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依江肆和栀子原本说好的,是准备在领了结婚证之后再办婚礼的。
领证需要男方满22周岁,女方满20周岁——为此,去年12月的时候江肆还不死心地专程找家里律师咨询过了所谓“满XX周岁”的严格定义,律师在表情复杂眼神难喻里的回答打碎了他的最后一丝幻想:周岁就是周岁,少一天都不行。
于是两人的领证时间最早也要等到今年的10月22日,也就是栀子的生日了。
婚礼安排自然是顺序向后。
然而计划总是追不上变化。
毕业典礼那天晚上,江肆的求婚从头到尾恰巧被在场的宣传部负责摄影的大一干事用手里的高清器材全程录制了下来。原本只是供校学生会成员间玩笑传看,但不知道现场视频从谁手里流了出去,很快被人传到了公共论坛上。
画面清晰、收音完美的短视频被冠以《梦中的求婚》之名,迅速蹿红各个社交平台,尤其是其中某位男主角的出场镜头过于“清新脱俗”而留下深刻印象——
西装外套半挂白衬衫上,轻皱着眉抬手遮光,那句似嗤似笑的“你们是不是想骗我裸奔求婚”配上那张被光影削得凌厉又蛊人的清隽面孔,激得月下吃瓜的猹们兴奋得满瓜田乱窜,誓要翻出这对新人到底是哪个戏剧学院或者电影学院的。
深挖之后,看到这对新人的学业履历和专业背景,猹们手里的瓜纷纷惊掉了。
各平台相关视频以为我只是配不上他们的脸,后来我发现我配不上的是同在人间鬼混充数的二十年”。
这波信息挖掘,成功助力这段求婚视频的热度又创新高。
最终“上达天听”,传到了江肆父母的面前。
暑假开始未满一周,难得周末清闲,江肆正筹谋着如何把一心扑在实验室的未婚妻“骗”出去约会,就接到了江崇的电话。
“中午前,你接小栀回家一趟吧。我们商量一下你们婚礼的安排。”
因着之前在防范钟洪林相关的事情上,江肆求过江崇两回,父子关系不再是完全冰封的状态,但也没能好到哪去。
于是江肆耐着性子听完江崇的话:“回不去。”
江崇:“为什么?”
江肆瞥了眼博古架上的无人机,随口扯淡:“之前那个仿生无人机项目的2.0系列,我和栀子现在在外地的试飞场,做试飞测试。”
江崇:“什么地方?”
江肆眼皮都没抬一下:“大兴安岭。”
江崇:“……”
江崇二话没说,把电话挂了。
放下手机,江肆起身去阳台上给栀子花们挪挪地方转转圈,打理一下枝叶,浇一下水。不等他给被他取名“老婆三号”的那株栀子花擦掉叶子上的落灰,被他扔在沙发上的手机就又响起来了。
是他给宋晚栀设置的专用提示音。
长腿优势在这种时候发挥得总是很彻底——响铃没几声,电话就被接通了。
“栀子终于想起我了?”江肆摁着兴奋的躁动,靠进沙发里,低哑的嗓音假作郁结。
宋晚栀似乎心虚地沉默了下:“你在家吗?”
“不在。”
“?”宋晚栀意外,“那你在哪?”
江肆冷冷淡淡似笑非笑地哼了声:“冷宫。”
宋晚栀:“……”
静默几秒,电话里响起女孩轻软压低的笑。
江肆只是听着就几乎能想象到,栀子在他面前垂着眼尾温纯清澈地笑起来的模样。想了一两秒,他就觉着心口泛起躁动难抑的痒。
江肆叹了声气,仰头靠到长沙发的靠背上,抬手摸起旁边茶几上搁着的烟盒。
拨开盒盖,他单手轻甩出来一根,懒洋洋咬上了。
电话里的宋晚栀好像听到什么,轻疑:“你是不是,又拿出烟了。”
“嗯…”江肆懒散地拖慢了嗓音,“你猜。”
“我们不是说好了慢慢戒么。”宋晚栀低声抗议。
“是在慢慢戒,”江肆薄咬着烟,去够火机的指节懒懒扣停在凉冰冰的透明茶几边缘,他垂下眼笑,“可我一听见你在我胸口里说话就犯烟瘾,你又不在我身旁。”
“谁在你胸口说话了。”
“一朵白栀子,”江肆轻眯起眼,缓慢又厮磨地咬过烟头,“从左心房跳到右心房。”
宋晚栀不理他:“你点上了么。”
江肆瞥了眼距离指节几公分的火机:“还差一些。”
“别点了好不好。”
“你好残忍,”江肆喉结轻滑出声哑笑,“栀子上瘾不得解药,会死人的。”
宋晚栀直觉江肆给她挖了个坑,但还是跳进去了:“那要怎么解?”
江肆:“像上个月,我教你的那样?”
“你什么时候教——”
宋晚栀蓦地噎住,等回过神,她的脸颊迅速就描上了绯丽的颜色:“江肆你,你不要脸。”
江肆撑着额角,叹出声低低的笑:“我就是太要脸了,才让你觉着我做到那一步就算不要脸了。”
宋晚栀憋了几秒,低声咕哝了句。
“什么,”江肆慢条斯理的,“大点声,听不到。”
宋晚栀恼得快要咬起细牙了:“我说你自己做!”
“——”
女孩嗓音大约是提到了最高。
静寂数秒,背景音里传出来104寝室内其他女生嗷的一声笑,江肆猜应该是那个栀子说有点二的,于是他也想得到,被这样笑过的小朋友这会一定是恨不得把被子掏出个窟窿把自己埋进去的模样。
江肆于是将那点翻搅更盛的躁意拧抑,收声筒愈发压近唇边,他嗓音低哑地浸上笑和深沉起伏的呼吸:“不行,我喜欢栀子来做。栀子的手小很多。我尤其喜欢栀子不敢低头只敢看我、还一副慌得厉害快要被我欺负哭了的表情。”
宋晚栀几乎屏住呼吸了,声线微颤:“江肆你,你别说了。”
江肆:“哦,还有,你猜我上次为什么要你躺在下——”
“嘟。”
电话那头终于忍不住挂断了。
江肆遗憾却不意外地把手机拿下耳旁,瞥过一眼,他手臂垂下来,也将手机放在了沙发上。
他拿起丢在一边烟盒上的那根香烟,抵回唇间。
家居服某个碍眼的不平顺的位置被他耷着眼一扫而过,江肆一边点上烟,一边将余光抛到手机上。修长半屈的指节懒夹着烟,又撑住凌厉的下颌线,被薄薄的烟雾缭绕的漆黑眸子里深眷着一点幽黑纠缠的欲.念。
虽然是抑不住情绪只能逗她,但他说的也都是实话。
宁可忍着捱着等到情绪自己平复,他都懒得,偏要等到栀子来,像是非得忍到深渊再去巅顶发一场疯。
与其说沉浸欲.念,倒不如说他沉浸于那种时候她每一丝被他逼迫出来的与平素不同的神情。
他最喜欢在那时候吻她湿透的眼睛。
“…嗤。”
江肆很凶地吸了口烟,似乎是被自己气得低头笑了。
香烟被碾灭在烟灰缸里。
江肆一拎睡衣领口,正要起身,沙发上手机再次震动。
熟悉的铃声让江肆怔了下,尽管意外,他还是本能就伸手勾了过来,接通。
“阿姨让,让我们中午过去,”女孩呼吸被羞赧情绪憋得磕绊,“你等我去找你。”
江肆一停,挑眉:“你确定么。”
“确定…什么?”
“现在过来,”江肆抬手,轻慢地揉过颈后红荆间雪白的栀子,“会被欺负哭。”
宋晚栀憋了两秒,轻声:“我帮你,你不能恩将仇报。”
江肆笑了:“行,”他嗓音低哑,“我一定不。”
“嗯。”
后来宋晚栀才发现,江肆有些时候不是不守信用,而是在他开口时,他说的就是和心里念头完全不同的反话。
偏偏她每次都信了。
·
江肆的父母大约是熟读兵法的,在婚礼的日期安排方面成功拧转了两位新人的意愿——说服江肆用的是卢雅,说服宋晚栀用的是任老太太。
于是两方亲家同心协力,把婚礼敲定在8月的某个良辰吉日。
江家独子的婚宴,愿不愿意也要有场风光大办。
别的江肆一律未管,唯独在婚纱上,他用月余时间跑遍了名单上的所有私人设计和婚纱馆,最后带回来整整六套。
层层叠叠的白纱铺满了房间,宋晚栀被带进去试婚纱的时候就惊住了。
等回过神,她无奈地转向江肆:“你是要娶六个新娘吗?”
“每周七天,一天一套,换着穿。”江肆应得流利。
宋晚栀忍不住笑:“那第七天呢?”
江肆没说话,一抬胳膊。
宋晚栀望上去。
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
江肆:“看见了么,第七套。”
宋晚栀:“…………”
这画面似曾相识得让她有点想打人。
偏偏江肆像是生怕逗她不够,就勾起笑懒洋洋地补了句:“周日这件最好看,要穿一天,但是只准穿给我一个人看。”
“——!”
宋晚栀实在忍他不了,她赤着脚进来换婚纱的,于是绷紧的足尖就没忍住踢过去。
结果江肆非常顺手就勾住了她脚踝,还迫她屈膝提了起来:“别闹。”
宋晚栀刚想挣脱他灼人的掌心。
江肆不紧不慢地补充:“不然亲你文身了。”
宋晚栀哽住,慢吞吞憋红了脸。
虽然备选的多,但婚宴那天自然还是只能穿一套进入现场。
红毯长铺到门前,宋晚栀扶着那条长得曳地的雪白婚纱轻缓地踏上长毯,她头顶戴着栀子花冠,半透明的头纱被花冠压着从她乌黑微卷的长发上慢慢披覆下来。
在音乐的背景声和那些四面八方的注目里,宋晚栀慢慢走到江肆面前。
羞赧里藏在头纱下的女孩终于抬眸。
四目相对,宋晚栀却怔了下。
江肆一动没动。
像是傻了。
等宋晚栀反应过来他失神的原因,隔着头纱她也没忍住,睫毛一垂就轻笑起来。
女孩的笑嫣然明艳,像雪色和日光间最美的那抹纯白。
江肆张了张口。
他从来恣肆,不惮妄言,再漫不经心他也能轻易敷衍,无论时间地点。
唯独此刻例外。
江肆在至此二十二年的人生里,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大脑空白。
等他望着微微颔着下颌笑得眼尾垂弯的女孩,找回自己刚才暂时性丧失的语言功能后,江肆就一眼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宋晚栀同时问旁边的证婚神父。
“我能吻她了么。”他声线哑得厉害。
神父噎住:“?”
“不能,”宋晚栀从雪白的头纱下轻撩起眼,睫毛都像勾着浅浅的笑,“你要按流程来。”
“可我快忍不住了,栀子,”江肆声音更哑,他低俯下来,隔着头纱轻轻吻近她,“那我就只吻一下,总比我拉着你抢婚要好吧。”
“……”
说着不能的宋晚栀没有躲他,她微红着脸,抬了抬下颌。
隔着雪白的半透明头纱,她迎上他的吻。
宴厅里在惊讶后响起祝福的笑声和掌声。证婚神父笑容僵硬地站在两位新人的背景板里:职业生涯至今,他也是第一次,听见有新郎说要在自己的婚礼上抢自己的婚。
好在一吻过后,某位令神父大感忧虑的新郎似乎被安抚下来。
之后的流程走得平顺又听话,只在宋晚栀要被领回休息厅里换敬酒服时,江肆第一次提出了异议:“我一起去。”
宋晚栀眼睛都没眨一下:“不可以。”
江肆:“栀子。”
“——”
这一声低低入耳,要领宋晚栀离开的造型助理都愣了下,扭头去看。
如果不是亲耳听亲眼见,那她是很难相信面前的江肆是圈里那个桀骜难驯能叫江崇都头疼也无奈的江大少爷。
那样脾性心气的人,怎么可能会——
江肆侧低了身,黑色修整凌厉的西装托抵上雪白纤细的婚纱腰。
他肩宽身长,完全足以将女孩整个藏进怀里,不叫身后宴厅那些视线窥得半分。就连镂空花形的细纱婚袖裹着的雪白胳膊都要被他一并拢到身前。
“求你了,栀子,”江大少爷是全然没有旁边助理想的那些包袱的,他求得熟练还自然,“让我一起去。”
宋晚栀被他亲密得脸红:“婚礼上没有这样的…不合规矩。”
“那就不要规矩。”
“——”
宋晚栀总是拿江肆没办法的。
后来去休息厅的路上她才想起,她的人生里多数时间好像都是循规蹈矩的,安安静静,不会做一点出格的事情。
直到江肆走进她的生命里,从此她的每一次出格都与他有关。
进到无人的卧房门内的那一秒,宋晚栀想得轻声笑了。
江肆托着她长裙走在侧后方,正在关门时他听见女孩很浅的笑,就停下回眸:“为什么笑。”
宋晚栀把自己的发现说给江肆听。
江肆一边听着,一边帮她摘下头顶的钻石花冠和头纱。
等女孩说完,他慢条斯理地低下眼:“那其中之最是什么。”
“啊?”宋晚栀听得茫然,仰眸。
江肆勾着女孩被婚纱束得纤细的腰:“你做过的,最出格的事是什么。”
宋晚栀轻扬起下颌,想了一两秒,抹着口红的唇瓣一翘:“我爱你。”
“——”
江肆帮她解婚纱束带的指节蓦地僵停。
一两秒后,他近乎怔滞地抬眸。
而宋晚栀正仰脸望着他,巧笑嫣然:“就是我做过最放肆的事。”
半晌,江肆才回了神。
他指节间勾着的婚纱束带终于还是拽得松开,长长的层层叠叠的纱裙褪下雪色的花枝。
宋晚栀里面穿着一件浅藕色非常单薄的吊带丝裙,她赤着的足尖从厚重的婚纱里慢慢勾出来,就要朝旁边的衣柜过去。
“敬酒服在——”
话声未落,拧成低低的惊呼。
宋晚栀是整个人被江肆从身后“提”抱进怀里的。
“婚礼结束了,栀子。”
那人吻她垂落的长发,嗓音低哑。
“我教你更放肆的事。”
“——”
那晚阳台上的栀子花开得浓烈。
夜色里,白色花瓣被风吹得摇曳,芬芳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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