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7日,高个子基恩·泰勒和矮个子约翰·豪威尔——就像蝙蝠侠和罗宾——又去试着交涉。他们约好了达德加十点见面,于是带着阿波尔哈桑做翻译,开车前往奥森豪威尔大街上的卫生部大楼。达德加之外,社保组织的官员也会出席,正是卫生部的这个部门使用了EDS的电脑。
豪威尔决定放弃他起初的谈判立场,即EDS公司因为美国证券法的限制不能支付保释金。要求知道保罗和比尔面临的指控及其证据也是无用的——达德加只需说他还在调查就能轻易回避这个问题。但豪威尔没有新策略。他已手中无牌。也许今天达德加会发给他几张。
达德加首先解释说,社保组织的官员希望EDS公司将所谓的“125数据中心”转交给他们。
豪威尔想起来,这台小电脑管理着社保组织官员的退休金。伊朗人民无法享受社会福利,而这些人却想着自己的工资。
基恩·泰勒说:“这件事做起来可不容易。转交需要许多技术人员进行复杂的操作。当然,他们都回美国去了。”
达德加答道:“那你应该把他们叫回来。”
“我可没那么蠢。”泰勒说。
泰勒的海军陆战队脾气又发作了,豪威尔想。
达德加说:“他要是这样说话,会被关进监狱。”
“我把我的员工叫回来,也会被关进监狱。”泰勒说。
豪威尔插话道:“你是否可以保证,返回德黑兰的员工不会被逮捕或被骚扰?”
“我无法给予正式保证。”达德加答道,“但我可以用人格担保。”
豪威尔焦虑地瞥了一眼泰勒。泰勒没有说话,但从他的表情看得出,他根本不相信达德加的人格。“我们一定会考虑转交的方式。”豪威尔说。达德加终于给了他一点讨价还价的本钱,尽管这本钱不是很多。“当然,必须有安全措施。比如,你必须确认机器是完好地交给了你们——也许我们可以聘请独立专家做这件事……”豪威尔只是在推诿。如果伊朗人要获得数据中心,那肯定是要付出代价的——那就是保罗和比尔必须获释。
达德加的下句话粉碎了泰勒的主意,他说:“每天都有人向我的调查员投诉你们公司,这些投诉将导致保释金增加。不过,如果你们在移交125数据中心的事情上充分合作,我就会忽视新的投诉,不增加保释金。”
泰勒说:“他妈的!这简直是敲诈!”
豪威尔意识到125数据中心只是枝节问题。达德加无疑是在这些官员的鼓动下才提出这个问题的,但他不够重视,自然也不能为此做大的让步。那他关心的究竟是什么呢?
豪威尔想到了卢西奥·兰多内,保罗和比尔的前狱友。兰多内主动提出帮忙,EDS公司的经理保罗·布查据此前往意大利,同兰多内的水管公司商谈。布查报告说,该公司在德黑兰修建公寓楼,他们服务的伊朗公司却没钱了。公司自然停工,但许多伊朗人已经提前交了购买公寓的钱。在现在的政治环境下,外国人背了黑锅并不稀奇,于是兰多内成了替罪羊。公司后来重新找到了资金,继续开工,兰多内也同时获释,这都是一个名叫阿里·阿兹玛耶什的伊朗律师谈好的“打包交易”。布查还报告说,意大利人反复强调:“记住,伊朗永远都是伊朗。它永远不会改变。”布查认为这可能是在暗示,行贿是“打包交易”的一部分。豪威尔也知道,行贿的传统渠道是支付律师佣金——律师只做了一千美元的工作,但要支付一万美元的贿金,于是找客户要一万一千美元的费用。这一暗示令豪威尔非常不安,但他还是去见了阿兹玛耶什,后者建议说:“EDS公司遇到的不是法律纠纷,而是商业纠纷。”如果EDS公司同卫生部能达成商业协议,那达德加就会自动离开。阿兹玛耶什没有提到行贿。
豪威尔想,这一切都是由商业纠纷开始的——客户不能付款,供货商拒绝工作。双方可以同时让步吗?比如,EDS公司重启电脑,卫生部至少支付部分款项?他决定直接问达德加。
“EDS公司与卫生部重新商议合同的话,是否有利于问题的解决?”
“非常利于问题的解决。”达德加答道,“那样我们的问题就能通过法律渠道解决,但必须是实质意义上的解决。否则,卫生部电脑化的所有工作都将付诸东流,实在可惜。”
有趣,豪威尔想。他们想要一套现代的社保系统,或者把钱拿回去。将保罗和比尔关进监狱,保释金定为一千三百万美元——他们借此向EDS公司提供了这两个选择,别无他选。我们终于不用兜圈子了。
他决定强硬一把。“在恰帕罗恩和盖洛德还关在监狱里的情况下,重新商议合同是不可能的。”
达德加答道:“如果你们在商议时拿出足够的诚意,卫生部就会通知我,我就可以改变指控,保释金也许会降低,恰帕罗恩和盖洛德也许会在做出承诺之后获释。”
这再直白不过了,豪威尔想。EDS公司最好去同卫生部谈谈。
卫生部停止付款之后,卫生部部长发生了两次变动。舍科尔斯拉米扎德博士被投入监狱,一名将军取代了他的位子。然后巴赫提亚尔成了首相,这名将军又被另外的人所取代。豪威尔觉得这个人多半是新人。他到底是怎样的人呢?
“部长,美国EDS公司的扬先生找您。”秘书说。
拉兹马拉博士做了一次深呼吸。“告诉他,美国商人不可能拿起电话就同伊朗政府的部长通话,就像他们是我们的老板一样了。”他说,“那样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然后他提取了EDS公司的材料。
马努切赫尔·拉兹马拉是在巴黎过的圣诞节。他在法国接受教育,是一名心脏病学家,娶了一个法国女人,法国是他的第二故乡,他能说一口流利的法语。他也是国家医学委员会的成员。沙赫普尔·巴赫提亚尔是他的朋友,巴赫提亚尔成为首相后,就给巴黎的朋友拉兹马拉打电话,让他回国当卫生部长。
管理社保的副部长艾姆拉尼博士将EDS公司的材料交给拉兹马拉。艾姆拉尼经历了两次部长变动——EDS公司的问题出现的时候他就是副部长。
读过EDS公司的材料,拉兹马拉不禁怒火中烧。基本合同金额是四千八百万美元,最高可上浮到九千万美元。拉兹马拉记得,伊朗只有一万二千名医生,却要服务三千二百万人口,伊朗还有六万四千个村庄没有通自来水。基于此,他判断同EDS公司签合同的人要么就是傻子,要么就是卖国贼,或者两者都是。在一个基本公共卫生条件——比如干净的饮用水——都极度缺乏的国家,怎么能花几千万美元去买电脑呢?解释只可能是一个:他们收了贿赂。
他们会受到应有的惩罚。艾姆拉尼为审判腐败公务员的特别法庭准备了这套材料。已经有三人被关进监狱——卫生部前部长舍科尔斯拉米扎德博士,以及他的两名副部长:雷扎·勒伽巴和尼里·阿拉梅。他们罪有应得。卫生部现在面对的烂摊子主要是伊朗人造成的。然而,美国人也难辞其咎。美国商人及其政府怂恿国王实施疯狂的计划,并从中牟利——现在,他们也必须受到惩罚。何况,材料显示,EDS公司极度不称职——两年半过去了,电脑到现在都还没工作。自动化工程严重破坏了艾姆拉尼的部门的工作,以至于老式系统也无法运行,所以艾姆拉尼无法监控部门的开支。材料里说,这是卫生部预算超支的主要原因。
拉兹马拉注意到,美国大使馆在抗议伊朗当局关押了两名美国人——恰帕罗恩和盖洛德,因为没有证据证明其有罪。这是美国人的惯用伎俩。当然找不到证据了,贿赂又不是用支票支付的。大使馆也关心这两名囚犯的安全。拉兹马拉觉得这很滑稽。他担心的是自己的安全。每天他一进办公室,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活着回家。
他合上材料。他对EDS公司及其被关押的管理人员又不抱丝毫同情。即使他想释放他们,也做不到。伊朗人民的反美情绪已经高涨。拉兹马拉所在的巴赫提亚尔政府是国王任命的,所以被普遍怀疑亲美。在如此动荡的国度,如果卫生部长关心两个贪婪的美国资本家死活,那即便不被私刑处死,也会被合法地摘掉乌纱帽。拉兹马拉将注意力转移到更重要的问题上。第二天,他的秘书说:“美国公司EDS的扬先生来这儿了,他想见您,部长。”
美国人的傲慢令他怒不可遏。拉兹马拉说:“把我昨天给你说的话再给他重复一遍——然后给他五分钟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