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四海不知道在那儿混了一阵,快到上灯的时候,才摸到梨香院,他是老规矩,一来就往江雪雪的楼上直闯,而江雪雪也是老规矩,放好一盆水在等着,吕四海一来,侍候她的人都走开了,并为他们掩上了门。
江雪雪解开裹脚布,那股味儿就溢了出来,吕四海捏着鼻子低声道:“雪雪,你的药又加重份量了,现在弄得连我都受不了,难道你自己忍得住吗?”江雪雪苦着脸道:“亏你说呢!给我找了这么个好差使,你只是闻闻臭味而已,我还得要应付那些臭男人!”吕四海苦笑一下,拍拍她的纤足道:“忍耐一下嘛,不是你周旋在权贵之间,我们在哪儿能打听到那些财路?不是这双臭脚,你又怎能保持清白之身?想想那些受惠的穷人,这些牺牲就有代价了。”江雪雪一噘嘴道:“可是我们得到的是什么呢?”吕四海正色道:“雪雪,行侠不是为了沽名钓誉,但我们也不是全无收获,你知道,现在至少有几百户穷人家里,供着无名恩公长生禄位,早晚一炷香,这就是收获,就算你修佛成仙,也未必能得到这么多诚心的感激。”江雪雪的脸红了一下,微微不安地道:“海哥,我是为了你,以你的才华武功,大可以在江湖上闯出赫赫声名,这样子实在太委屈了,难道说行侠仗义只有这一条路吗?”吕四海苦笑道:“成名不碍行侠,但就没有这么方便了,很多人为了你的盛名来打击你,也会增加不少麻烦!”江雪雪道:“可是麻烦来了,邢玉春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居然盯上了我,今天她替我整理屋子就在四处摸索,想找出那对水晶如意来。”吕四海一笑道:“没关系,东西不在你这儿。”“可是我很烦她,整天弄个人盯在身边,多别扭!”吕四海笑道:
“别急,我已经安排了一着巧计,今天晚上就有人来驱鬼捉狐,只是你得推掉应酬。”“你找的是谁?”“九门提督府的便衣缉差,土狗吴九。”“这个饭桶,连狐毛都捞不着一根。”吕四海笑道:“吴九是不行,可是鹰眼高朋不是庸手,只要狐狸显了形,他逃不过高朋的鹰爪。”江雪雪一怔道:“可是事情一闹开,我们也就藏不住了。”吕四海道:“今天丁鹤与陈世骏由赵镇远、高朋陪同来找我,都怪我不好,下手的时候,不该留下四句混帐诗。”江雪雪笑道:“那我倒赞成,这次是从太极门两个绝顶高手里抢食,虎死留皮,人死留名,是该亮一亮,可是人家怎么会从那四句诗找到你头上,凭你现在的德性,要说能从南丁北陈手里夺下红货,连鬼都不相信。”吕四海道:“他们也是试试,并没有尽信,可是没想到陈世骏抽冷子给我一掌。”江雪雪一惊道:“太极掌非同小可,你硬挺着挨了?”吕四海道:“不挨怎么办,幸好我运气了,而陈世骏的掌劲火候也不足,总算没当时躺下,高朋又阻止了他的第二掌,他不敢说出下了杀手,就这么混了过去。”江雪雪道:“这么说来高朋并没有发现你的伪装?”吕四海摇头道:“高朋是老江湖又兼老公事,虽然不敢确定,但已经对我注意上了,派了吴九盯我的梢,而且赵镇远从我的口音中,摸到了我的老底。”江雪雪惊道:“那我们在京师就耽不下去了!”吕四海轻叹道:“很难说,一切看今天晚上,如果高朋是全力来抓碧眼狐狸,就是他有意成全,放我们一马,以后只要不让他为难,他会替我们遮掩下去的,如果他轻描淡写,存心坐山观虎斗,一定要我们自己去对付碧眼狐狸,我们就只好换码头了。”江雪雪不禁默然,吕四海忽然抬起她的脚来,在脚趾间用力地搓捏,江雪雪知道必是有人来了,遂装着十分受用的样子,门上只传来细微的声息,却没有动静,二人相视而笑。
又过了一会儿,远处有人叫道:“玉春,叫你唤雪姑娘来,你怎么怔着不动?”门外的人似乎吃了一惊,接着是一个稚嫩而惶恐的声音道:“姑娘门关着,我不知道是否该去吵她呢?”远处那人笑着道:“这是吕四海在给姑娘捏脚,没关系的,你尽管推门进去。”门呀的一声推开了,进来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儿,脆生生的,彷佛十分稚嫩,但立刻被屋中触鼻的臭气薰得直皱眉头,江雪雪若无其事地问道:“什么事?”小姑娘道:“来了两位爷,指名叫姑娘的条子。”江雪雪道:“是两个什么样的人?”小姑娘道:“秦大娘说是第一次来的,出手可挺大方的。”江雪雪道:“告诉秦大娘说我不舒服,让别的姑娘伺候吧,你来得正好,把水提出去倒了。”小姑娘万分无奈地过来,端起木盆,脚下一个踉跄,把木盆摔了出去,弄得满地是水,她立刻装出一副可怜相道:“对不起,姑娘我不小心……”江雪雪却微笑道:“没关系,你快去拿破布来把水擦干,别让水渗到楼下去,那可要招人骂了。”小姑娘应声而去,等她走远了,江雪雪才道:“你看见了,这婆娘还不死心,始终在找机会搜我的屋子呢。”吕四海一耸肩道:“没关系,最多只是今天了,你最好稳着点,别让她看出东西不在你这儿。”说这一句话的功夫,小姑娘已经拿着破布跟小桶来了,弯着腰,把地上的水一把把的汲起来,放在水桶里,当她要掀起床前的踏板时,江雪雪忙道:
“不用了,这板子太重,你搬不动,让它去好了,明天叫打杂的老王来。”小姑娘道:“可是踏板底下的水会渗到床底下去的。”江雪雪沉脸说道:“我说不用就不用,你去吧。”小姑娘的眼睛里微闪一闪,也就在这一刹那间,她的眼光变绿了,虽然很快就恢复了原状,却也逃不过吕四海的眼睛,他笑笑道:“春姑娘,你刚来不久,不知道雪姑娘的脾气,她的床最不喜欢别人动的。”小姑娘哦了一声,收拾了水桶走了。
吕四海眨眨眼道:“吴九他们快来了,我得先避一避,最好是在你这屋子的外间摆台子,免得这丫头溜掉了,她是见不得官人的。”江雪雪道:“海哥,你最好别走,在暗里照应着些,万一要动起手来,也不致让她溜了。”吕四海道:“雪娘,我只是想把碧眼狐狸从你身边赶开,倒并不一定要她入网。虽然我们行道的宗旨有异,到底还算是一条线上的,何忍相煎太急?”江雪雪道:“碧眼狐狸心毒手辣,贪得无厌,她看中的东西一定要弄到手才罢休,假如不抓住她,她缠个没完,我们以后的行动也不方便了。”吕四海想了一下道:
“好吧,那你的后窗别关上,我出去绕一下就上来窝着。”说完他也走了,就在附近绕了两圈,走进一家大酒庄,打了四个铜子的酒,缩在壁角喝着。
过了一会儿,首先是那个在天桥赌钱的老头进来了,要了一壶酒,居然还带了卤菜来,独踞一隅。
又过了一会儿,那个叫玉春的小姑娘也进来了,直接走到老头儿身边道:“爹,您把银子筹足了没有?”老头儿道:“还没有,但已经差不多了,我遇上了一个同乡,他答应明儿借我二十两,替你赎身。”小姑娘噘着嘴道:“快一点,我在那儿真耽不下去了。”老头儿道:“忍耐一下,好宝贝儿!”小姑娘道:“昨天我得了一张五两银票的外赏,您也拿着吧,凑一凑,赶紧把我救出火坑。”说着,她递了一张庄票过来,老头儿拿了揣在怀里,小姑娘又吩咐道:“您也少喝两盅,快回去歇着吧。我得赶紧回去,雪姑娘的屋里来了客人,是九门提督的几位班头儿。”老头儿哦了一声道:“他们上堂子里去干吗?你可小心点!”
小姑娘白了他一眼道:“您瞧您多糊涂,人家是冲着雪姑娘去的,跟我有什么相干?”老头儿这才道:“那你快去侍候吧,可别耽误了。”小姑娘道:“是啊!您老人家也别贪杯误事儿,要找那位同乡,回头再去问问看,早点儿把我救出火坑。”老头儿连连道:“误不了!
误不了!”小姑娘转身出去了,老头儿又喝了两杯,吕四海心中微动,由壁角转了出来,掩到老头儿身边笑笑道:“老太爷,咱们真是有缘,又在这儿遇上了。”老头儿看见了他,心中一震,神色也微微一变,却装着愕然的道:“这位大爷,小老儿眼拙,请问您是……”吕四海笑道:“老大爷真是贵人多忘事,今儿下午,咱们还在天桥赌棚里见过,我还承您情赏了一块银子。”老头儿哦了一声道:“原来是你老哥呀!承情,承情。多亏老弟指点,使小老儿发了一注小财,来喝一杯。”吕四海也不客气,迳自坐了下来笑问道:“刚才那个就是您的闺女儿,挺清秀的一个小姑娘,您可实在不该把她押在那个地方,那多委屈呀。”老头儿苦着脸道:“可不是,咳,谁叫我人穷志短呢!幸好托老哥的福,把身价银子凑足了。”
吕四海道:“凑足了就快点弄她出来呀!”老头儿连连称是,两人对喝了两壶酒,吕四海已醉态可掬,说话时舌头都大了。老头儿皱着眉头,起身掏钱会帐,吕四海却醒了过来,一把抢了他的碎银子道:“不,老大爷,这酒钱算是我的,不能让你破费。”他硬把银子揣回老头儿的怀里,摇摇晃晃的会了酒钱,老头儿巴不得早点离开,谢了一声,出门走了。
吕四海迅速摊开手中刚摸来的一张庄票,正是小姑娘交给老头儿的那一张,但见背面写了几行小字:货可能藏在床前踏脚板下,今夜会同魏三跟牛青儿前来,务必得手,太极门丁陈二人已到梨香院指名要雪姝陪酒,想必亦有所疑,故尤须从速,再者吕四海狡猾如狐,宜小心。
吕四海啐了一声,低骂道:“他妈的,自己是狐狸精,反而骂我是狐狸,总要叫你知道厉害。”他拿了庄票,迅速追上去,看见老头儿还在前面走,另外有一个提督府的便衣公人在盯着,连忙招招手,指指那个老头儿,那两个公人会意,立刻上前挡住了老头儿的去路,老头儿一怔道:“二位大爷有何贵干?”那两个公人装出一副流氓相道:“老家伙,爷们的手风不顺,连晚餐都输了,借几文塞塞肚子。”老头儿连忙道:“二位大爷,我是个苦老儿。”一人瞪眼道:“老家伙,你少装蒜,今天在摊棚上你捞了几十两,我们都看见的,识相点自己拿出来。”老头儿显得万般无奈地伸手入怀,掏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块,正想递出去,吕四海跑上几步,抢过银子道:“你们这两个混混儿,欺负到我朋友身上来了,也不睁眼瞧瞧?”那两个公人是得了吕四海的暗示,以为老头儿身上带着重要的赃物,所以才把他截住了,想搜搜他身子。
他们也是老公事,唯恐搜不出证据来难以交代,故而不亮出身分来,以混混儿吃人的姿态上前唬一下。
谁知吕四海又上前搅和,一时莫明其妙,一人横着眼睛道:“吕四海,你这是什么意思?”吕四海又陪笑道:“二位,这位老大爷的银子是要为她女儿赎身的,你们忍心拿去吗?算了,看在兄弟的份上,放他一马吧,我请两位喝一盅去。”说着把银子揣回老头儿的怀里,也把刚摸来的那张庄票还了原,拍拍老头儿的肩膀道:“老大爷,你快走吧,别在街上晃了,更别往赌摊上去了。”老头儿千恩万谢的走了,吕四海却拖了那两个公人,又回到大酒庄,一个公人道:“吕爷,我们可叫你给弄糊涂了,你要我们拦住他,干吗又放他走呢?”吕四海笑笑道:“刚才碧眼狐狸递了个消息给他,我把字条摸了出来,正不知道如何放回去,所以才借重二位。”另一人忙道:“他真是碧眼狐狸的同党了?”吕四海道:“不错,已经证实了,梨香院的那个小姑娘也坐定是碧眼狐狸邢玉春了,她连名字都没改,就叫玉春,高爷把人手都安排好了吧?”一人道:“土狗吴九会同四大金刚,还约了镇远镖局镖头,拿狐狸是绝对没问题了,吕爷,既然他也是碧眼狐狸的同党,为什么不让我们把他抓起来呢?”吕四海道:“碧眼狐狸的同党不止他一个,刚才通知他的消息,是要他去约会魏三跟牛青儿两人!”公人愕然道:“红脸魏三、大草驴牛青儿,都是落有底案的飞贼,没想到跟碧眼狐狸是一穴的。”吕四海道:“碧眼狐狸要他们今儿晚上在梨香院集合,将有所行动,到时候一网打尽,不是更好吗?”两个公人都很兴奋,又忙着去部署了。
吕四海吁了一口气,悄悄绕到梨香院的后院,看看四下无人,一纵身翻进围墙,轻轻一搭就上了二楼,江雪雪的那间屋窗子虚掩着,吕四海就像鬼魅似的滑了进去。
在院子里黑处,躲着赵镇远与鹰眼高朋,看见人影进了屋,高朋低声叹道:“赵兄看见了吧,吕四海身法之妙,几乎已到绝顶高手的境界,江湖上轻功最佳的莫过于万里无影褚飞鹏,但也不会比他俐落啊。”赵镇远也轻叹一声道:“这家伙实在是个不世奇才,轻功绝顶,内功深厚,兵刃上的功夫也一定了得,放眼江湖,该是一流高手,只是那副长相,可实在不敢恭维。”高朋微笑道:“他用了易容药,白天溅在我靴子上的一滴水,我回去仔细地研究了一下,那是易容药,我敢说他一定是个白白净净的俊俏小伙子。”正说到这儿,忽然楼上传来了吵闹的声音。
吵的声音很大,是一口山西腔,气势汹汹地叫道:“江雪雪既然不接客,屋子里怎么会摆靴子?这不是欺负人吗?难道怕老爷们花不起银子?”二人都为之一呆,赵镇远道:“好像是陈世骏的声音。”高朋点点头道:“不错,他跟丁鹤可能也摸到一点线索了,特地来找江雪雪的,被江雪雪推辞了。赵兄,这一闹可把我们捕狐的计划耽搁了,还是你去解解围吧。”赵镇远听上面越吵越凶了,只得转到前面上楼,果然看见陈世骏与丁鹤正在跟吴九对叫着。
土狗吴九不认识这两个人是太极门名家,仗着提督衙门的势力,双手插腰叫道:“你们这两个土蛋儿,京师可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你有钱逛窖子不错,可是得看人家姑娘愿不愿意。雪姑娘今儿是不舒服,但是为了吴大爷过生日,请了几个朋友,她特别给个面子,你老小子要是再不识好歹,吴大爷就要你好看。”万胜刀万子渊与鞭霸马青雄是认得他们的,却不便出头,因为在这儿叫出他们的字号,对大家都不好看。
四大金刚是高朋手下的四名干捕,姓氏刚好是百家姓上的第一句,赵钱孙李,名字也起得巧,赵有礼、钱尚廉、孙克义、李明耻,把国之四维,每人占上一项,因此被称为四大金刚。
他们不但是高朋的得力助手,武功也是跟高朋学的,今天得了指示,前来擒拿碧眼狐狸,一心想立件大功,在人前露露脸,突然冒出这两个老儿搅局,也是一肚子火,要不是怕露出形迹,差一点就要亮出腰里的练子锁人了。
陈世骏不认识吴九他们,却认得镇远镖行的镖头,以为赵镇远故意捣蛋,扫他们的面子,存心大闹一场,吴九的话说得难听,他哪里忍得住,太极掌运足劲力,就想一掌推出去。
赵镇远及时赶到了,一手搭住了他的脉门道:“陈兄,丁兄,二位怎会有此雅兴?”陈世骏的劲力被化解了,抬头看见赵镇远,火气更大,怒声叫道:“姓赵的,你手下的伙计好威风呀。”赵镇远笑笑道:“陈兄别误会,敝局两个镖师今天是作客而来,主人是这位吴头儿。”陈世骏微微一怔道:“头儿,那里的头儿?”赵镇远道:“在京师城的头儿,自然是鹰眼手下的弟兄。”陈世骏怒道:“高朋又能怎么样?他不过是六扇门的捕头而已,他的手下就可以横行京师了?”吴九叫道:“老土蛋儿,你嘴里放干净点。”赵镇远忙喝止道:
“吴头儿,我已经出面了,你还说什么?”吴九不敢冲撞赵镇远,只得闭口退后。
赵镇远笑笑道:“陈兄,看在兄弟的面子上,你改天再来吧。”陈世骏沉声道:“要是不看你的面子又怎么样啊?”他是存心撕破脸了,赵镇远也有点不高兴,冷笑一声道:“兄弟只好不管,由得陈兄闹去,不过要是传出去,北太极掌门人为了逛窖子争风打架,似乎不太好听吧?”这句话很有份量,也把陈世骏给堵住了嘴,他以一门之长的身分,为这种事而与人冲突,确是不够光彩。
可是在这种情形下,要是退了回去,面子上也下不了台,因此陈世骏一横心道:“兄弟豁上了,反正这次在京师人已经丢得大了,再丢一次也无妨。”赵镇远冷冷地道:“陈兄一定要这样,兄弟自然没话说,万镖头、马镖头,你们跟我走。”万子渊与马青雄闻言起立,赵镇远道:“陈兄,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吴头儿外号叫土狗老九,是京师地面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天桥一带的混混儿,见了他都要怕三分,跟你这位太极北派掌门身分差不多,你们有意一较,那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土狗吴九一听对方竟是北掌陈世骏,全身凉了半截,再也凶不起来了。但四大金刚之首的赵有礼却处世老练,一听赵镇远的话,心中已经明白了,土狗老九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与北掌陈世骏相差何啻天壤,赵镇远那样说,分明是故意压抑对方,他连忙上前道:“对,咱们的吴兄弟能够在陈老师手下领教,实在太光彩了,赵总镖头,你就留下做个见证,小的去多请几位有头脸的江湖前辈来,大家一起看看这一场龙争虎斗。”陈世骏气得几乎要吐血,丁鹤上前道:“算了,师哥,强龙不压地头蛇,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们可以打了这些小喽罗,但高朋也可以抓我们去坐牢。”赵有礼冷笑道:“丁老师,这个您放心,咱们高大哥虽然吃公事饭,却从不倚势欺人,陈老师一定要教训吴兄弟,他赔上命也得奉陪,而且绝不会闹到官里去。”丁鹤冷笑一声道:“凭你们也配?师哥,咱们走吧,明天找高朋说话去,还有赵镇远,今天的盛情敝师兄弟都十分感激,准于明日上午到贵局拜谢,希望你把高朋也叫来,两笔人情一块儿算。”赵镇远知道冤家已经结定了,只求不误今夜的事,乃淡淡地道:“好,赵某一定准在敝局恭候,至于高兄是否会来,那就不敢说了,他是个有职务在身的公人。”丁鹤冷笑道:“你最好把他拖来,山不转路转,他不能一辈子吃这碗饭,虽被我们看不起,可看得起你镇远镖局,你的镖还得在南北两条路上跑,太极门在南北两地,有上百的门人弟子,足够伺候贵局的。”说着拉了陈世骏下楼去了。
赵镇远叹了一口气,朝那两名镖头道:“你们继续玩下去吧。”他也怏怏地走了,外面在闹的时候,江雪雪装作很害怕,躲到里间去,跟暗伏在房中的吕四海悄悄地作了一番密谋,这时候又转了出来,拍着胸脯道:“吓死我了!”吴九因为碧眼狐狸还没抓到,却开罪了太极门,愁眉苦脸,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赵有礼笑着安慰他道:“兄弟,天塌下来有高大哥扛着,你怕什么?人家不会找你的。”吴九道:“他们当然不会找我,可是在京师一地,就有十几个太极门的弟子,会放过我吗?”赵有礼哈哈大笑道:“土狗,你跟陈世骏都敢叫阵,还怕他的徒弟吗?别泄气了,吩咐摆酒,咱们得给雪姑娘压压惊。”吴九仍是愁眉苦脸地朝江雪雪道:“雪姑娘,对不起,给你惹了许多麻烦,还让你受惊了。”江雪雪笑道:“我有什么麻烦的,他们再凶,也不会真动刀子来杀我吧。吴爷,今儿是您生日,生了这些闲气,可真没意思,回头我敬您两杯吧。”说着一连声吩咐摆酒,酒菜是外面酒楼里叫来的,送酒菜的伙计早就在等候着了,吴九与四大金刚一瞧,心中更为踏实,暗地佩服这位总头儿办事仔细,因为那两名伙计都是由提督衙门的干捕乔装顶替的。
按照规矩,他们送菜只到门口,随即由姑娘房里侍候的小丫头们接了过来,他们只能在门口等着。
这自然是玉春与另外一个叫翠兰的小姑娘的差使。
翠兰很熟练,玉春却显得笨手笨脚,而且在摆盘子时,不小心接连打破了两个盘子。
很显然的她不想留在这屋子里,江雪雪脸色一沉道:“玉春,你怎么这样不小心,给我到屋里去。”玉春的脸色充满了惶恐与不安,眼睛里却充满了喜色,低头请了安,就到屋后去了。
吴九大为着急,眼睛瞪着江雪雪,就差没问出口来。
江雪雪却笑了一下,飘了一个媚眼道:“吴爷,真对不起,这丫头是新来的,粗手粗脚,扫了您的兴,我敬您一杯,算是给您陪不是,您千万别在意。”她伸出如春笋般的尖尖十指,在吴九面前斟上了酒,又亲自端着送到他口边,望着她吹弹可破的脸以及那袭人的香气、吴九心中不免一荡,但他究竟是前来办案的,没冲昏了头,低声道:“雪姑娘,吕爷跟你说了吧?”江雪雪点点头,吴九忙道:“那怎把她支开了?”江雪雪微笑道:“别急,别做得太明显,急性子求不到真菩萨,她心里经在犯疑了。”吴九不禁捡上一热,暗骂自己真是太沉不住气了、还不如一个窑姐儿沉着,只得讪然地喝酒带了过去。
江雪雪又敬了大家一轮酒,赵有礼究竟是老公门,行事干练得多,他看出玉春摔碎了碟子,似乎是故意的,乃大声笑道:“吴兄弟,今儿是你的生日,咱们哥儿难得尽欢一次,一定要痛快地喝一场,来干上三大杯!”他领头闹酒,万子渊与马青雄也懂得凑趣,随声附和,一轮对敬猛喝,每人都灌下了七八大杯。
大家都是好酒量,但心里有数,才一两分酒意,却装出了七八分醉态,荤话全出笼了,动作也不老实起来。
赵有礼朝江雪雪一示眼色,告诉她是时候了,江雪雪会意,朝翠兰道:“把玉春叫出来,敬各位爷的酒。”翠兰来到里间,见玉春正在倚窗眺望,乃上前道:“玉春,姑娘叫你出去敬酒呢。”玉春一甩头道:“我不去,我是送菜打杂的。”翠兰低声道:“妹子,到了这里,还说那些话有什么用呢?出去应付一下吧,那些爷们都不能得罪的。”半拉半拖,把她拉了出去,江雪雪道:“玉春,今儿是吴爷的好日子,你扫了他的兴,还不上去敬酒。”
玉春显得万分无奈地上前,斟了一杯酒道:“吴爷,祝您寿比南山,刚才的事,请多包涵。”吴九哈哈大笑道:“瞧你这张小嘴儿多会说话。”举杯一仰而干,却顺手拉住了她的手腕道:“来,给爷亲一个,让爷多疼惜你。”另一只手已围上了她的腰,手指用劲,刚好拿捏在笑腰穴上,手法既准又稳。
但怀中的玉春脸色一变,突然身子一弓,居然脱出了吴九的拿捏。吴九混迹公门多年,对擒拿法是下过一番苦功的,凭他刚才那一拿,再厉害的江洋大盗只怕也得乖乖束手就范。
可是他遇上的是碧眼狐狸,也是黑道上一条滑溜成精的泥鳅,武功高,反应快,刚觉得吴九的手指不对劲,反应立生,这一弓之下,不仅脱出了吴九的掌握,还把吴九摔了个四脚朝天,四座的客人都站了起来。
玉春倒是够机警的,连忙陪笑道:“对不起,吴爷,我怕痒,没摔着您吧?”她伸手要去拉吴九,吴九一滚身躲开了,四大金刚,鞭雄刀神,四支铁尺,两般兵器,都一起亮了相把玉春围了起来。
玉春神色如恒,浅笑道:“各位爷们,这是做什么,是吴爷自己不规矩,怎能怪我呢?”赵有礼微微一笑道:“小妹子,你的功夫很俊呀!”吴九跳起来道:“碧眼狐狸,你乖乖的束手就擒吧,你的狐狸尾巴已经露了形迹,应该穿一条长点的裤子,这样就显不出你长了半尺。”邢玉春低头一看,原来拖到脚面的裤子,已经缩到小腿上,知道刚才一时情急,散了叠骨功。
形迹既露,她干脆不装了,目中碧光突盛,灼灼逼人,四下一扫道:“各位今天是冲着我来的了?”赵有礼道:“不错,京师还悬着你的几件案子未结呢!哥儿们找你不止一天了,这次总算堵住你了。”邢玉春冷笑道:“悬着我的案,凭什么?找到了真凭实据了吗?
捉贼捉赃,各位看见我犯了案吗?”赵有礼道:“不必,好几件案子,高爷判定是你干的,何况就凭你碧眼狐狸四个字就可以抓你了。”邢玉春道:“有缉捕我的公文吗?”赵有礼道:“九门提督抓人并不需那一套。”邢玉春忽又冷笑道:“赵爷,你是老公事,奴家可是新进门的,一切都要仗您多提拔。”赵有礼微怔道:“这话是怎么说?”邢玉春咯咯娇笑道:“您还听不懂?咱们是同行!”赵有礼哈哈一笑道:“咱们这一行里,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位女同行,而且是鼎鼎大名的碧眼狐狸来了!”邢玉春道:“赵爷,我不是跟您开玩笑,我们不但是同行,而且还要您大力协助呢,这是我的身分证明。”她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油纸封套,打开后,递过一张公文与一份海捕文书,赵有礼接过一看,不禁怔住了。
那是一份货真价实的委任状,是由山西抚台陈辉祖亲笔发给:‘兹聘任邢玉春为本署总捕头。’上面还盖了山西巡抚部堂的官印,另一份海捕文书则是临时填就:‘查本抚境内,发生盗案数起,查系一无名飞贼所为,兹派总捕头邢玉春、副捕头查元杰缉拿该贼,如已越本抚辖境,务请各地有司予以协助为荷。
钦命二品大臣,山西巡抚陈辉祖。’邢玉春口角泛着冷笑道:“赵爷,现在您相信了吧?”赵有礼沉吟片刻才道:“这事情赵某无法作主,老九,你去请示高爷一下,看他如何定夺。”吴九连忙走了。
赵有礼却又道:“邢姑娘,就算你这两纸公文是真的,可是你跑到京师来干什么?”邢玉春冷笑道:“自然是拿贼呀!”赵有礼哦了一声道:“难道那飞贼已经有了着落?”邢玉春道:“不错,敝省失窃的几样珍玩古董,都在京师的古玩铺出现了,我听到消息,当然要来查证一下。”赵有礼道:“那你为什么要藏身在梨香院呢?”邢玉春道:“因为据那个古玩铺主人说,前去售赃的那个人,是梨花院的常客,所以我要在这儿等机会,好捉拿他。”
赵有礼道:“在京师拿人可是我们九门提督的事儿!”邢玉春笑道:“那是当然,我也不敢跟各位爷们争功,所以只是等候着,搜齐证据后,再向贵府报案。”赵有礼道:“邢姑娘有点眉目了没有?”邢玉春看了江雪雪一眼道:“差不多了,至少我已经找到了窝主与同犯,就差那个飞贼的下落。”正说着鹰眼高朋进来了,要过那两份公文看了一眼道:“邢姑娘是几时就任的?”邢玉春道:“有半年多了!”高朋道:“这就不对了,公文上所填的日期是一个多月前,显见这公文有问题。”邢玉春道:“以前我只是以江湖之身,暗中协助查元杰办案,因为颇得陈大人器重,一个多月前才正式受聘。”高朋微微一笑道:“很好,这么说是我手下的弟兄误会了,大水冲倒龙王庙,自己的人干了起来。”邢玉春笑道:“这也难怪,是我不对,我一到京师,就该向高爷报到备案,就不会引起误会了。”高朋道:“手续上邢姑娘是欠缺了一点。”邢玉春道:“我是半路出家,懂得不多,还望高爷多原谅,现在高爷不会再抓我了?”高朋又问道:“邢姑娘进京有多久了?”邢玉春道:“没多久,我是跟太极门两位老爷子一起来,因为陈大人有一对水晶如意,托丁陈两位老爷子带进京来,陈大人不放心,叫我暗中照应着一点。”高朋冷笑道:“可是那一对玩意儿仍然失窃了。”邢玉春苦笑道:“是的,这都是我们办事不力,但我已查到了线索,相信不久就可以破案了。”高朋脸色一沉道:“拿下!”邢玉春不禁变色道:“高爷,我也是办案的。”高朋冷冷地道;“不管你是什么身分,就凭你是碧眼狐狸邢玉春这个人,积案如山,高某就可以拿办你。”邢玉春冷笑道:“碧眼狐狸虽是我闯江湖的匪号,但我可没有犯过法,落过案,高爷凭什么拿我?”高朋道:“等你上堂受审时,高某自会有证据。”邢玉春道:“那也行,高爷可得把公文给我,以便向堂上呈验,证明我的身分。”高朋冷笑道:“邢玉春,你聪明一世,却做了一件最糊涂的事,凭你在江湖上的臭名,陈大人会聘你做捕头吗?”邢玉春道:“白纸上写了黑字,还盖了官印,这可假不了,不信你可以到山西查询去。”高朋把两纸公文都还给她,微微一笑道:“聘任状与海捕文书都有固定的格式,你这两纸公文却是用手写的,根本不起作用,就算真是陈辉祖颁发,也只是唬唬你而已,到了堂上,他绝不会承认,你也不想想,你虽然没有被捕落案,可是几次你刀伤事主,明杖拒捕,形相都落在人眼里,陈辉祖敢不要他的前程,胡乱下聘书吗?”邢玉春脸色一变道:“官印也假得了吗?”
高朋冷笑道:“只要陈辉祖不承认,真的也变成假的了。因为私刻的部印可以乱真,这是作不得数的,要聘任一个捕头,不是一纸手令就可以作准,必须要填就三代履历,呈报备案,而且正式发出规定的聘书,那两纸公文是手写的,而且我相信绝不是陈辉祖的亲笔。”邢玉春不禁呆了。
高朋诚恳地道:“邢玉春,高某身在公门,多少还顾念一点江湖道义,所以奉劝你一句,这两份公文,你最好还是别拿出来,你身上虽背着盗案,所幸没有杀过人,最多判几年监禁,如果呈出这两纸公文,再加上个伪造公文的罪名,可是斩立决的大罪!”邢玉春脸色变为铁青,终于把公文撕得粉碎。
高朋一叹道:“我相信这不会是假的,但陈辉祖绝不会承认,邢玉春,你实在太傻了。”邢玉春道:“这老王八蛋为什□要坑我?”高朋一笑道:“那恐怕他有什么把柄被你捏住了,才玩上这一手,否则他至少也该为你换个名,就凭邢玉春三个字,以及你在江湖上的行为,可够当捕头的资格吗?何况历来规例,也没有女人当捕头的。”邢玉春道:“怎么没有?直隶的八卦刀李玉英……”高朋笑道:“李玉英只是替他老子李金堂出面办事,李金堂担任直隶捕头多年,膝下无后,年老体弱,由他的女儿代为办案,名义上仍是李金堂担任的。因为那些办事的人都是李金堂的子侄辈,大家开玩笑叫她一声老总,那可当不得真,而且人家是巡捕世家,你可比不了。”邢玉春恨恨地道:“这老杀才,占了我的身子,暗中叫我替他干了多少坏事,居然还坑了我一手!”高朋脸上现出了同情之色道:“邢玉春,这些话你最好不要说,否则不只你自己吃亏,还会再加上你一条诬蔑朝廷命官的罪名,堂堂二品大员,家中有的是美貌姬妾,说跟你有一手,谁能相信?”邢玉春急道:“是真的,这老王八蛋身上有几颗痣,长在什么地方,我都可以说得清清楚楚。”她一急之下,就顾不得羞耻,引得四大金刚都笑了起来,只有高朋没笑,而且还叹了一口气道:“邢玉春,这话说出去只有丢你的人,难道还可能脱了他的衣服来查验不成?你还是认了吧!”邢玉春气得满脸铁青,高朋又道:“邢玉春,该卖的交情,高某都已做到了,希望你也漂亮一点。”邢玉春脸色一厉道:“说句老实话吧,我也不是真心受陈辉祖那老王八的利用,我的目的是在打那对水晶如意的主意,只是丁鹤与陈世骏那两个老家伙扎手,一时没机会,想不到被人占了先。”说着转向江雪雪道:“是你勾通官人来抓我的吧?”江雪雪啊了一声道:“这是什么话呀,我只知道几位爷们瞧得起我,请我在这儿帮他过生日,谁会想到他们是来办案的呢?
我更没想到你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碧眼狐狸呢。”邢玉春冷笑道:“你别装蒜了,老娘认栽可以,却不甘心栽在你这小丫头手里。尤其是那对水晶如意,老娘得不到,也不能便宜你,高老总,要抓咱们一起被抓!”高朋目光转向江雪雪道:“雪姑娘,你听见了!”江雪雪道:“高大人,奴家可不懂她说的是什么。”邢玉春怒叫道:“小婊子,赃物就藏在你的屋子里!”江雪雪道:“那怎么可能呢?高大人,这可冤枉、奴家是干这个营生,已经辱没祖宗了,可不能再背上贼名,你可一定要替奴家洗刷一下,否则日后奴家怎么混下去呢?”高朋道:“高某办事向来毋枉毋纵,姑娘只要没这回子事儿,高某绝不会冤枉你,否则高某也不会纵容你。”汪雪雪眼睛一红,泫然欲涕,楚楚可怜地道:“高大人,奴家无缚鸡之力,怎么能做飞贼呢?”邢玉春冷笑道:“下手的是吕四海,窝主是你,你们关起门来做的好事,以为老娘不知道?”江雪雪叹息一声道:“我跟吕爷关上门,做的是臭事,京师没人不知道,臭归臭,却臭得干净,我堕落风尘已经够惨了,也不在乎名节,却不能连累了吕爷,高大人明鉴!”邢玉春冷笑道:“小婊子!你装好了,在你屋子里起出赃物,你就赖不掉了。高老总,你怎么说?”高朋干咳一声道:“雪姑娘,高某只好搜一下了。”江雪雪连忙道:“搜不得,一个女孩儿家的屋子里,总有一点见不得人的东西,尤其是爷们,也该避讳着点。”邢玉春冷笑道:“做贼心虚了吧!”高朋无可奈何的道:“雪姑娘,干公事的不避讳那些,既然有人指证了,高某总得交代一下。”江雪雪道:“我去收拾一下。”说着转身要进屋子,邢玉春飞身抢在前头。
高朋连忙也进了来。
江雪雪道:“我的床不让人动,你们要搜,我自己翻给你们看。”邢玉春冷笑道:“高老总,你让她自己翻吗?”高朋居然点点头道:“可以,我们应该尊重雪姑娘。”邢玉春脸色一变道:“姓高的,你这是办案吗?”高朋脸色一沉道:“高某在公门多年,用不着你来指点,一个女孩儿家,总有点私人秘密,我们追查的是贼赃,可不是刺探人家的秘密。”邢玉春冷笑道:“高爷倒是真懂得怜香惜玉,对一个窖姐儿也如此客气。”高朋微愠道:“窖姐儿也是人,高某对你这个女贼也同样的尊重,否则我现在就把你拷起来了。”邢玉春冷笑道:“我邢玉春闯荡江湖多年,还没叫人拷过,你高朋想拷我还没那么容易!”高朋冷冷地道:“碧眼狐狸,高某不希望对一个女流动手,但也不会让一个女贼在手里跑掉。”邢玉春回了一声道:“那些事回头再说不迟,现在我警告你一声,要不让我来搜,你就叫你的人搜,否则她动了手脚,藏起赃物,我就告你串通贼人窝赃。”高朋冷冷地道:“高某不信这个邪,雪姑娘,你自己把东西拿出来让我看一看就行了,这也是为你洗刷。”邢玉春怒道:
“高朋,你这是什么意思?”高朋道:“我们追查的是一对水晶如意,陈世骏报了案的时候说过了尺寸大小,那是两尺长,一尺宽的一个锦盒装的,我不相信雪姑娘能当着我们的面,把它藏起来。”邢玉春道:“东西到了手,未必还会用匣子装着。”高朋笑笑道:“就算拆了盒子,那对如意也有尺半长,三寸来宽,一寸多厚,这么两根东西也无法瞒过这么多人的眼睛。”邢玉春这下子倒是没有话说了。
江雪雪则打开房中的箱柜,把里面的衣服、首饰,一一搬了出来,最后到了床上把褥被都掀开,依然没有那对水晶如意。
高朋道:“邢玉春,这下你满意了吧?”邢玉春冷笑道:“还有床板下面。”江雪雪连忙道:“床板下面动不得。”情急之词,溢于形色,高朋微怔道:“床板下也藏不下一对如意,我看就不必搜了吧。”邢玉春冷笑道:“假如你高爷说不必搜,我自然没话说,反正太极门的两个老头子也会过堂的,高爷到时候能解释得使他们满意,我就没话说了。”高朋微微一怔,江雪雪道:“床底下是有点东西,但是我不希望有人动它,尤其是爷们,我可是一番好意。”邢玉春道:“我不是爷们,我来搜好了。”她的动作很快,伸手掀起床板,高朋正待阻止,却见江雪雪使了个眼色,遂不再拦阻。
邢玉春掀起床板,见底下有个方洞,伸手摸了进去,只听叭的一声,痛得她叫了起来!
把手抽出来,手指上带着一个捕鼠器,她举手乱甩,好不容易抽了出来,已是血淋淋的一片。
江雪雪道:“我说过了,这儿是不能动的。”邢玉春怒瞪她一眼,跪下身子,居然从里面抽出一个白木箱,长约三尺,高约有两尺,沉甸甸的,她把箱子往地上一放,得意地道:
“这下你可怎么说?”江雪雪忙上前道:“这是我私人的东西。”高朋叹了口气道:“雪姑娘,很抱歉,恐怕要打开来看一下了,因为这是唯一能藏得下水晶如意的地方。”邢玉春一手推开江雪雪,跟着打开了箱盖,不由怔住了,里面是一箱金条,一些玉石古玩,还有一对精雕的欢喜佛,就是没有水晶如意。
江雪雪红着脸,拿起那对欢喜佛道:“这就是我不愿意给大家看的东西,我虽然是风尘残花,但让大家看见我藏着这个,到底不太好意思,尤其是当着各位爷们。这是一位侍郎大人送给我的,据他说是大内的玩物,内廷的宫监偷出来卖给他,他又送给了我,要我别让人看见。高大人,您千万多包涵一点啊!”高朋笑笑道:“大内的摆设被太监偷出来的多着呢,有些甚至在琉璃厂的古玩铺中公开标卖,这也并不算犯法。”江雪雪讪然道:“那位侍郎说,私藏禁宫之物是要杀头的,我才特别小心,藏在秘密的地方。”高朋笑笑道:“说说而已,没这么严重,真要严格办起来,京师谁家都有一两件大内御物,何况是真是假还很难说,一般人都把御用两个字当点金石了。尤其是卖古玩的,加上那两个字就喊高了那件东西的身价,唬唬外乡的土财主还行,老京师早就不信这一套了。”江雪雪一笑道:“不管是真是假,这东西总也算是见不得人的,高大人不会拿我治罪吧?”高朋笑道:“雪姑娘说笑话了,打扰,打扰。邢玉春,这下子你总没话说了,干脆点,走吧!”邢玉春的手仍在滴血,却冷笑道:“高老总,虽没搜出水晶如意,却也搜出一箱金条,我估计最少有二百两,一个窖姐儿私藏重金,来源就很可疑!”高朋笑道:“碧眼狐狸,你的眼皮子怎么变浅了?三百两金子也算重金?雪姑娘名满京师,交往的都是富商大户,两三年下来,存个三五百两黄金也不算多。”吴九这小子也抖起来了,斜着眼冷笑道:“邢玉春,雪姑娘是洁身自重的好姑娘,所以只有这点私蓄,你如果在梨香院躲上半年十个月,赚的数目还不止这么一点呢!”
邢玉春碧目怒火突迸,厉声叫道:“混帐东西,你也敢在口齿上轻薄姑奶奶?”她的动作奇怪,口中说着话,身形已飘了过去,一下子就捏住了吴九的脖子,手腕一翻,一支匕首就压在他的喉咙上,吴九吓得叫了起来。高朋皱皱眉头道:“邢玉春,我这个兄弟贫嘴是不当,可是你杀了人,自己也是死罪!”邢玉春冷笑道:“高朋,老娘豁出去了。在大狱里关上十来年,还不如死了的好,要死也得找个垫背的。”高朋道:“你打算拒捕?”邢玉春道:
“那是你的说法,老娘只是不甘就擒,如果你们一定要抓我,老娘就先宰了他。”她拖了吴九,匕首仍然比着他,慢慢向窗口移动,四大金刚要合围上去,邢玉春厉声道:“谁再上前我就下手!”高朋却喝道:“有礼,不要再过去。”赵有礼一怔道:“就这么放她走?”高朋道:“邢玉春,你走不掉的,我早已安排好了。”邢玉春冷笑道:“除非是你高老总出手,凭你手下那些酒囊饭袋,老娘还不放在心上,何况我还有一个人质。”拖着吴九到了窗口,沉声道:“乖乖的,跟我跳下去。”吴九苦着脸道:“我没练过轻功,这楼有两丈多高呢!”邢玉春冷笑道:“有你祖奶奶搀着你,放心跳好了,最多摔断腿,总比割断脖子好,乖孩子,你认了吧!”高朋沉吟片刻才道:“老九,听她的。”赵有礼忙道:“大哥,到了下面恐怕不容易围住她,听说她还有同党在楼下接应着呢!”高朋道:“那也没办法,老九在她手里,她是亡命之徒,咱们不是,不能拿自家兄弟生命来冒险。”邢玉春冷冷一笑道:
“高朋,你这么爱惜弟兄,不愧是个仁义大哥,看来老娘这一宝倒押对了。”高朋道:“邢玉春,你可以试试运气,但千万别伤了我这个弟兄,否则我就格杀不论了!”邢玉春居然咯咯一笑道:“放心好了,高爷,这龟孙子的一条命跟老娘拴在一块儿了,我可舍不得杀他!”双腿一用力,提着吴九从楼上拔起,穿过楼窗,飘向地上,身形才落地,忽地一颗石子由斜里袭来,打在她肘部的麻筋上,邢玉春手腕一麻,匕首叮然堕地。
吴九见机会难得,双手朝她胸前抓去,手指猛然使劲。
这一手很卑鄙,却很管用,邢玉春负痛之下,捏住脖子的手松了劲,吴九知道这婆娘的厉害,一滚身躲开了。
高朋等人也从窗子里跳了下来,七条大汉分别围住三个方向,高朋则徒手向邢玉春逼过去。
邢玉春厉声道:“姓高的,你别逼得老娘施煞手!”高朋冷笑道:“你还有什么杀着尽管施展好了!”邢玉春撮口打了声呼啸,黑暗中窜出三条人影,一个老头儿,一个汉子,一个年轻的小娘们。
三人都是手挺钢刀,逼近她的身边,老头儿首先问道:“当家的,得手了没有?”邢玉春怒道:“得个屁的手,咱们叫人给坑了,老查,你放的什么线?叫人缀上了都不知道。”
这个冒充她的老子的土老儿,显然是他的助手,也是公文所载的山西副捕头查元杰,另外两个男女则是红脸魏三与大草驴牛青儿了。
查元杰外号叫九把刀,在黑道上颇为有名,这独行飞贼中老一辈的能手,谁也没想到他会跟邢玉春搭上了帮。
他四下一看,只见包围的都是九门提督的公人,不禁微怔道:“当家的,咱们也是办案的!”邢玉春呸了一声道:“别提了,那是陈辉祖耍的花样,根本作不得数,咱们叫他耍了!”查元杰道:“白纸黑字,盖着官印,那还假得了吗?”邢玉春道:“他没往上司备案,有个屁用?趁早把你们身上那张聘书毁了,如果被捉住,还会落个私刻官印,伪造公文的罪,我迟早要宰了那老王八!”查元杰怔了一怔道:“咱们现在怎么办?”邢玉春道:
“先想法子脱身要紧。”查元杰四下望望,忽然凑身在她身边说了几句,邢玉春一睁眼道:
“是吗?老小子,这件事还办得不错。”查元杰一笑道:“老头子今天就发觉情况不妙,你给我的字条叫吕四海给掏去了,我就知道会有问题,所以心里打了个底,刚好又碰见那两个老家伙气冲冲的由这儿出来,我就把他们给稳住了。”邢玉春道:“好,把他们招呼过来吧?”查元杰道:“不过陈辉祖的聘书有了问题,恐怕……”邢玉春道:“我有办法叫他们听命。”查元杰一扬手,暗空中激起一条流星,那是江湖人暗通消息的信火。高朋听见他们密谈,冷笑道:“你们还想招同党来,那好极了,正好一网打尽。”邢玉春冷笑道:“姓高的,你别乐,回头有你瞧的。”高朋本来已打算招呼大家上前合围,现在却有心等一下,看看他们会有什么帮手。没有多久,果然两条人影射至,却是太极门南剑北掌丁鹤与陈世骏。
高朋不禁一怔道:“二位怎么又来了?”邢玉春道:“二位老爷子请过来一下。”陈世骏冷笑道:“东西丢了,你高大人不肯帮忙,我们只好自己设法了,邢姑娘,事情怎么样了?”二人移近她身边,邢玉春低声道:“东西搜到了,被我藏在另外的地方,对方发觉了,找来了高朋要围住我。”陈世骏勃然大怒道:“他这是什么意思?”邢玉春忙道:“老爷子别紧张,高朋一定是跟他们串通好了,存心想扳倒抚台大人,东西是我在花园里找到的,无凭无据,也不能指定是谁偷走的,所以高朋才敢明目张胆地帮他们,所以我一定要设法脱身!”陈世骏道:“把东西给他看看,瞧他还有什么话说?”邢玉春道:“不行,东西落入他的眼,就得呈官过堂再发还,成了明货,庆亲王还能收吗?没有这对宝贝,抚台大人虽是庆亲王的门生,他也不能帮忙,咱们的目的是保全抚台大人的前程,不能敞着干,更不能明说,高朋拿捏的也是这一点,才敢公然要捉我。”陈世骏点点头道:“说得也有道理,跟老夫走,姓高的再敢拦你,那就算他有种。”邢玉春一笑道:“全仗您二位老爷子了,高朋尽出好手,我实在脱不了身,否则也不敢麻烦二位老爷子。”陈世骏冷笑一声,领先朝前走去,高朋拦住道:“陈大侠,这几个都是有案的飞贼,兄弟为了职责上……”陈世骏冷笑道:“至少他们没有偷盗兄弟的东西,高大人对兄弟的那件案子,怎么不肯尽心呢?”高朋道:“兄弟怎敢不尽心,实在是无线索可循。”陈世骏道:“线索在这几个人身上,他们已经探明了偷盗的人,也知道赃物的下落,所以兄弟要借重他们破案。”高朋一怔道:“是谁下的手,东西在那儿?”邢玉春笑道:“高爷,彼此心里有数,何不明说呢?”高朋愕然道:“这是什么话?只要你指明是谁,起出赃物,高某绝对秉公处理!”陈世骏笑道:“我们已经领教过高大人办案的本事,因此不敢劳驾,我们自己会处理的。”高朋道:“陈大侠对兄弟不信任,兄弟很惭愧。可是这几个人落有案底,陈大侠请高抬贵手!”陈世骏道:
“陈某一定要带走他们,高大人肯放一马,陈某很感激,否则高大人公事公办,陈某也不含糊。”高朋一怔道:“陈大侠,你这是阻扰公务!”陈世骏冷笑道:“别说阁下只是一个有职无衔的提督府巡捕,就是提督大人在此,陈某也照样不买帐,官府这一套对太极门可不算回事。”高朋冷笑道:“陈大侠,那对令亲可不太方便!”陈世骏冷冷地道:“敝亲是二品大官,兄弟只是个江湖人,各干各的,根本扯不上关系。今日乃是兄弟的私人行动,高大人如果打算用官场的关系套上兄弟,那可打错了主意。何况敝亲能做到抚台,自然有他的门路关系,凭阁下一个小小的总巡捕,大概还扳不倒他。”高朋脸上泛起了怒色,厉声道:“陈大侠,高某从没有倚仗官府的势力压人,可也没向谁低过头,今天你想包庇碧眼狐狸,至少先得把高某放倒了才行!”陈世骏已经憋了一肚子火,到这时完全发作了出来道:“今天高大人想留下邢姑娘,要摆平的不止陈某一人,而是整个的太极门,你姓高的酌量着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