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第二天早上,肖利强开车送肖婕母子去动车站。

和昨天乍听到她要离婚的消息时的反应不同,这一路,他显得有些沉默。

好几次抬头看后视镜,看到后排座的女儿抱着外孙子,目光安静地落向窗外,晨曦穿过玻璃窗洒在那张素净白哲的脸上,她的表情一如往常平静。

肖利强叹着气收回了目光。

半个多小时,车子开到动车站。

回来的时候,肖婕只是带了个大的行李箱和一个双肩背包。要回去了,依然只有这些。

昨天晚上高凌梅准备了很多东西让肖婕带回去,不过肖婕走的时候都没有带,带着也是累赘。

肖利强很快把后备箱的行李搬出来,他一会儿还要赶回厂里,今天有一批货要送出去。

肖婕把航航放到大的行李箱上面,低低对父亲说了声,“我走了。”

“等下。”肖利强拉住她。突然从夹克内衬口袋里掏出一张卡来,“这个你带着。”

肖婕睨了眼那张淡绿色的银行卡,抬头望向父亲,眸光带着疑惑。

“几万元而已,你小心收好。”肖利强转头看了眼四周,将卡塞到她口袋里,“厂里今年收益还不错,这点钱你留在身边用。”

肖婕动了动嘴角,直觉从口袋里掏出卡,然而还没递到肖利强面前,已经被他按了回来。

“爸给你,你就收着,你哥自有大头留给他。”

肖婕低头看着父亲塞到自己手里的卡片,阳光透过指缝落在那一串金色的数字上,反照出暖煦刺目的光辉。

她抬起头望向那张熟悉的脸,这两年,他头上的白发愈发明显了,眼角的皱纹也多了不少,她低低叫了一声,“爸”,却不知道后面要说些什么了。

“去吧。”肖利强探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到家了给我发信息。”

肖婕敛起眸光,低低“嗯”了一声。

推着行李箱转身正要走的时候。肖利强却又忽然叫了声“奻奻”。

十岁之后他就没再这么叫过她了。

乍听到这一声,肖婕停下脚步,回头望向父亲。

“能忍则忍,不能忍咱就不忍。”他说。

有那么一瞬间,肖婕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他,抱着年幼的她轻声安慰,对她说不怕有爸爸在,以后没人敢再欺负你。

心口一窒,却莫名多了几分勇气,仿佛就算前面荆棘满地,她也无所畏惧。

她缓缓勾起一个清浅的笑容……

肖婕没有回许家。

她和许一鸣把见面地点约在他公司附近的一个西餐厅,三层的沿街店面,看着环境清幽,很适合谈事情。

直到上了餐厅二楼,才发现这家餐厅的布置莫名眼熟,靠窗的沙发座椅,中间的大钢琴和头顶的北欧水晶吊灯都似曾相识。

她扯了下嘴角,倒也不动声色,只抱着航航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许一鸣很快来了,大背头底下露出一张英气逼人的脸,一身黑色西装衬地整个人愈发盘正条顺,双手插兜走在餐厅里引得不少女性频频回头。

不过许一鸣今天心情委实不怎么样。他蹙眉快步走向角落的位置。视线牢牢锁住那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她今天穿了件浅驼色的毛衣,里面搭着米白色的衬衫、黑色的头发依然松松地扎成一个马尾辫,几缕发丝垂落在素净的颊畔,阳光下那张脸透明白暂地恍若不染尘埃。

那一瞬间,他突然想起几年前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场景。午后空空荡荡的阶梯教室,她穿着件白衬衫,趴在桌子上睡觉,阳光也是那么浓郁,落在她洁白的脸上,连侧脸的弧度都那么美好。

脚步停顿了一下,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走过去了?

直到她转过脸来,他看见了那双冷静的毫无涟漪的黑眸。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许—鸣整个人清醒了过来,好半晌,才勉强露出个笑脸。

“儿子,想不想爸爸啊?”

许睿航对于抚摸在头顶的那只大手恍若未闻,依然低头玩他的托马斯小火车。

许一鸣收起手,玩笑般自嘲道,“臭小子,有时候真不知道我是不是你老子?”

肖婕面无表情地将菜单本子递给他,“做个DNA鉴定也不麻烦。”

“嘿,说笑呢。”许一鸣飞快点好餐,招手叫来服务员,将菜单递给他,“七分熟,谢谢。”

等到服务员走后,他才看着肖婕笑道,“是不是我心里当然清楚了。”

肖婕扯了下嘴角,也不和他扯那些有的没的,直接开门见山,“我要他,你没意见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眸光很坚定。许一鸣脸上的笑容终于被撕裂,他爬了爬头发,面上带了几分烦躁,“你非要这样吗?”

肖婕抿着唇,“你答应我的。”

许一鸣的神色冷了几分,“然后呢?你想要什么?”

肖婕低头看了眼身边的航航,然后她抬起头,“除了航航,我还要一套房子。”

许一鸣怔了怔,往沙发上一靠,双手搭着沙发靠背,闲闲地看着她,眼神多了几分嘲讽,“呵,我还以为,清高如你会说除了航航什么都不要。”

肖婕并不理会他的嘲弄,“总不至于为了那点儿微不足道的骄傲沦落到流落街头。”

许一鸣冷笑一声,“你倒也变得现实了不少,不过……”拖长了语音,他的神情也冷漠了下来,“你没忘记婚前我们是做了财产公证吧?”

肖婕当然没有,也不会忘记,毕竟这是林梁英让她进许家门的先决条件。

那时,他曾信誓旦且地对她保证,只是为了让她嫁给他而已,那些于他而言根本毫无意义。

而现在,毫无意义的事情变成了有据可循。

她看着那双黑色的眸子,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

时间好像凝固了一般,餐厅静静回荡着轻柔的钢琴曲,并不陌生的旋律,来自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梦中的婚礼》,和缓的旋律如同回忆,冉冉升起,绵延,缠绕……渐渐消散……

她收回了视线,语气平稳,“所以我只要城北华府的那套房子,我记得我父母也出了一半首付。”

“呵……”许—鸣摊开手,搭着椅子靠背,神色自如地看着她,“你也知道是一半,结婚后这几年,房贷你好像一分也没还过吧?”

他的冷嘲热讽愈发不加掩饰了。肖婕也不恼,眸光淡淡落在他脸上,“既然是婚后买的,就是夫妻共有财产,我自然也有一半的产权,何况……”

她停顿了一下,在他看过来的视线中,语气不急不缓,“有配偶者与他人同居导致离婚的,无过错方有权请求赔偿损害。”

许一鸣猛地收紧眸光,“就算上法庭,也是要讲究证据的。”

肖婕漫不经心地勾了下唇,“那就要感谢你那位不予余力的好助理了。”

“肖婕!”

“您好,请问沙朗牛排是哪位的?”

肖婕扫了眼对面神色压抑着怒气的男人,对服务员扬了下手,“他的。谢谢。”

又摸了摸身边儿子的头发,声音温柔,“航航乖,该吃饭了。”

说了几遍小家伙依然没有任何反应,肖婕只好轻而坚定地从他手里夺过玩具,不顾他咿咿呀呀的反抗收进包里。

“他要玩就让他玩。”许一鸣被他吵地有些不耐。

肖婕没理会他,只是将勺子塞到许睿航手里,耐心地等他情绪平复。

一顿饭下来,许一鸣吃得心烦气躁。

肖婕倒是神色淡然,慢条斯理地把一份牛排都吃完了。

放下手中的刀叉,她抽纸给航航擦了嘴,见许一鸣还在盯着自己看。

便问,“考虑好了?”

许一鸣气得将餐具往桌上一扔,“哼,那房子还有五年房贷,每个月月供七千,你以为你能还得起吗?”

“这点就不劳费心了。”肖婕从包包里掏出一个文件袋,抽出三份文件,递到许一鸣面前,“好聚好散吧。”

许—鸣瞪着递到跟前的《离婚协议书》,仿佛不认识上面那些字似的,半晌才咬牙道,“你早有预谋?”

肖婕语调不卑不亢,“扪心自问,其实你也并没有损失什么。”

“如果我不签呢?”许一鸣收紧下颚。

“那我只好走法律程序了。”肖婕并不慌。

许一鸣的眸光掠过向正吃得满嘴都是的儿子,“你如何肯定,孩子最后会判给你?”

满意地看到肖婕脸上神色一顿,他勾了下唇,“似乎,我才是能给孩子提供更好生活条件的那一方吧?”

肖婕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翻到相册的页面,然后递给他,那上面,是航航从出生到现在不同阶段的照片。

“陪伴,才是至关重要的。”

许一鸣静静看着手机屏幕。良久,他才抬起头,“孩子不能没有父亲。”

肖婕嗤笑出声,“父亲,他真的有吗?”

她的神情让他大受讽刺,他咬了下牙,声音大了些,“如果他不是这样极端的性格,你以为我不愿意陪他吗?”

“极端?”肖婕喃喃低语,眸色愈发淡漠。“如果你在对自己儿子的时候能多些耐心,他至于那么抗拒你吗?”

如同炸弹“砰”的一声炸开。许一鸣恨道,“他是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倏地加大了音量,“自闭症!自闭症你懂吗?”

放在桌上的手攥紧了。肖婕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时,依然平静无波。

“既然你们都觉得他有病,不如让我带他走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