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电车抵达小田原时已是下午两点。来到分社后,修二如往常一样被领进了杂乱的编辑室。
“你调查这种无聊的夫妻吵架伤人事情做什么?这种报道都是滥竽充数的。”清瘦的分社长讥笑着问吉田道。
“有点事情……”吉田则含糊其词地笑笑。
“她丈夫是在五天前因心脏病突发去世的对吧?我想见她一面。”
倘若在这一带就折返回去的话比较麻烦,于是修二让司机一直开到了汤本。从那儿返回车站后,仍不见吉田的身影。
来到外面后,吉田立刻问修二道:“打听完后有什么打算?”
“恐怕是玉野指使这个女人打电话把总行的花房行长诱出来的。记得吗?总行的人说,行长在接到女人的电话后就步行出门了。银行似乎理解成行长去见情人。”
修二跟吉田约好一小时后在小田原站碰头,然后他便打出租车赶往汤本方面。这条熟悉的道路今天以另一番样貌映在眼里。车辆很多,其中还夹杂着好几台观光大巴。
“应该是的。”修二虽然这么说,可是在用柔道的招数把千塚打昏这一点上仍让他很在意。玉野并不会柔道。
修二也觉得有道理。“那,趁这个时间,我去查看一下出赁汽车追尾的现场,也正好打发时间。”
“并且,前来租船的健壮男子,很可能就是胜又司机。”吉田说道。修二也有同感。
“在放下行长和胜又后回来的船上,玉野告诉大原说回头还会给他五万日元,要他一定不要把真鹤之行的事情告诉他人。因为对于玉野来说,那两具尸体不定何时就会被发现。届时,也许船夫会传扬出去。而实际上,行长跟胜又的尸体却是在大原死后才被发现的,毕竟是那么偏僻的地方,对于玉野来说,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于是他把大原约出来,把钱交给了他。我想,投毒就是在这时候进行的,大概是放入啤酒或是其他东西里让他喝下去。肯定还是那种洋地黄之类的药物吧?”
“那船真的去了大矶吗?”
此时的萩村绫子多半会和他在一起。说不定就是她催促着玉野逃跑的呢。女人会更神经质一些。
修二也持有同种猜想。
据渔夫的妻子说,其他三个男人都四十岁上下。到他们家来借船的是一个身体健壮的男子,剩下的都等在远处。
“也包括这方面……你先听我慢慢说。”
借用小田原的渔船从海上观光海岸的人并不少见,季节也不错。于是大原治作就答应下来,载上了四人。一个小时左右之后,那船就返了回来。当时的客人只剩了男女二人,另外两个男的登上岸去了大矶。大原收了一部分出船费,因为他交给了妻子两千,所以妻子知道这件事。大原当时说两三天后还有一笔钱要拿,回家后就突然痛苦地去世了。
去世的渔民名叫大原治作。夫妻吵架的原因跟案子没有关系。
看来这名刑警仍未觉察到,玉野跟萩村绫子合伙杀死花房行长和胜又司机,还有画商千塚的事情。
萩村绫子就是在这儿被追尾的。一想到这里,他眼前便不由得浮现出她的身影来,还有盖着毛毯横躺在座席上的千塚。
西东刑警大概是想再次亲眼确认一下现场才来到这现场的,也许是期待能发现一些遗漏的线索。
不过就算西东调查得再深入,恐怕他也不会知道这次事件是跟私生子的秘密牵连在一起的吧。唯有这一点修二仍掌握着比刑警更有利的材料。
来到现场,下了车。修二穿过特产店,朝着适合展望的地方走去。此前发现行长跟胜又尸体的地方就在前面。
“也许。因为他早已知道我们正在到处调查。”
“您是说她很可疑吗?”修二不禁热心地注视着他的侧脸。
“她,在汤河原的……哪……哪里?”修二不禁期期艾艾地问道。
吉田用舌头舔了舔嘴唇,娓娓道来。
吉田沉思了一下,接着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山边先生,说不定还能有意外收获呢!”他仿佛终于明白修二的心思似的微笑起来,“我现在就打出租车到她家去一趟。我一个人去找那女人询问,不用小题大做。你在车站等我一下,若是两个人一起去的话,很可能会引起对方的警惕。”
“没错。可为什么一个多小时后就只剩玉野跟那个女的回来了呢?”
刑警会不会轻易告诉自己呢?对于西东来说,这无疑是他苦心追查的结果。
“她还记不记得坐船人的面孔?”修二听完讲述后问吉田。
“应该是胜又司机胁迫花房行长爬上断崖,勒死他后把尸体吊在了树上。这样的话,玉野跟那个女人只需把行长和胜又带到真鹤岬的某处地方就行了。之后,胜又独自逃了出来。第二天,他毫无防备地去找玉野打算要钱。玉野杀死胜又后把尸体丢在了与花房行长相距不远的地方。”
“玉野现在仍去向不明。也许他察觉到自己的罪行快要暴露,就逃走了吧?”吉田问道。
这种疑问合情合理。就连修二也觉得奇怪。
修二问了一下司机,司机说车辆正面相撞的情形确实有,可追尾事故却少得多。到了他印象中差不多是事发现场的地方,果然看到了一条人行横道。修二让司机放慢车速,车辆缓行而过,以便他观察四周情形。
吉田点点头之后又问道:“那个女的是玉野的女人吗?”
修二跟吉田分别来到警察署前。正好对面驶来一辆空车,修二便叫住那出租车,让其开到真鹤岬去。
“我说那个萩村绫子,好像就待在汤河原那里。”西东的一句话顿时让修二吓了一跳。
“自从跟他一起发现花房行长的尸体以来,我就没有再见过他。”
西东朝着那车子跑去。
“其实是有一对老年夫妇。我问她为什么待在那儿,她说那对夫妇是普陀洛教的信徒,本部派她去照顾他们。”西东一边迈着罗圈腿一边简要地说。
她开着出赁汽车载着昏倒的千塚从小田原进入箱根,再从大观山下至奥汤河原,然后不就来到国道边上的卖酸橙的小棚前了吗?
“我想若是您的话,一定对萩村绫子的事情很感兴趣吧……那个女人,似乎已经跟玉野分手了。”西东慢吞吞地说道。
“可是……”吉田纳闷地低下头,“就算是这样,那也逃得有点太早了吧。当时我们还没有调查到这一步啊,毕竟我们现在才刚刚明确推断出凶手是他。”
“西东先生,您,您见过她吗?”
“我也是这么认为。谜题渐渐解开了。”吉田抑制不住感情地答道。
想来,西东刑警也早就盯上了跟玉野一起的萩村绫子。这也难怪,自从搬进姐夫家附近的公寓以来,她就跟玉野经常在一起。当修二的调查还处在樱总行阶段时,这名西东刑警就始终赶在自己的前面了。
“五万日元?这是什么钱呢?”
“咱们到那边去说吧。”
刑警微微点点头,默默地走了一会儿,“山边先生,我想您肯定会很感兴趣吧,就是那个名叫萩村绫子的女人……”他突然提起了她的名字。
“您知道暧昧对象的名字吗?”修二从一旁问道。
“我问过,说女的很年轻。至于长相,由于蒙着薄围巾竖着外套的衣领没看清楚,对了,她还戴太阳镜……跟出赁汽车的那女人一模一样。”
不像西东,自己并非刑警,却总是出现在案发现场,这让修二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他顿时无心继续转悠了。
“你是说死因很可疑?”
他们打出租车来到真鹤署。想来,自己已经在这里露过好几次面了。警察署里很冷清。只有两三个新闻记者模样的人无聊地徘徊着。毕竟,与事件有关的报道正在骤减。
“怎么样,去一趟真鹤署的搜查本部吧?反正都到这儿来了,如果不再去问问之后的进展,总会觉得心有不甘啊。”提议的是吉田。
“这所谓的心脏病突发实在可疑。于是我就问太太大原下午三点左右去的地方是哪儿,结果太太说丈夫并未对她说过。”
说不定玉野就潜藏在那栋别墅附近,并且还一直跟她见面联系。别墅的主人是老年夫妇,最容易蒙混过关了。
吉田把修二带到候车室的一角。
吉田也赞成修二的意见。“那就我一个人去吧,可你怎么办?”
“那,一个小时之后,咱们再在真鹤站前的咖啡厅碰头吧。”
“知道。”分社长虽然觉得奇怪,可还是把那女人的名字写在稿纸上递了过来。
“那个老人是什么人?”修二小心地问道。同时,他也观察着西东知不知道这隐秘的父女关系。
“太了不起了,毕竟我们的线索只是来自夫妻吵架的伤人事件而已。如此说来,大原船夫就是向玉野要钱去了。拿回来的那五万日元就是这个钱吧?”
“您也是来这里找线索的吗?”
“那里没有人会注意到。而且距离玉野所在的教团本部也近……我们已经前进了一大步。”
每当遇到搜查本部没有多少材料可挖时,作为报纸惯用的伎俩,他们会刊登一些推理作家对事件的感想和推理,基本上没有参考价值。当然这也正常,那些人毕竟没有掌握重要材料。搜查也陷入了停滞。
“但是,如果说玉野是一个胆小之人的话,说不定他早就计划好要提前逃跑了呢。”
二人一起不觉间离开了现场。
“大概那三名男子就是花房行长、胜又司机和玉野吧。女的无疑是开出赁汽车的那个女人。时间上也跟行长和胜又司机的死亡时间吻合。吉田先生,似乎行长和胜又司机被杀的第一现场跟尸体发现的现场是同一个地方。”修二说道。
五天前,大原治作说他跟人约好了去拿钱,于是在下午三点左右出去,傍晚回的家。当时就说感觉不舒服,所以他妻子就叫了医生。可医生却左等右等都不来。大原痛苦难耐,还没等医生赶来就断了气。心脏病突发是之后赶来的医生所作出的诊断。
“这次的事件似乎没怎么进展啊,您怎么估计呢?”修二探问道。西东刑警并不是搜查本部派遣到这儿的人,是他自己从东京来这瞎溜达的。
“有没有什么发现?”修二问道。
“西东先生,您知道那别墅吗?”
“或许吧。”修二面容苦涩,“总之,玉野让女人把花房行长带到了某处。至于行长是被什么花言巧语给轻易骗出银行,又是如何乖乖地去那里的,尚不清楚。但可以确定玉野跟胜又就等在他所去的地方。当然,花房行长以前就认识玉野。就这样,不知他们是以什么借口,决定从小田原坐船去看真鹤岬,于是四人就让那个渔民大原出了船。然后就登上了真鹤岬……吉田先生,我们一直认为尸体是经由陆地从第一现场运到真鹤岬角的那地方的,可没想到竟是从海上。既然是这样,再怎么调查私家车或是出租车都不可能有结果的了。”
又过了二十来分钟,只见吉田急匆匆地从车站入口走了进来。脸上笑眯眯的,似乎有收获。
“我并未去过,不过当时她详细告诉了我地址。很简单,您只要到那边问问诗人的别墅在哪里,立刻就会知道的。”
“您是不是想去那儿见见她啊?”西东问道。他察觉了修二的心思。
玉野为了不让人察觉到自己利用她进行犯罪的事实,大概是暂时装出跟她已分手的样子。西东刑警原来只掌握了这点旧线索而已。
修二想,杀死姐夫德一郎的人一定也是玉野了。也就是说玉野接连杀死了姐夫、高森前支行长、高森妻子、花房行长、胜又司机、渔夫大原,还有画廊的千塚。这其中借胜又之手杀死了姐夫、高森之妻和花房行长三人,他自己直接杀死了四人。另外,还有萩村绫子做帮手。
“哎,是吗?”修二尽管装着惊奇的样子,可他心里觉得这种程度的事情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妻子说这是听丈夫说的。不过妻子没有乘船,这一点并不能确定。也许是客人拜托大原对别人声称他们是去大矶的吧……山边先生,也许那船实际上是从小田原去了真鹤岬?”
分社长于是把夫妻吵架的原因告诉了他:渔民丈夫跟附近一渔民的妻子一直关系暧昧,因此家里常常闹翻天。五天前,暧昧对象的丈夫因心脏病突发去世。由于暧昧对象变成了寡妇,妻子觉得自己的丈夫肯定会越发跟那女人亲密起来,于是嫉妒至极拿菜刀砍伤了丈夫。
“这个嘛,据说是一位老诗人,名叫田山城南。”
“见了,还交谈了。”刑警点点头,“我经常到这儿的搜查本部来,有一次不小心坐过了站到了汤河原。当时在车站上与萩村绫子不期而遇。我正惊讶时,对方也似曾相识地靠了过来。就是那时,她说了跟玉野分手的事。”
“的确。这样说,对高森投毒的药物跟给大原的是同一种,因而犯人都是玉野一人了。杀死千塚的也是他吧?”
修二回想起玉野那一向平和的样子,总觉得令人难以置信。
“这个嘛,是这样的。大约在八天前,有三男一女找到大原,说是想从海上远眺一下傍晚的海岸。”
修二不禁想起世田谷的中原医师来。更准确地说,是在听到渔民的死因是心脏病突发之后想起来的。中原医师的事情吉田也知道,所以他才向太太询问了丈夫死前的去处。
搜查本部已搬到了警察署后面的柔道道场,但署内仍保留着紧张的调查氛围。
而且,在萩村绫子曾上班的那家酒吧里,这名刑警也曾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热心地监视她,肯定是想从她的行动中追查玉野。
“丈夫只说是出去拿钱,并没有告诉妻子去处,连对方的名字也没有透露。据说,丈夫大原当时揣着五万日元。”
“这么说,玉野跟胜又司机见面的地点就是真鹤岬的现场?”
西东十分清楚萩村绫子的事,这令修二顿时大感兴趣。既然西东已仔细调查过,他也许更清楚她最近的情况,说不定连她在千塚之死中扮演的角色也被西东发现了。
修二走进树木茂密处,随意打量着四周,只听见临近黄昏的树荫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往那里一看,只见昏暗的树丛中忽然现出一个人来,居然是西东刑警。
修二也正有这种打算。既然都来到了小田原,那就索性再去搜查本部看看。说不定之后又发生了未预料到的事件呢。就算是白跑一趟,也没绕多少道。二人就这么商定了。
“您怎么也在这儿?”修二打起招呼。
说得对。
往东京方向去的电车不久就要进站,所以已经开始了检票,人们正络绎不绝地走着。
“别墅不大,在远离旅馆聚集区的山上,酸橙园的里面。”刑警淡淡地说道。
奥汤河原与热海,奥汤河原与普陀洛教本部,奥汤河原与真鹤岬的杀人现场,还有国道沿线上卖酸橙的小棚子——所有的线索,全都指向了奥汤河原。
修二刚要小瞧西东……
二人就这么商定下来。
修二深知西东刑警的执著。他从姐夫被杀时起就在频频追查着玉野文雄的踪迹。西东以自己的方式调查得非常深入。当然,是通过不同于修二的路子。
“啊,是吗?”修二嘴上应和,可他知道,既然她已跟玉野分了手,西东自然也就对她失去了兴趣。这大概就是刑警的秉性吧。不过,对自己来说,这却是一个可乘之机。
“年近七十、病怏怏的老人。走路都摇摇晃晃的。她就住在那里看护这位老人。”
“在别墅做女佣?”修二惊呆了,差点忘了走路。
萩村绫子就待在汤河原那里。修二恍然大悟,搜索到的碎片顿时在大脑里组合了起来。
“是想去见见她。”修二终于还是乖乖地回答了出来。
“诗人?”超出自己的预想。
“那边正好有辆出租车卸下了客人,咱们就乘那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