣律师平静地躺着,似乎沉入了深深的睡眠中。谷垣长雄一直守在床侧。此时他合上手里的书本。这时候要能抽口烟提提神多好。四下里那么安静,走廊里偶尔传来值夜护士的脚步声,还有被病区大门隔离在外的街上的汽车声。这间特别护理病房,正对着医院入口的中心花园。
他掏出烟,手里玩弄着烟盒。正在恍惚出神的时候,听到有人走近病房。
为方便随时检视病情,这间危急病房敞开着大门,门口半垂着一道淡蓝色布帘。谷垣长雄看到一个男人的投影,还有来人没有被帘布遮住的白大褂和露出的脚。这个医生竟穿着一双皮靴。
一个值班医生掀开了布帘。年轻,相貌英俊,显得有点调皮。谷垣长雄连忙从椅子里站了起来。
年轻医生查看了病人的情况,回头对谷垣长雄说:“您父亲的身子骨还挺结实,脉搏和呼吸都正常,他随时会醒来。”
“是啊。”
“陪伴病人很辛苦吧。”年轻医生注意到谷垣长雄手里的烟盒,“要不我在这里替您看着,您可以去花园里抽上几口再回来。”
“那就拜托您了。”谷垣长雄想,这个医生倒很知人情世故呢,“我十分钟后就回来。”
他走出病房,来到了护理室外的走廊里,门口负责守卫的两个警察已在打瞌睡了。空气里弥漫着医院特有的消毒药水的气味。四下无人,哪怕落下一根针的声音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推开了通往花园的门。站在秋夜的星空下,他轻松地舒出一口气,点燃了第一根烟。
高木直子、宋汉城和五十岚三个人在汽车里的气氛有点怪异。
直子虽然自小就很信任五十岚,这时也在考虑是否可以彻底信赖他。因为事涉敏感,而且眼下的情况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想。过会儿在谷垣先生的病室,应设法让五十岚回避。
宋汉城似乎仍很笃定。连着几个不眠之夜累积起来的疲乏,让他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汽车停在了医院的大门前。五十岚回过头说:“我就在车里睡下了,临时被高木先生叫起床,我实在撑不住了。”直子想,五十岚还真能体会她的心思。她叫醒了宋汉城。
还没从睡意中挣脱出来的宋汉城,头脑昏沉地下了车,跟着直子走进了医院。他们一前一后地穿过医院通道,走到了中心花园。暗影里,一个男子叫住了他们,吓了他们一跳。走近了,才知道是正在花园里抽烟的谷垣长雄。
“两位脱身了啊。”他用鞋底掐灭了烟头。
“谷垣先生醒了没有?”
“还没有。”
“他一个人在病房里?”
“有个值班医生来查夜,我就抽空出来透透气。”
直子不由加快了脚步,快步穿过花园。两个懵懵懂懂的男人跟在她身后。到病房时,刚才的值班医生已不见了。“啊,这个办事不牢靠的家伙。”谷垣长雄咕哝着。
直子的职业敏感让她不得不防备一切可能性。
病床上,谷垣先生并没有什么异样。除了必要的护理设备外,这里没有其他的家具陈设。直子仔细检查了床铺,并没有发现什么。借着宋汉城和谷垣长雄两人聊天的机会,她故意翻看起谷垣长雄搁在床头柜上的书,然后,书本掉到了地上。床铺底下,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物件。
台灯。床头柜。也没有任何发现。
难道自己的直觉出错了?或者,自己太过敏感了?如果找到了那个东西,至少可以证实一个明显的事实。
这个特别护理病房配置有先进的生命体征跟踪系统,谷垣先生的头部和肢体都接上了传感器,通过导线又连到了床头一侧的仪器上。在这台设备后面,高木找到了她要找的东西:一个大小如同别针的窃听器。
宋汉城和谷垣长雄一直看着她怪异的举动,这时也聚拢过来看个究竟。
直子将食指竖在嘴唇上,手里拿过那本《民事法律概要》,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给他们看。两个男人不出声地拼出了那句话。
谷垣长雄差点就要开口问她是怎么回事了。高木直子示意他不要做声,又开始用这临时密码说出了下一句话。这次,她拼出的字是,谷垣,去拿纸和笔。
谷垣长雄反应过来了,他开口说:“我再出去抽根烟,宋先生,一起去?”
“您的烟瘾可真大啊。您放心去吧,这儿有我和直子小姐呢。”宋汉城觉得还是留在这里为好。
谷垣长雄走了出去。他倒真出去抽了口烟,但只抽了三口。他沿着走廊,向值夜护士的办公室走去。直子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宋汉城说着话,既然已经隔墙有耳,索性放出些烟幕弹。
“如果谷垣先生醒不过来怎么办?”
“我就不用完成中村留下的论文了。”宋汉城接得不错。
“看谷垣律师这样子像是睡着了似的。”
“这事可真是蹊跷。”
“谷垣先生他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谷垣长雄返回时带来了纸笔。高木直子写下的第一句话是:你父亲在王子饭店的那个私人会所,你是否去过,或者听说过呢?
谷垣长雄:没有。
高木直子:除了医生外,有谁进过这房间?
谷垣长雄写下了:我一直在,就抽烟时跑开了十分钟左右。
高木直子:那个值班医生有什么明显特征?
谷垣长雄停下来,考虑了一会儿,他写道:时髦的刘海儿,棕色,有小卷儿。
高木直子:我们一起去医院值班室。
谷垣长雄:好。
两个人不出声地走出了病房。
值班室里,护士正埋头做着一份记录。直子借着询问病情,打听着当值的医生。
护士很有礼貌,赶忙从柜台前跑了出来,给他们端来了茶水:“今晚值班的医生,一位是小栗医生,他在几个病危病人那边;另一位大田医生,这会儿巡完夜就要回来了。你们是35号病人的家属么?”
谷垣长雄说:“是的,病人是我父亲。”
说话时,大田医生走进了值班室,两个耳朵塞着随身听的耳机。护士抿嘴笑了起来。这个大田医生不是刚才那个进入病房的人。
大田向他们略一欠身,算是打了个招呼:“两位是来找我的?”
高木想,这个医生的态度可有点随便疏忽啊。她问道:“我们想询问一下,这里有没有可以提供陪侍人员临时休憩的房间?”
“我们这里是综合医院,收治的病人多。如果您觉得不便,等病人苏醒后,身体状况没问题,我介绍你们转去附近的疗养医院吧。不过,本医院也有少量提供给看护者的休息间,就是条件比较简陋。”他马上让护士去查问了。
过了一会儿,小栗医生巡视完毕,也回到了办公室。谷垣也排除了他。
难道是警察部门放入的窃听装置?这也有可能。
高木直子他们前脚刚走出办公室,就听到小栗医生在里面大惊小怪地说:“你们猜我刚才碰到谁了?”他一屁股坐在护士对面的办公桌上。护士索性放下了手头工作。
“我碰到院长了,简直是猝不及防,幸亏没给他逮到什么。凌晨两点竟然还出现在工作岗位上,真是名副其实的工作狂哪。”
听到这话,直子作出了合理推测:眼下虽然不能确定是谁,惟一的结论就是谁都有可能。大田、小栗和院长,要不医院这里还潜入了第四人。她发现,即使自己和宋汉城守在这里,谷垣律师也未必百分之百安全。
这是一种胶着状态。敌我双方都在试探着,谁都想马上把握主动权。幸亏中村想得周全,让对手一时无法得逞。但如果最终无法得到谷垣律师的情报,他们势必会采取最后的消灭手段,以保证双方的同步和均势。而直子他们将失去中村提示的线索。
现在,只剩下惟一一个办法了。直子瞪着眼睛,瞅着病床上的谷垣律师,还有屋子里的其他两个人。至少,他们两个还是值得信任的。
偷走谷垣,偷走这个尚在昏迷中的病人!
高木想,这可真是一个疯狂的主意,但却是一个好主意。只要谷垣律师可以开口说话,他也就相对安全了。此外,将他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进行康复治疗,对病人来说也是个最妥帖的办法。
如何说服谷垣长雄呢?
自己需要冷静下来,每分每秒都有可能出现意外。如此,就必须连夜行动了。
高木和谷垣长雄没有回到病室,而是走到了花园里。要说服谷垣长雄,只能告诉他事实了。这纠结不清的情况,能让他支持自己的这个行动么?
她和他找了僻静角落里的一个长椅坐下。然后,直子就从最开始的失踪事件讲起。
谷垣长雄皱着眉,神情异常严肃。高木小姐所述之事简直是一则超现实的惊险故事,或者是木乃伊复活的电影情节。
“还有一件事情,谷垣律师,我必须告诉您我的真实身份。”
“真实身份?”
“是的,我是国际刑警组织东京分部调查员。我必须确保您父亲的人身安全,并防止任何可能的线索落人利益集团之手。”高木直子目光坚定地看着对方。
谷垣长雄在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了烟盒,他点着了烟,看着市中心这座医院在夜色中的轮廓。头一根烟抽了一半,他就踩熄了它。然后,好像非得让手里抓着个什么东西似的,他又点着了第二根。
“我只有一个要求,请确保父亲平安转移,以及保证今后的安全。”他同意了。
“一旦您父亲亲口告诉我们中村所嘱托之事,环绕着他的危险也就自动解除了。对手如果再次现身,谷垣先生可以把中村的原话告诉他们。那时候,我们已经提前一步行动了。况且我判断他们也不会再寻上门来,因为这会暴露他们的身份。”
“您还得找出那个行凶者,将其绳之以法。”谷垣长雄说。
“当然。”
“那我该做些什么?”
“您什么也不用做。”
“就这么简单?”
“对。”
谷垣长雄半信半疑,眼前这个面目清秀的女子,无论如何与国际刑警的探员对不上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