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威,顾名思义,即为官者的威严与威望。为官者,无不希望自己都能够得到“官威”,一言九鼎,令行禁止,振臂一呼,应者云集,众望所归。
官威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只存在于我们的外在感觉中。
别人看到包拯虎步龙行的姿态,不怒而威的面容,即便是心有顽抗到底的想法,此时就如同小兔子见到老虎一般,任有千般手段也无力施展。
当然,像铁心源这种烂醉如泥,嘴里不断往外喷吐呕吐物的人自然是不会在乎什么官威的。
包拯在看到铁心源之后,急匆匆的脚步就戛然而止了。
抬头四处望望,只看到萧瑟的院落满地的尸体,以及一个烂醉如泥的少年……
“其他人等呢?”
包拯张嘴问道,黑色的面庞即便是在和煦的晨光中也散发着阵阵寒意。
搜检完澡堂子的衙役躬身道:“里面空无一人。”
包拯怒哼一声道:“昨夜看守可曾懈怠?值令者为何人?”
一个绿衣官员恭声道:“回令尹的话,昨夜值令者为下官,自夜半时分提刑官孙泽离去之后,这里绝无一人走出。”
包拯指指院落沉声道:“既然如此,你来告诉老夫,其余人等哪里去了?”
绿衣官员低头抱拳道:“下官委实不知,夜半时分孙泽离去之时,那些人尚在。”
包拯不再诘问部属,只是挥挥手道:“搜!”
那些衙役和军兵们再一次冲进了大堂,包拯却站在铁心源的身边,看着嘴角不断有呕吐物流出的铁心源道:“大醉一场终究不是办法,你迟早都会醒过来的。这里还有一十九条人命等你给个结果呢,拖延时间可不是一个好办法。来人,带他醒酒只是莫要弄伤了他。”
两个衙役走过来,抬着铁心源就再一次走进了大堂,最快的醒酒法子莫过于给他灌醒酒汤和洗澡了。
巧哥把玲儿一群人送进了将作监在东城的秘密作坊之后,就独自一人来到了袄庙斜街。
多年的兄弟了,他岂能不知道铁心源是个什么想法,只是要自己也躲进将作监,这种事他还做不出来。
蹲在一个卖椰枣的摊子边上,用胡女宽大的裙子遮住自己的身影,静静地看着对面澡堂子里的动静。
先是抬出来十九具尸体,而后,浑身湿淋淋却烂醉如泥的铁心源也被抬了出来,跟尸体一个待遇,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十九具尸体享用五辆太平车,铁心源独自一人享用一辆罢了。
眼看着铁心源被人拉走,巧哥推开胡女快要探进自己裤裆的手,抓过一顶斗笠扣在头上不急不缓的跟在太平车的后面。
在确定太平车是在赶往开封府之后,他就快速的穿过狭窄的巷道,赶往太平车的必经之路土市子竹竿市。
随手揪住一个两条胳膊上刺满了青龙的汉子急急地道:“能帮我拦住开封府马车盏茶的功夫吗?”
汉子回头见是巧哥,露出少了好几颗牙齿的嘴巴笑道:“大官人的吩咐小弟自然尊从,您这是要劫囚车,还是劫杀事主?”
巧哥黑着脸道:“少废话,我兄弟被人家拉在太平车上运往开封府,老子要把他捞出来。”
“够义气!”
刺青汉子拍拍赤裸的胸膛,打了一声唿哨,立刻就从四面八方钻出十几个花胳膊。
刺青汉子嘿嘿笑道:“人都在这了,大官人请吩咐。”
巧哥随手把自己的钱袋丢给刺青汉子道:“这是酒钱,回头再给你们孝敬老母的钱,老子不管你们怎么做,只要给我拦住车队,把衙役们给我引走,其余的老子自己来。”
刺青汉子嘿嘿笑道:“小事一桩,兰花门那里地势最是曲折,最合适大官人动手,小弟这就去安排。”
巧哥点点头,就随着一个花胳膊进了小巷子,三绕两绕之后就来到了竹竿市上最有名的兰花门。
竹竿市顾名思义就是东京城贩卖房屋梁柱木料以及粗细不同的竹子的所在地,街道两边各种梁柱,竹竿林里,但凡是有建房,搭棚子的东京人都会来这里购买所需。
十六个衙役押送着六辆太平车进了竹竿市,为首的绿衣官员安步当车,稳稳地走在最前面。
他到现在都在回忆昨晚到底出了什么疏漏,让那几个小子人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澡堂子。
袄庙斜街发生了凶杀,还是非常严重的凶杀,此事虽然被官府捂得严严实实的,但是对他们这些吃公门饭的人来说,什么都是透明的。
死掉的人里面,其余十八个死了也就死了,色目人死了,也就是挖个坑的事情,那些个去袄庙斜街寻欢的浪荡子,死了也不过是按上一个争风吃醋互殴而死的下场就什么都说过去了。
唯独李玮是个大麻烦,李家虽然不是什么豪门大户,却是官家极为看重的一门亲眷。
当年狸猫换太子之事闹得沸沸扬扬,这些老公门的人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太后刘娥故去之后,皇帝坚持要立死去的李妃为太后,被朝中大臣所阻止,皇帝为此事一直耿耿于怀。
厚待李家已经是常事了,如今李玮一死,李家绝嗣,官家暴怒可以预期,自己刚才出了差错,后果难料啊。
心里正盘算着如何才能打消掉上官对自己的不满,就看见前面几个汉子努力撑住的一根巨大的梁柱轰然倒地,横在大街上。
或许是刚才梁柱倒的时候触碰到了立在街边的粗大竹竿,那些竹竿从墙壁上滑动一下就散落开来,长长短短的竹竿全部砸在太平车上,看护太平车的衙役发一声喊就跑开了。
才躲避完对面散落的竹竿,右边的立在墙上的竹竿也开始滑落,乒乒乓乓的砸在前面的几辆太平车上,气势惊人,等到尘埃落定之后,绿衣官员怒吼着要那些蠢货赶紧把竹竿移开时,眼睛不由自主的朝后瞟了一眼,心中一片冰凉,最后一辆马车上的那个醉鬼不见了踪影……
巧哥扛着铁心源在小巷子里狂奔,每到绝路处总有一个汉子打开一扇门,他并不在那户人家多做停留,而是穿堂而过。
绕过七八条街之后,才将铁心源放在一处阴凉处,自己大口大口的喘气。
“把我放到路边上去,让我睡一觉,酒醒之后我会去开封府。”
听到铁心源说话,巧哥吃了一惊,低头就看见铁心源正在朝他眨眼睛。
“你没喝醉?”
“醉了,以我的酒量喝了两壶掺了水的酒,一定会醉的。”
铁心源说着话张嘴又吐出一潭清水,撕心裂肺的让人皱眉头。
巧哥连忙把水壶放在他嘴边,要他漱口,要不然他的嘴巴就看不成。
铁心源吐掉了一些酒水,脑子似乎更加清醒了,摇着发痛的脑袋道:“我走不成的,一旦我走了,人家就真的认为我们是凶手了,一旦海捕文书一出,我们不是凶手都成凶手了。所以啊,你现在把我丢在刚才车队路过的某一个舒适点的地方,让我睡一会。”
巧哥道:“这场灾祸来的莫名其妙,有人在陷害我们?”
铁心源艰难的道:“可能是临时起意,我们去袄庙斜街,是昨日早上才有的想法,没人能够预料得到。
我们不是凶手的目标,李玮也不是凶手的目标,昨夜我仔细地看过了,凶手的目标八成是那些色目人,其余的死人不过是些倒霉鬼。
不过啊,凶手认识我们这是肯定的,想找到凶手,最明显的线索就是清查凶手为什么会把人杀死之后再割五刀。露出心肝脾肺肾,这定然是一种仪式。
巧哥,你应该从契丹人那里,或者那个倭国婆娘那里查起才对。
千万小心,宁愿查不出来,也不要冒险。”
巧哥点头道:“你说的有理,可是你去了开封府,后果难料啊,万一那个狗官对你用刑,你撑不住的。你最怕疼了,到时候疼急眼了,你什么口供都会编造出来的。”
铁心源痛苦地嘎嘎笑道:“我有一样本事你可能不知道。”
巧哥奇怪的看着铁心源道:“你身上长了几根毛我都清清楚楚,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还记得我那回被门夹了手指的事情吗?”
“当然记得,你居然昏过去了。”
“废话,那么疼我当然那会昏过去,我的本事就是想昏迷就昏迷,所以说,只要包拯对我用刑,我一定会昏过去的,昏死过去的人能说什么?我不信包拯会趁着我昏迷在我的手指涂上印泥在假口供上按手印。”
巧哥连连点头道:“包黑子虽然可恶,这种事情他还是做不出来的。”
铁心源笑道:“你在外面,包拯想要秘密审讯我都做不到,最多两天,他就必须有一个交代,否则我娘就会知道,我舅公他们就会出面。到时候即便是包拯都没办法给他们交代的。记住了,两天之内一定要瞒住我娘。”
巧哥点点头,就重新扛起铁心源向来路走去。
回到竹竿市的时候,那里的太平车队已经不见了,只剩下满地的竹竿留给那些商贾收拾。
在花胳膊的指引下,找了一个干净的角落将他放下之后,拜托花胳膊好生看着,自己就去了三条街外的孙羊正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