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蹲下来抱着铁喜的身子道:“是你舍不得,王安石要打破你的瓶瓶罐罐,你总说这些东西是祖宗留下来的,碰一下都是罪过,人家怎么能不跑?”
提到王安石,赵祯脸上的苦笑立刻就变成了愤怒:“三道旨意就唤不回这个拗相公,既然他喜欢留在地方上,那就腐烂在潭州那片地上吧。”
曹氏整理一下铁喜歪掉的发髻,小声道:“人家在潭州任上过的不知道有多开心呢。疏通河运,驱逐猪婆龙,用火药开山劈石,围湖造田,去年围堰田里亩产稻米四担七斗,不说他的文名,仅仅是这个堪比祥瑞的亩产之数,就足以让他名扬天下,您又能拿他如何?”
赵祯的身子晃了一下,曹氏连忙扶住他道:“您是帝王,教导喜儿的时候没有您不明白的事情,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有了不同的想法?
源哥儿说过,站在风口上,猪都能飞起来,何况他王安石。
这都是您的功劳,你要不是知人善任,他王安石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无处施展。
您只记得他三次抗旨,却没有发现他每一次抗旨之后回的陈情书越来越谦卑。
他不是不想回中枢,更不是在跟您怄气,而是真的认为他在地方上比回到中枢更能施展才华。
苏轼在杭州干的也不错啊,听闻已经有船队一路向东走了,说是要去找几种能亩产十几担的庄稼回来。”
“无稽之谈!”赵祯挥挥袖子显示自己很愤怒,自从眼疾发作之后,大部分朝政都是曹氏在帮他署理,这让他有一种被边缘化的感觉,这种感觉很不好。
铁喜连忙拉拉祖父的衣袖道:“皇爷爷,皇爷爷,我爹爹说亩产十几担的作物多得是,哈密的西瓜就能亩产数十担,还有一种叫做冬瓜的也能亩产十几担。
我爹爹还说,占城稻一岁四熟,一亩地产十几担并不奇怪啊。
我爹爹还说,在我们的东面还有一座大陆,那上面有很多亩产十几担,数十担的粮食,比如,土豆,南瓜,红薯,玉米数之不尽。
我爹爹还告诉苏轼叔叔,只要能找到一种叫做辣椒的东西,一颗种子他用一枚金币换。”
赵祯嫌弃的瞅着外孙笑道:“你爹说,你爹说,什么时候轮到皇爷爷说?全大宋的干练之才走西域的走西域,下海的下海,在这么下去,你皇爷爷手底下还有可用的人吗?”
铁喜仰着头瞅着祖父道:“我爹爹说了,干才开路,庸人守成,所以好钢一般都在刀刃上,刀身子反而不能用硬钢,如果整把刀都是硬钢,用力的碰一下就会碎。”
听完铁喜的童稚之语,曹氏已经笑得直不起身子,至于赵祯脸上的神情更是多变。
屈指在铁喜的脑瓜上弹了一下怒道:“你这是说你皇爷爷是庸才你知道不知道。你爹这么大的时候皇爷爷也见过,你可没你爹的那两下子,第一次进宫就敢偷皇家的香蕉!”
铁喜捂着脑袋大叫道:“我也想偷,我娘不许,她说我爹就因为偷香蕉,让她在宫里好几年都抬不起头。”
曹氏轻轻地揉着铁喜被皇帝敲得有些发红的脑门笑道:“你爹爹是无赖子,我喜儿却是尊贵人,想吃就拿,不用偷,今晚跟祖母走,岭南送来的香蕉我那里还有些。”
铁喜摇摇头道:“皇祖母,不成的,我娘不准我忘本,要我记着皇爷爷对我爹爹和祖母的恩情,在东京,只能住铁家小院子。”
曹氏笑道:“皇宫的城墙都被你娘挖了一个大洞,住在铁家小院子与住在皇宫有什么区别。”
铁喜摇头道:“我娘说,她是长公主,挖开娘家的院墙别人只会说她留恋娘家。我爹爹跟我就不一样了,皇宫永远都是皇爷爷的住所,别人不能进。”
祖孙三人在园子里忙碌了一个下午,直到宫禁时刻,铁喜才通过城墙上的小门回到了铁家小院子。
赵祯亲眼看着外孙离开的。
孩子刚走,原本热闹的寝宫就重新回归了安静。
自从眼疾发作之后,赵祯就不再宠幸新来的宫妃了,而是选择住在皇后这里,偶尔也回去皇贵妃那里居住几天。
曹氏六年前给赵祯生下了一个女儿,这也是赵祯可以确定的第二个亲生骨血,女儿的降生让赵祯与曹氏非常的绝望,曹氏明白的知道,自己以后还想要孩儿难如登天。
而赵祯也干脆就绝了想要一个儿子的想法。
“从你曹家,选几个同龄女子陪喜儿玩耍。”
在曹氏亲自服侍赵祯洗脚的时候,赵祯忽然道。
曹氏抬头看着皇帝,眼中满是感激,鼻子酸涩的厉害,眼角瞬间就湿润的厉害。
这是皇帝在给铁喜选妃。
一般情况下,皇子到了十岁,选妃的大事就被提上了日程,赵祯这是将铁喜真正当做继承人来对待。
而促成这个决定产生的真正原因就是哈密国的凉州大捷,皇家的事情,每一桩每一件都是有根苗可循的,从来都不是谁拍脑袋决定的。
“谢陛下恩典!”曹氏直起身子庄重的向赵祯行礼。
原本按照皇族的想法,铁喜最好娶一个赵氏女子为妻最好,现在看来,皇帝没有这个打算。
而是把这一荣耀给了皇后家族。
“喜儿有我皇家血脉,如何可以再娶自己的姐妹,姑表亲也不成。”
曹皇后重新蹲在地上给皇帝擦拭了双脚,再把他的双腿抬上床榻,给皇帝盖好被子道:“这件事就交给臣妾来做,一定不会落人口实。”
赵祯闭上眼睛,喃喃自语道:“祖庙……”
“东京城只会有我赵氏祖庙,喜儿年祭的时候也只能进赵氏祖庙,铁家的祖庙在哈密,就这一点,臣妾不会有半分退让……”
赵祯似乎放心了,绷紧的身体也渐渐变得松弛,不一会就响起轻微的呼噜声。
铁喜走进铁家小院之后,他的身形离开就变得挺拔起来,再无半点在皇宫时的小儿女之态。
“告诉单远行,我明日上午要见他,通知胡鲁努尔,他想去阻普的要求被我父王拒绝了。”
一个站在梨树底下的黑色身影低低应诺一声,就推开铁家的木门走了出去。
包子硕大的身形从一间屋子里走出来,端坐在院子里的一张椅子上,手里抱着一柄斩马刀,一声不吭。
铁喜知道,小小的铁家小院子里,至少还有六个侍卫,就连他也不知道这六个人到底藏在哪里。
铁家的小院子变化不大,尤其是铁心源曾经住过的屋子更是保持了原有的状态。
铁喜端着木盆,自顾自的在小院子里洗漱之后,就点亮了木桌上的油灯。
叹口气,取过一本被翻得已经卷边的书卷摊开一张白纸,开始学习。
家学渊源说的就是这么一回事……铁喜觉得很痛苦,他曾经问过父亲,自己有必要知道两辆车相对而行需要多少时间相遇吗?
有必要知道一个疯子水池管理员一边开放水管,一边开进水管,最后需要多久才能把水池灌满这种问题吗?
自己一个未来的皇帝,有必要知道用天山的影子去测量天山高度这种事情吗?
每次翻开这本家学,他就感到屁股一阵阵的发痛,问了父亲三次,就被父亲揍了三次,铁喜明白,他如果再问,后果还是一样。
在这件事情上,父亲是绝对的权威,即便是疼爱自己到骨头缝里的祖母,与向来大大咧咧的母亲,在这件事上也绝对站在父亲那一边。
奇怪的是,自己明明熟练地掌握了《诗经》,这在别人家绝对是一件很长脸的事情,父亲却表现的很不在意,这让铁喜非常的不服气。
不过,一转眼想起父亲留在东京的各种妖孽传说,铁喜就觉得自己前途一点都不光明。
二更天的时候,铁喜终于做完了作业,封在很厚的牛皮盒子里,涂上火漆密封好放在桌子上,这样方便信使明日拿走,再把新的作业送过来。
做完这些,水珠儿就很自然的走进屋子,铺好床铺伺候铁喜入睡,只是一张脸冰冷的如同寒冰。
水珠儿嫁给了孟虎,孟元直对这桩亲事非常的满意,尤其是水珠儿两年给他生了三个孙子之后,他对水珠儿就更加满意了。
只是孟虎似乎继承了他的风流毛病,在家里畏妻如虎,在外面却花天酒地,忍无可忍的水珠儿拿着刀子追杀了孟虎两天没有追上之后,就一怒之下来到东京,充任铁喜的女官,无论孟虎怎么求她,她都不回去。
铁喜不喜欢棉布被子,相比之下他更喜欢丝绸被子,只是水珠儿似乎不理睬他的要求,不论是他的衣衫,还是卧具,全是哈密出产的棉布……
被子里没有暖婆子,铁喜积攒了很大的勇气才钻进满是寒气的被子。
“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如此,嗤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水珠儿有盐没味的夸赞了铁喜一声,就吹灭了油灯,轻轻关上房门走了出去,她就住在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