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烁本意是想让她冷静一点,但这三个字外加命令的语气,顷刻间化为一根导火索,彻底点燃了姜半夏压抑一整晚的情绪。
这一声吼出来,两个人都愣了。
空气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怎么就没控制住呢?
其实那死寂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姜半夏眼前却闪过许多画面,每一帧都清晰无比。
她几乎可以想象到迟烁那张脸会阴沉到什么地步,冲她吼回去是肯定的了,说不准还会把她痛骂一顿,最后与她老死不相往来。
这么多可能,等待她的会是哪一种?
姜半夏怯生生地掀起眼睫,却始料未及地,迎上他平静的目光。
少年一双桃花眼深邃如海,仿佛能包容世间万物。
那一刻,姜半夏耳朵嗡的一声,像是失控的野兽突然清醒,自责、懊恼的心绪充盈五脏六腑。
她有些无助地张了张口,只是还未来得及发出声音。
下一刻,
微风挟着磁沉的嗓音丝丝卷入耳蜗:
“知道了。”他说。
局势陡转。
她怔了怔:“什么?”
“以后不这么叫你了。”他放缓了语气。
姜半夏心里还咚咚跳着。
是她太紧张以至于出现幻觉了吗?
为什么从迟烁低哑的声音中,居然听出了一丝名为温柔的口气。
姜半夏头微低,视线在虚空中凝聚起,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瑟瑟秋风吹起地上的落叶,在低空中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响声。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迟烁敛眉,缓缓从胸腔深处吁出一口长气。
终于,难得窥见了她的一点脾气。
七点十分,早自习结束,校园里飘荡着“叮铃铃”的清脆声,天空陡然由阴转晴。
巧的是迟烁就站在一片阴影里,光线昏暗,恰好可以模糊掉他的神情。
他试探问:“冷静了?”
姜半夏缓慢而认真地点头,长睫扑簌簌翕动。
“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迟烁又问。
“对不起啊。”姜半夏手指缠着衣角,纠结着措辞:“我今天……情绪有点不太稳定。”
迟烁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示意她跟着他走。
“幸亏我给你拦住了,要不然遭这茬罪的可能就是罗老师了。”
听出他话里的揶揄,姜半夏偷瞄一眼,发现他并未看她,侧颜安静帅气。
“你怎么也迟到了?”她问,想转移话题。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迟烁过路口的时候距离早自习还有一段时间,而且他还骑着车,按理说赶到学校绰绰有余。
那他怎么会在车棚碰上自己呢?
迟烁偏头,定定看了她两秒:“也?”
姜半夏:“对啊。”
不知想到什么,迟烁按了按太阳穴:“没错,也迟到了。”
他说这话的语气明显意味深长,姜半夏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不自觉放慢了脚步琢磨。
“再不抓紧时间你就真的要迟到了。”迟烁头也不回地说。
她回过神,快步跟上。
算了算了,还是别瞎琢磨了。
周六第一堂课是数学,辅导地点就在折桂楼五层,两个人几乎是踩着上课铃进了教室,姜半夏气还没喘匀,罗振天端着保温杯走了进来。
“同学们,我们上课了。”他说。
教室里安静下来。
他抬手从粉笔盒里夹了只粉笔,左手捧着备课本,在黑板上飞速地列出一道数学题,其复杂程度肉眼可见。
随着题目要求逐渐完善,底下的同学开始骚动:
“卧槽,看着就难!”
“老天爷,我特么为啥连题目都看不懂啊?”
“求求了,千万别点我的名字!”
罗振天抄完题目,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说:“这是2005年的一道数学竞赛题,大家试着解一下,不会也没有关系,不要有心理负担。”
罗老师第一次说“不会也没有关系”,同学们心惊胆战,硬着头皮拿出草稿纸。
五分钟过去了,他们抬头看看黑板,再低头瞧瞧和大脑一样干净的演算纸,眉心拧成一个死结。
韩攸宁回头扣桌,悄声问:“他们俩这是怎么了?”
江天乐当时正在与笔杆撕咬,闻言,随着她的视线看去,座位前方的姜半夏背脊笔直,她并未提笔,只是眼珠盯着黑板。
难道中邪了?
他这般想着,转眸瞥见身旁的迟烁,那人靠着椅背,一只胳膊虚搭桌沿,依旧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样子,视线同样注视黑板。
江天乐悟了。
下一刻,他也放下手中的黑笔,双手环臂,学着他们的样子一动不动。
“你也被传染了?”韩攸宁斜眼。
江天乐有理有据:“大佬不动,我也不动。”
韩攸宁:“……”
罗振天两手交叠按在杯子上,视线扫过在座的每一位学生,问:“哪位同学有思路了?”
此话一出,大家全都跟商量好了似的,集体耷拉下脑袋。
就在这时,寂静的氛围里突然出现一道不和谐的声音:
“老师,半夏说她解出来了。”
姜半夏一愣。
孙琳说完与林奕雪交换了一个看戏的眼神,坐等着看某人出丑。
姜半夏皱眉,还未张口,紧接着又响起一道声音,来自后方:
“老师,迟烁说他也解出来了!”
话落,身侧倏地阴风来袭,江天乐瑟瑟发抖,这种情况下他仍不忘鼓励迟烁:“上啊迟哥,证明你的时候到了!”
罗振天:“那么请两位同学上来写一下解题步骤。”
“被迫”上台的两位同学分别拿了一块粉笔,双双面对着黑板,各占一半。
迟烁没耽搁时间,抬起胳膊开始列式子,他写完一行,往右一瞥,姜半夏立在那里没有动作。
见状,林奕雪得意的笑了下,眼里显露出嘲意。
呵,整天吹什么数学天才,也不过如此嘛。
台上的情况江天乐也看得一清二楚,他喃喃道:“难道半夏不会解?”
“你不是也不会吗?”韩攸宁立刻反驳,替闺蜜打抱不平:“再说了,题目这么难,昭昭解不出来也是正常的!”
江天乐举手投降:“好好好,你说的都对!”
随后语气一变,又欠欠地补了句:“关键时刻还得看我们家迟烁!”
韩攸宁登时有种想掐死他的冲动!
迟烁写完两行式子时停下看了一眼,姜半夏依旧没有动作。
“不会?”他问。
“会。”她平淡地应。
迟烁眉梢轻扬:“那怎么不写?”
语气充满了怀疑。
见她皱了皱鼻子,他忽然玩心大起:“比一比怎么样?”
听见他的提议,姜半夏视线由黑板移到迟烁脸上,茫茫然问:“比什么?”
迟烁抛着手里的粉笔:“就比谁先解出正确答案。”
姜半夏迟疑,迟烁故意激她:“不敢?”
果不其然,姜半夏打小最经不起别人挑衅,当下便撇了嘴,小声说:“比就比。”
“咳咳咳!”罗振天倚着窗台提醒:“上面的两位同学,怎么还聊起天来了。”
姜半夏往左边挪了一小步,与迟烁稍稍隔开一段距离,提肘开始列式子。
短短十秒,她迅速列完三行,而且还在继续往下写,迟烁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快看快看,昭昭开始写了。”韩攸宁情绪激动,疯狂去晃江天乐的胳膊。
江天乐任她抓着手臂,闭着眼昏昏欲睡:“写就写呗,这么短的时间也就够写个两行。”
“哇靠——”
“真牛逼!”
“好厉害啊!”
周围不断有同学发出惊叹。
江天乐支起脑袋,定睛一看,当下愣住。
他使劲揉揉眼睛,再定睛一看,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我勒个去,这么快!”他咽了口唾沫,还是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我就一会儿功夫没注意,她就写满大半块黑板了?”
前面两人解题速度不相上下,迟烁不由自主地唇角上扬,心底隐隐生出了一股快感,那是一种强烈的想要获胜的欲望。
这种感觉他已经许多年不曾有过了。
姜半夏激起了他少得可怜的胜负欲。
教室内一片寂静,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放下手中的笔,屏息凝神,专心盯着黑板,像在观赏一场酣畅淋漓的竞赛。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粉笔刷刷作响的声音。
罗振天抬腕看了眼手表,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讲台上的两人奋笔疾书,已经完全沉浸在题目中,对周围的一切浑然不觉。
过了约十五分钟,手中的粉笔已经消耗大半,只剩下短短指甲盖大小的一小截。
“啪!”
姜半夏写下最终结果的时候粉笔突然断了,迟烁先她一秒停笔,两人几乎在同一时刻望向对方的答案。
结果完全一样。
罗振天宣布:“答案正确!”
台下霎时自发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江天乐没忍住吹了声口哨:“真他妈帅爆了!”
罗振天伸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同学们先仔细看看黑板上的解题思路,待会儿我们统一讲解。”
教室里响起了一片笔尖触碰纸张的声音,偶尔夹杂着小声讨论。
“我输了。”姜半夏对迟烁说,并未听见他的回应。
她俯身放回粉笔,却在扭头的瞬间与他视线陡然相接。
迟烁后腰抵着讲桌,长腿踩地,上身微微后仰,这个角度堪堪与她正面相对。
单单对视一秒,姜半夏就觉得自己输了,心跳霎时乱了节奏。
仿佛按下暂停键,姜半夏双手撑着桌子,动弹不得。
同学都在讨论题目,四周一片嘈杂,没有人注意到教室前方气氛微妙变化。
迟烁第一次在与她对视的时候,深深地望着她。
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波涛汹涌,藏着她看不懂的东西。
他明明赢了,却不开心。
她看见他额角的碎发随风轻动,看见他清晰流畅的下颌线,看见他下一瞬睫毛垂落,遮住眸底的黯淡,然后薄唇轻启:“你又输了。”
他说,她又输了。
但,为什么是“又”?
他又为什么不开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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