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哪句话戳到了他的笑点。
男生手掌根抵着额头,肩膀上下耸动。
他有意克制着音量,嗓音不似平日的张扬散漫,哑哑的,像湖中被石子惊起的涟漪,一圈圈荡开,在办公室尤其突兀。
许意宁面无表情等他笑完,“你笑什么呀?不可以吗?”
他气息不均匀地喘了一下,“都喊老师了,还能不让你旁听吗?你以为老师这么小气?”
梁放视线落在盛安身上。
接收到他的信号,盛安有些不情愿,“不是,老师,我也得好好听课啊,音淮姐,你让个位子呗,你不是要去排练吗?”
林音淮:“......”
梁放懒散地歪头看她。
虽没说话,但眼底明晃晃透着“还不走是等着我请你吗”之类的意思。
盛安是梁放在学生会带的学弟,经常缠着梁放,而她又跟梁放关系很好,一来二去,三人便成了个小团体。
在外人看来,三人关系很好,羡煞旁人。
梁放也确实拿他们当朋友,可只有他们知道,三人中间始终隔着一层壁垒,对梁放来说,与其是小团体,不如说是陪他一起吃饭无聊解闷的搭子。
林音淮抿了下唇,随后灿烂一笑:“行啊,我去排练了,你别让他讲太久啊,别耽误他上课时间。”
盛安两指一并,向前一指:“没问题。”
林音淮点头,从许意宁身边经过时,本没打算和她交流,可她却出声:“学姐,谢谢你。”
小姑娘软着声音,没什么攻击性。
林音淮扯了下唇角,有些敷衍地留下一句“没事”。
盛安招手,“还有十分钟就上课了,最多还能讲一道题。”
“话说回来,讲谁的啊,要不我们剪刀石头布,谁赢了就给谁讲,怎么样?”
许意宁没什么意见,这卷子上很多题她都不会,听什么都一样,“可以呀,我没问题。”
“行,那就来吧。”
两人伸出手,“剪刀石头布——”
是盛安赢了。
须臾间,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扬手一拍,拍开两人的手,“盛安,你是老师啊?”
两人似乎都没注意到,梁放不小心拍到了许意宁的手背。
力气不大,指尖泛凉,落在皮肤上倒有些别样感觉,许意宁忍不住挠了一下。
盛安:“不是,但你十分钟最多也就能讲一道题吧,这不是怕耽误你上课吗?”
“行。”在盛安圈题时,梁放转头问身后人:“哪道不会?”
许意宁:“?”
在他不耐眼神的催促下,连忙将手里的卷子递过去,随后直接被他盖在了盛安卷子上。
盛安没计较,也没觉得不对劲,毕竟是梁放讲,决定权在他。
反射弧绕了一大圈,又绕了回来。
等等。
赢的人,好像是他吧??
上次在遇见,已经听过一次了,可这次却多了点异样感觉。
许意宁站着,刚好看到梁放低垂的长睫,弧度优越的鼻梁。
直到额头被人用笔敲了一下,才堪堪回神。
被碰过的地方不疼,反而有些痒,像轻柔羽毛落在皮肤上。
许意宁抬手抓了一下,听他说:“疼?我没用劲儿吧?”
许意宁摇头。
梁放:“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我看不懂。虽然你们班主任整天说什么学会了学习其他都是小菜一碟,但学长也没到能读懂哑剧的地步。”
许意宁:“......”
“我的意思是不疼,而且张老师没说过这句话,他的原话是学习都学不会,以后怎么能成为对社会有用之才。”
少年似乎也懒得纠结张涛到底说了什么话,只嗯了声,“要上课了,既然不听,就算了吧。”
他声音很淡,因为刚思考过题目,脸上那点儿笑意也荡然无存,眼底多了几分漠然,像是生气了。
许意宁懊恼极了,垂着脑袋认错:“学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走神的。”
梁放放下笔,漫不经心揉着脖颈:“走神就走神,道什么歉?”
许意宁“啊”了声,“我怕,我怕你生气。”
盛安笑道:“别担心啊,只要梁学长不在学生会办事,那就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平时大家都爱找他讲题。”
梁放勾了下唇,“是,他平时比你还爱走神,不是照样活到了现在?”
盛安:“......”
他拿起卷子:“算了,我走了,再见了您嘞。”
两人一言一句,许意宁心中那点儿慌乱消散,瞬间安定了许多。
手里忽然一轻,英语报纸落在了梁放手里。
他低头漫不经心翻了下英语报纸,半晌,眼尾一扬,长指拿出一张报纸,“都是满分啊,这么厉害?”
许意宁莫名其妙,紧接着看到熟悉的字迹。
是她的报纸。
梁放认认真真看了一遍。
小姑娘的字迹一点儿也不清秀,飘逸大气,并不丑。字母写的很大,“c”像随手一笔,要不是选择题只有abcd四个答案,还真以为她写成了“l”。
名字还算工整。
许、意、宁。
上次忘了问她叫什么,哪成想在盛安嘴里听到了,只是不知道是哪个意,哪个宁。
梁放多看了一遍这三个字,“倒是没看出来,人长得不大,写字这么狂放不羁?”
许意宁忍不住从他手里抢过来,故作镇定地沿着中间的折痕折起来,“交作业前临时写的,我平时写字没有这么丑。”
她睫毛跟一把小扇子似的,忽闪忽闪,梁放觉得好玩,又问了句:“跟你名字一样?”
许意宁愣了愣,才发觉到被她忽略的事情。
他知道她叫什么?
哦,不对。
是刚才盛安说的。
心里那点点小雀跃,还没扑棱起来,又啪唧摔了下去。
许意宁已经忘了这上面的名字是怎么写的,含糊道:“大概吧。”
她上前想拿报纸,却被梁放躲开。
梁放站起身,单手插兜,又故意举高了手。
他很高,目测有一米八五,本来就差了二十厘米,再一举高,就算许意宁踮起脚尖也够不到。
身高完全碾压,跟逗小猫似的,小猫哼哼唧唧想往他怀里钻,他非要使坏不给它钻。
许意宁:“......”
这人!
真的很坏!
长得高了不起吗!?
许意宁也不要了,小声嘟囔:“讨厌你们这些没有分寸感的长腿星人。”
梁放单手揣兜,听到这话,微微低下头,“嗯?你们?”
许意宁跟在他身后出去,忍不住吐槽:“就是池漾,他经常嫌弃我个子矮。”
梁放轻笑:“学长可没嫌弃你啊,别把我们同流合污。”
走到十三班前门,梁放停下来,把报纸递给她,唇角勾着弧度,“还送学长回教室,没白教你。”
提起旁听的是她,最后走神什么都没听,还浪费了他宝贵复习时间的也是她。
许意宁心里过意不去,再次诚恳认错,“学长,对不起呀。”
她话音一顿,“而且我也要从这里下去,只有这一条路。”
“......”
梁放眼皮一跳,被她的耿直搞得一阵沉默。
视线下瞥。
许意宁眼神清澈透着无辜。
那眼神仿佛在说,“我说的不是实话吗?难道我有什么问题吗?你在自恋什么?”
梁放眼皮又一跳,喉结一滚:“走了,回去上课吧。”
他没留念地转身,门没关紧,留下了一条缝隙。
一墙之隔,里面静悄悄的。
从许意宁的角度,刚好能通过缝隙,看清班里面的情景。
梁放从讲台走下去,经过时带起一阵风掀动女生桌面的卷子,不是故意的,女生还是抬眼瞪了他一眼,手中的笔指了指掀起来的卷子,梁放停下,笑着帮她整理,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女生也笑了起来,伸手打了下他的胳膊。
走到中间最后一排,他站着整理桌面上的书,卫衣后衣领下滑,清晰勾勒出凸出的肩胛骨轮廓。他穿上了搭在椅背上的黑白校服外套,同桌翻他桌上的卷子,不知道说了什么,惹他漫不经心一笑,前额碎发垂着,薄唇轻动,好像说了两个字。
“神经”还是“别动”.......又或是什么,许意宁并不清楚。
他就站在那,穿着和周围同样的校服,氛围沉闷,却能让她真真切切感受到,十八岁肆意张扬的梁放。
坐在门口的女生似乎是刚意识到门开了,从题海里抬起头,看到门外的许意宁,愣了一下,最后伸手推了下门。
门完完全全在她眼前关上,将那道颀长身影一起关了起来。
走廊静谧无声。
许意宁只能感受到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许意宁心里还记着给董书书讲题,可回到教室已经打了上课铃。
老师还没来,教室里叽叽喳喳,董书书也在扭头跟人兴高采烈讨论什么。
等她坐下来后,董书书连忙回身,“刚才张老师来班里了,你猜他说了什么?”
原来张涛不在办公室是来这里了,许意宁也好奇:“什么?”
“下周五不就是元旦了吗?元旦前一天,三中会举办元旦晚会。”
元旦晚会是三中惯例,在演艺厅举行,参加的都是艺术班学生,届时会邀请各级领导前来参观,每个班发十几张门票,其他学生留在教室看直播。
换句话说,就是专门给领导们显摆一下三中有多么德才兼备。
高一她们班也参与过,但许意宁整晚事不关己泡在图书馆,“那你这么开心干什么?你要参加吗?”
董书书:“我又不会跳舞不会唱歌参加干嘛,我们班应该没有人参加,不过晚会是周四举行,不强制学生看直播,这就说明我们多了一晚上假期啊!”
许意宁听了半天,也没听出她高兴的点在哪里,低头整理桌子,“哦”了声。
“怎么感觉你放假不开心啊?”董书书有些奇怪,忽然拍了下脑袋,“我给忘了,刚才张老师还找你呢。”
“找我?”
“对啊,他可能要让你到现场吧,毕竟全靠你们这些好学生撑面子呢,听说三中要评选什么,校领导很看重这次晚会,这次连高三那几个竞赛得奖的都被强制参加了呢。”
许意宁动作稍顿,见吸引到她注意力了,董书书越说越起劲,“节目单还没出,我只知道林音淮学姐会上台主持,说不定梁放学长还会上台跳舞呢。不过你肯定想去学习,要不你就把门票给我呗,我想去现场,现场看肯定不一样。”
“没关系,你不去张涛也不会难为你——”
话没说完,许意宁云淡风轻打断:“我去呀。”
董书书:“?”
“谁说我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