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雪知道自己主子是不会避开了,赶紧和流风一起去抬了一把交椅来,扶了楚涟漪坐。
楚涟漪缓缓坐下,扫了一下满院子的人,今日去三秀庭院,楚涟漪只带了暗香、回雪和流风三人,她素来不喜欢跟前人多,觉得八个大丫头屋子里都要放不下了,便时新轮流上值,今日轮着安彤和静彤休息,她们各自去了亲戚处,暮雨的母亲病了,楚涟漪放了她回楚家,至于纤云和飞星则留在院子里值日。
楚涟漪这一看,纤云和飞星都缩了脖子,她们是大丫头,可却没能拦住这凶脸的放肆丫头,呆呆地站在一旁只会嘴里说着无用的劝阻的话,起不了丝毫作用,反而有些话还仿佛火里浇油。当初楚涟漪选她二人,不过是为凑齐八个大丫头的名额,又见她们年岁较大,生得还算俊俏,这才抬举了她们,想不到遇事这般不沉着。
楚涟漪扫了一眼整个院子,等那些低声嘀咕的人反应过来,安静下来,这才开始正眼看了那跪着的凶脸丫头。
“你是哪个院子的,怎么瞧着这般眼生?”楚涟漪身子有些虚,说话就使不上力,何况她素日也不肯高声说话,语调温柔和婉,乍然听上去,只觉得她是个十分柔和的人。
那凶脸丫头也止了假哭,低头回道:“回王妃,奴婢是董姨娘屋里的丫头。”
楚涟漪见她应对自如,对自己谦恭有礼,看来并不是没脑子来胡搅蛮缠的人。
楚涟漪拿眼瞧了瞧暗香,暗香赶紧补充道:“她是翠箩妹妹,在董姨娘屋里伺候,领一等丫头的月例。”
楚涟漪瞧翠箩年岁不过十五,就是一等丫头了,又看她后面跟着一群大大小小的丫头,想必定是董姨娘屋里得势的丫头,看来定然是有过人之处的。
“她老子娘是三秀庭院的司库,杨嬷嬷。”回雪补充道。
太妃院子里的司库,想必是很受太妃信任的,怪不得翠箩一听回雪说完,那背就直了直,头虽然还低着,但是脊梁是很挺的。
“嗯,既然是府里老嬷嬷的女儿,自然也是从小调教得体的。”楚涟漪赞了一句。接着道:“不知是何事需要我做主,闹得如此不可开交?”
翠箩见这位主子轻言细语地对自己讲话,又明白这位主子是投鼠忌器,打狗也要看主人,她如今不得太妃欢喜,也不惹王爷疼爱,就是四夫人都敢欺她一欺,欺软怕硬,只敢拿董姨娘开蒜,翠箩自然是不看好这位新王妃的。
何况,董姨娘的哥哥对王爷有救命之恩,王爷素来爱重她,一应待遇都是比照花夫人来的,董姨娘为人又最是温顺柔和,怜贫惜弱,少不得要被有些刁奴欺负,所以王爷这才特地派了自己来伺候董姨娘,因为翠箩在王府里是出了名的泼辣性子,谁也不怕,只要有理,皇帝也敢拉下马的人。
翠箩也果真不负唐楼所托,为董姨娘挡了不少风雨,还是唐楼亲自给她晋的一等丫头。是以,翠箩越发的爱护董姨娘,就是别人没欺负到董姨娘的头上,她也要先去敲山震虎,怕有些人自恃身份,以为别人就怕她。
“回王府,这丫头桃丫往奴婢睡的被子里扔死耗子,被奴婢亲自捉住了,她还不肯认。”翠箩说话间对着东南方轻轻抬了抬下巴,立刻有绛云阁的丫头上前,手里提溜着一只死老鼠的尾巴。
那老鼠毛茸茸,黑糊糊,女儿家本来就怕这些,唬得周围一众人立刻以那丫头为中心,呈扇形散开,连回雪和流风也小退了半步。
楚涟漪看着那老鼠的皮毛有些外翻,露出血液凝聚后的乌红来,胃液上翻,干呕了起来。
“作死啊,还不拿下去。”暗香赶紧为她楚涟漪顺背,良久楚涟漪才压下那呕吐感。
那丫头见吓着了楚涟漪,立刻后退了许多。
翠箩怕楚涟漪这一呕吐,就分散了心神,紧紧逼道:“这死耗子看着没什么,可是听我娘说,十年前宏宣府发生的瘟疫就是从耗子身上传来的,桃丫往我被子里扔耗子,岂不是想害死我吗?今日是扔耗子,难保哪一日就敢往奴婢水里放砒霜,奴婢也不知哪里得罪了玉熙堂的丫头,要这样作践奴婢。”翠箩又拿着手绢捂着脸呜咽了起来,控诉玉熙堂欺负人。
“虽然奴婢跟了无权无势的董姨娘,可也不能让人这样作践啊,还请王妃给奴婢做主。听说像王妃这样的豪门闺秀家里,规矩都是极严的,奴婢敢来找王妃,也是知道王妃定会为奴婢做主的。”这一句那是将楚涟漪的军,让她不能护短,否则就是丢她娘家的脸。
楚涟漪见翠箩说得有理有节,知道她是借着桃丫的由子在敲打自己,楚涟漪真想不到府里还有这等忠心的丫头,可惜不能为自己所用。
其实看翠箩说得如此理直气壮,楚涟漪就知道她说的定然是真的,何况桃丫这丫头本就淘气,又仗着自己的姐姐杏丫颇得楚涟漪喜爱,所以有些横行,楚涟漪见她年纪小,又觉得做丫头的本就可怜,想给她至少留点儿童年时间,所以平日里并不拘着她,这才养成了她略微放诞的性子。
只可惜楚涟漪容得她,可她的性子在王府却是要吃亏的。
“桃丫,翠箩说的可是真的?”楚涟漪冷了脸。
桃丫知道今日她是被捉了现行,狡辩无用,便认了,“是奴婢做的。奴婢看不惯翠箩平日借着董姨娘得宠,就作践咱们这些小丫头。暗香姐姐她们,翠箩自然不敢去啰嗦,可对咱们这些小丫头,她动不动就或打或骂,前日里樱桃病了,咱们几个小丫头合伙儿斗的份子钱给樱桃买了一只鸡炖汤,翠箩身边的小丫头画眉二话不说就端走了,说是给翠箩补身体,我去阻拦,翠箩就说一锅破鸡汤有什么稀罕,发气就把锅扔了,奴婢气不过,这才想往她被子里扔耗子,吓吓她。”
“不过是扔了一锅汤,你就要拿耗子吓人,我要是胆子小些,岂不要被你吓死?云锦院的素馨姐姐就是被一条蛇吓死的,你说得倒轻巧,吓吓我,要是把我吓出三长两短来,难道你以后去给我老子娘当孝女送终?”翠箩又回头看着楚涟漪道:“画眉当初端鸡汤的时候,厨上的嬷嬷根本就没说是她们自己出的钱。”
“她当然不会说,她是你表姑,自然事事都向着你。”桃丫也不甘示弱,眼看着两人又要吵起来。
“好了。”楚涟漪搁下手里的茶碗,茶碗在流风搬来的小几上磕出清脆的响声,立刻让翠箩和桃丫安静了下来。
“桃丫,翠箩不过端了你一碗鸡汤,你便不分轻重地拿那脏耗子吓她,这便是你不对。翠箩说得好,你今日敢放死耗子,明日谁敢保证你不放砒霜。遇着那样的事,翠箩虽说端了你的鸡汤,你跟她理论就是,让她赔了你们银子,可你倒好,难道平日你暗香姐姐是这样教你跟人胡闹的吗?”
桃丫虽然胡闹,但从来对自家姑娘都是又敬又怕的,她知道今日这事,让翠箩找到了借口,来指桑骂槐,丢了姑娘的脸,所以包着眼泪也不吭声。
“既如此,你先向翠箩道歉。”楚涟漪道。
翠箩正想不受,可不能就这样轻松地让王妃把事情推了过去,“奴婢可受不起。”
“你自然受得起。”楚涟漪笑着道。
桃丫万般不情愿地对翠箩低了低头,“翠箩姐姐,今日是桃丫不对还请姐姐原谅。”声音脆亮,满院子的人都能听见,绛云阁的人还有捂嘴偷笑的。
翠箩侧身不语。
楚涟漪也不恼怒,转头对暗香道:“你去请了董姨娘来,就说翠箩受了桃丫的欺负,是我这个做主子的管教不好,我亲自给董姨娘赔礼道歉。”
翠箩闹不清楚这位王妃是唱哪出戏,可自信她不敢欺辱董姨娘,所以也不吭声。
暗香应了,自去了绛云阁,请了董姨娘来。董姨娘畏畏窃窃地给楚涟漪行了礼,这事闹得这样大,她自然也是知道的。
“王妃,都是翠箩不懂事,我这就将她拉回去。”董氏急急地就要上前拉翠箩。
暗香眼明手快地拦了董姨娘。
“董姨娘,你说错了,不懂事的是我玉熙堂的人。”楚涟漪瞧了瞧回雪,回雪立刻搬了一个小杌子来,楚涟漪起身虚扶了董姨娘坐下,然后笑着学着男人作了作揖,“是我这个做主子的管教无方,还请董姨娘海涵。”
满院子里的人无不惊呆了,哪里有王妃当着众人的面给姨娘赔不是的道理。
董氏赶紧站了起来,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董姨娘且坐,今日我自然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的。”回雪和流风得了指示,牢牢地将董姨娘按在了小杌子上。
楚涟漪这才回了坐,对桃丫道:“桃丫,今日是你自己亲口认的错,虽说是小事,可是以小推大,你这性子,府里也容不下你,杏丫,让你老子娘来把你妹妹领回去吧。”
“姑娘……”杏丫睁大了眼睛,咚地就跪了下来,“求姑娘开恩,求姑娘开恩,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没管好桃丫,我教训她,我教训她……”杏丫说着就往桃丫身上招呼。
桃丫“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跪着上前道:“求姑娘原谅,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
围观的人都看呆了,想不到王妃居然肯开销了桃丫,平日里大家都知道杏丫得宠,估计要不了两年就会升一等丫头的。
如此,翠箩也愣了神,心里开始忐忑起来,这位王妃太过谦礼,反而让人心惊。一旁看着的董氏只觉得心惊肉跳。
其实楚涟漪并不怪桃丫,可是她这性子太容易被人钻了空子,所以也无法留在身边,“念在你年幼,你且去庄子上帮着你疏影姐姐照顾庄子好了。”
疏影自从嫁了李国忠后,楚涟漪便让他夫妻去管理自己的陪嫁庄子,如今让桃丫去帮疏影,并不算撵了她,杏丫也知道楚涟漪对疏影好,自然知道妹妹去了也不会受亏待,赶紧止了哭,拉了桃丫磕头。
“这事且论到这里,翠箩,桃丫往你被子里扔耗子,我撵了她出府,也算是她咎由自取,不知你可还有什么委屈,且一并道来。”
翠箩摇了摇头。
“你无须顾忌我是禹王妃,便忍住委屈。”楚涟漪笑得越来越美,只看得翠箩心惊。
“杏丫,桃丫是你妹妹,你护妹心切,我是知道的,可你首先是玉熙堂的丫头,然后才是桃丫的姐姐,翠箩拧了桃丫来,你不仅不全和,反而上前推搡,吵闹,将玉熙堂闹得跟菜市似的,成何体统?且念在你也是护妹心切,否则我把你同桃丫一同撵出去了,如今罚你半年月例,你可服?”
杏丫点点头,她知道自己姑娘最恨这些吵闹的。
楚涟漪又扫了扫院子里刚才其他帮着杏丫推打翠箩等人的小丫头,“你们看着院子的姐妹被打,肯上来帮忙,足见也是有情有义的,只是你们不该推波助澜,而是该将她们拉开,如今闹出这等事,让人说我们玉熙堂没有规矩,既然你们如此有精神,那我罚你们去院子里帮嬷嬷拔一个月的草,你们可服?”
众丫头嘴虽然瘪了,可都点了点头,庆幸王妃没罚她们的月例。
“暗香,这些丫头平日都是你在管,今日出了这种事,你怎么说?”楚涟漪冷声道。
暗香“咚”地一声也跪下了,“都是奴婢管教不严,奴婢愿任王妃处置。”
楚涟漪罚了暗香半年月例,这才算罢,回头又看了纤云和飞星,“你二人是玉熙堂的大丫头,嬷嬷们又不在,先才不仅没引着丫头们把事平息,反而只会说无用的话,火里浇油,看来这月例你们也是白拿,从今日起,你二人降为二等月例,也不用在屋子里伺候了。”这边是从楚涟漪的身边撵到了院子里。
纤云和飞星二人一脸惨白,想不到遭了池鱼之殃。
“你二人是不是觉得是蒙受无辜之灾?”楚涟漪冷哼道:“桃丫出了这档子事,你们不帮自己的姊妹,这是无情,也不懂劝解之法,这是无智,今日只是降了你们,如改日还有这等事,便撵了你们出去。”
纤云和飞星也自知无能,不敢开口,只点头认错。
楚涟漪又扫了周围站着看热闹的那些粗使丫头或其他二等丫头和小丫头,“将这些只会看热闹,不维护院子,不敢担责任,只懂磕牙碎嘴的人都撵出去,玉熙堂用不起这样的人。”这一下就开销了六个丫头,好大的手笔。
“守门的婆子将玉熙堂当什么地方了,任谁都能闯进来,将她们都撵了。”这些守门的婆子平日只会吃酒打牌,还诸多刁难,楚涟漪早就想找个机会收拾她们了。
其实玉熙堂哪里有那么多的人手去送这些人,不过是楚涟漪开口吓唬她们,这才算清净了。
翠箩是万般没想到新王妃是这等厉害的人,而且肯做到这一步。先才还以为她是不顾面子给董姨娘赔罪,如今才知道别人那是“优而有礼”,赔了罪不仅不伤脸面,反而显得她大度公正。
且翠箩也暗恨自己给人双手奉上了枪,让新王妃把玉熙堂里的那些人的心思一次看了个明白,一次性就给开销掉了,而且理由十分充分,若换了平日,楚涟漪要处置这些身有二心的人,还真是难得能如此顺利而没有阻拦。
然后楚涟漪便转头认真地看着还跪在地上的翠箩,她一直没叫翠箩起来,翠箩要守着自己有礼,自然也不敢擅自起来,如今被楚涟漪这般看着,才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