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呼他一句段叔叔,是因着安嘉熙。
现在她早已分手回归单身,再见他,自然是跟着喊一句五哥便可。
但偏偏的,只有二人知道过去的那段往事,此刻那句五哥她如何也喊不出。
三年前,她衣冠不整在他面前闹出那样的洋相,斜靠友人肩上,酡红着醉眼看他。
而三年后,不论二人再如何心平气和面对讲话,恩幼心中也尴尬万分。
她微微点头和驾驶座颔首,委婉撒了个小谎:“我去朋友家,应该不顺路。”
司机道:“我们先生没有行程,也可以专程送一趟的。”
言下之意,今晚她去哪都送。
这话说得连拒绝也没了余地,可谎已经撒出去,恩幼又确实是要回家。
她看段淮叙,只得先问:“你今天不回北京?”
段淮叙答得简单:“不回,还有一些事要办,大约明天启程。”
她轻轻抿唇:“那我回苏公馆,劳烦您。”
段淮叙把文件放回,却没问她刚才不是说回好友那儿,怎么现在地址又变的事。
他声调轻缓:“上车吧。”
深夜露重,苏恩幼犹豫一秒,也抱着琵琶上了车。
其实今日也没想把这把琵琶带出来,只是突发奇想,想着给好友看看这把师父送与她的新琵琶“青腰”,没想到小雨会一直下,好在琵琶护得好,没怎么沾雨水。
只是她的小皮鞋和白裙裙摆就不一定了。
出来时多少沾了雨水,这会儿脚边泥泞又湿,上车的那一秒看见段淮叙的车还有些犹豫就是怕搞脏了他的车。
此刻也真是,苏恩幼就坐他身旁,努力把自己的脚放好,辗转反侧换了好几个坐姿也还是难以避免,这辆内饰米白洁静优雅的宾利轿车,地毯上沾了她脚上的泥水。
她踩的那一块位置杂乱又脏,和身旁装束干净整洁的男人形成鲜明对比。
段淮叙忽而出声:“没关系的。”
恩幼微微意外,看向他。
段淮叙褐色眼瞳也静望着她:“不用太担心把这车弄脏或是怎么样,在我这,你怎么自在怎么来。”
这话倒是随和得令人有些无所适从。
“谢谢。”她说。
“不客气。”
段淮叙又说:“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等车,你哥哥没有派车送你。”
恩幼如实答:“我是偷跑出来的,他们现在不许我接触这方面的,我只有自己出来玩。”
段淮叙淡应一声:“哦。”
“那您呢?这次过来,只是为了和哥哥谈事么。”
段淮叙侧目,眼角余光淡淡:“也不是。”
恩幼心想,总不该完全是为了联亲的事来。
“那是?”
“也同他们商量了一下工作上的事情,你段爷爷最近有心想把产业往南方迁移,让我来看看。”
苏恩幼有点意外。
本以为这样的事他应该不会真的那么仔细地回答她,毕竟她也就是客套问问,他哪怕真说了她也不懂这些。
可没想他真这么耐心,客气得令人有点意外,恩幼思考一会儿,不知道怎么回,轻声应:“哦……”
应过这声后,段淮叙也重新去翻看自己的文件,没有再同她讲话。
一时坐在他车里,苏恩幼心中感觉微妙至极。
她以为,他该是想和自己聊聊两家联姻的事的,亦或是她和安嘉熙的事。
去年年底,她大着胆子和家里人摊牌了自己过去曾和安嘉熙谈恋爱的事,而后,还为了他与家人发生矛盾争吵。
可之后,她也意外从他手机里发觉很多很多过去几年她都不知道的事情,才看清这位好好男友的另一副面孔,就此,他们在大学校园里闹掰谈了分手。
事情结束后苏恩幼同安嘉熙有几个月没有联系,也没有把这事告诉任何人。
然而恰巧当时在国外俱乐部泡吧玩乐的安嘉熙无意与出差的她哥哥苏笙安碰见,年轻气盛的少年正招蜂惹蝶,又碰上她哥那样成熟稳重的商务男士。他哥自是以为安嘉熙背着她在外劈腿乱来,当着众人的面与他动手打了一顿。
这事,只有几个知道内情的人知晓。
其中就包括段淮叙。
她时常在想段淮叙对他们这件事会是什么心情。
他应当以前就知道了,原先还看着她与他侄儿谈恋爱,现在分手了,又要充当长辈的身份来处理她哥与他侄儿之间的矛盾。
而她,则是当年爷爷那辈媒妁之言定下的娃娃亲对象。
她又想到了刚刚为他们这群男人抱弹琵琶的女人,像那样的女人,一眼看去年龄与他们相仿,成熟风韵正存。那种和他这样的男人配上才是适合的。
她想,或许他在她面前这样话少也是因为俩人之间有着年龄的代沟。
他应该是不会喜欢她这款,她想。
安静之余,恩幼又不自觉往旁靠,却碰到一旁搁着的琵琶,发出声响。她怕扰了他工作,连忙坐好,把琵琶也重新调整放好了,段淮叙却说:“放我这边吧。”
苏恩幼意外,看他,却见男人很认真地说:“这种弹拨类乐器确实不太好拿,如果你信任,可以先交给我的司机,之后我托人打理包装之后再好好叫人送回到苏公馆,也不用你一直抱着,可能会淋雨损坏。”
他一下说这么多字,倒有些打破恩幼以前对他惜字如金的印象。
没想到他这么细心细致,并且周全。
苏恩幼确实是担心自己的乐器,淋雨也好,磕碰也罢,到底心疼。只是和段淮叙不熟,又不好把私人情绪表现太过明显。
她道:“可以么?”
段淮叙:“当然。”
苏恩幼抿抿唇,也就将自己手边的琵琶抱着递过去,而后道:“那,谢谢五哥。”
段淮叙正要去接她手中琵琶,修长指节刚接上底托,听见她这句称呼,兀的抬了一下眼睫。
像听见什么许久未闻的称呼,有些意外。
手里动作只停一秒,而后垂眸掩下思绪,将这贵重的物品小心递到前方去。
车内依旧是静谧流动的氛围,中央调控好的恒温空气。
段淮叙的唇角浅浅勾起。
苏恩幼问:“你笑什么?”
“我以为你忘了,我是你五哥。”
在他印象里,小姑娘喊过他许多称呼,有叔叔,有先生,有您,那是刻意的,提醒二人关系的一些尊称,可唯独一句五哥,他从未听过。
他当然知道她愿喊他叔叔,是跟着她那位男友。
他也从没计较过这事。
可真要论情分,他确实不用当。
苏恩幼心中惭愧难安。
“过去年轻不懂事,做过的一些事也轻狂幼稚,还希望您不要介意。”
车辆慢行,外面雨水也轻打在玻璃车窗上。
水珠串联又飞速往下滑。
可之后,她又做最后小小的据理力争:“况且,您比我年长的岁数也在那,我们两家的辈分也摆在那里,我上大学时喊您一句叔叔,应该也……无可厚非。”
段淮叙褐色眼眸静静盯着座椅,自是知道她意思。
“你很介意,年龄上的么?”
突兀的,这些天从未在他们俩之间提起的话题被勾起。
段淮叙甚少这样直接,可突然提起年龄上的事。
苏恩幼心头很轻微地一紧,仿佛下意识能知晓,他是在问什么。
年龄,她当然不介意。如对方事业有成、性格成熟、办事妥帖,这无疑是一个正常男人的加分项。
更何况他们在辈分和关系上无半点冲突,如果仅仅是因为她曾经因为一些错误事而与他引起的交集就全盘否定他与她之间的可能。
那未免过于偏见。
苏恩幼:“我自然没有这样的顾虑。”
段淮叙也淡看回前面道路:“料想也是这样。”
“怎么?”
他也答了:“不然,你应该也不会与嘉熙在一起三年。”
原来是在说嘉熙。
苏恩幼刚刚心里隐隐提起的一些东西又慢慢放回,可除此之外,却也有点微微发紧。
她以为她是在说他自己。
“您知道安嘉熙比我大三岁,当初在校园,我和他算是年少轻狂。”
苏恩幼家中不许她谈恋爱,哪怕是上了大学在遥远的北方也是如此。安嘉熙自小离经叛道,不受人管束,他在校园是街舞高手,大三那年军训完的新生晚会就以自身魅力俘获不少学妹。
苏恩幼也自是其中一个。
新生晚会本就是联谊的最佳场合,又有那么帅的学长来为她们跳舞助兴,她也一眼看中人群里那桀骜不驯的少年。
之后,他却托他的朋友来找她要微信联系方式,自此,也有了联系。
他们那场恋爱谈得轰轰烈烈,可在遥远的家中,没人知晓她的这段往事。
她没想到人前的好好男友会是那么渣的人,在把所有真情给她的同时却也能分出身来同时抚慰他手机上另外一群小迷妹,他在晚上语音电话里温柔哄她睡觉时,手机分屏聊天列表是否为其他女生;他在飞意大利给她带昂贵礼物时,又是否在那里夜夜笙歌。
他是喜欢她,可他却也拒绝不了其他女生的温柔。
他可以有恩幼一个白月光,但身边的红玫瑰也必不能少。
并且背着她一直持续了三年。
苏恩幼接受不了这样的对象,当断则断。
轿车开着,也慢慢驶到了苏公馆门口。别墅二楼灯都亮着,苏恩幼知道家里人都在,也知道爸妈应该不知今晚是段淮叙送她回一事。
上句话未落,她又道:“今天拿琵琶出来的事我也没跟哥哥们说,能拜托您回头见到他们不要讲这件事吗。再就是我家人不喜我未来两年接触这些了,琵琶也不要送我家中,能直接帮我带回我北京的住处吗?”
下车前,她犹豫着朝段淮叙讲了这番话。
那神色,令段淮叙有些想起三年前好像也是这样的冷夜。
那场狂欢派对结束,因着一些原因,她乘他的车回学校。
因着酒意微醒,少女坐他身旁很是谨小慎微,全程胆寒,片刻后实在没办法要下车了,才委曲求全地同他开口:“小叔叔,我知道您回去肯定要罚嘉熙了,我也没想帮他说话,但可不可以看在我们老早相识的份上,大人有大量帮我一次,不要把我在学校偷偷谈恋爱而且出来喝酒泡吧的事和我爸妈说,好不好。”
当时也是这样的场景,安嘉熙有事先走,将恩幼托付给唯一在场的长辈段淮叙。
她和嘉熙二人当时感情良好,小姑娘也自是事事向着男友,有什么也都帮他讲话。
只可惜她那时喝太醉了。
苏恩幼靠躺在段淮叙身旁,靠着所剩无几的混沌思绪睡他身旁,因为不知道身旁是谁,她睡得格外安稳,车辆摇摇晃晃,可之后也还是后知后觉醒了,想到家里人,身处他昏暗的车内大脑思绪都无法拢齐。
那时的段淮叙可没有现在这么好说话,不仅是外貌上的,以及他的着装,他对待她的态度。
她跟着男友见到家长,喊他小叔叔,他甚至理也没理。这事她足足记了三年。
她觉得这人性冷,实难相处至极。
她裹着毯子也寒颤至极,犹犹豫豫许久,才开口同他讲了那些话。
而现在,小姑娘还是那个小姑娘。
只是脱离稚意踏入社会,变为那个独立自主、显露知性的她。
因着找他办事,也客气而又温和地看着他眼睛。
像是怕自己要求过分,又恭顺着加一声:“五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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