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更

萧七七收拾完毕,二人去吃云京三院后门外的桂林米粉。应笑点了牛肉米粉,还有一碗配蜂蜜的龟苓膏。

质问下,应笑一边吃,一边说了她最近与穆济生的恩恩怨怨纠纠缠缠,包括自己搬到“同事”兼“熟人”穆济生的隔壁房子,还有穆济生半夜三更犯阑尾炎的全过程。

“!!!”萧七七说,“你隐瞒得太好了吧!你隔壁是穆医生!我都去过你家N次了,竟然是一无所知!”其实萧七七去过一次穆济生家接应笑,可她早已经不记得穆济生的门牌号了,也丝毫没意识到应笑新家就在隔壁。

“额……”应笑说,“我当时没考虑太多,就觉得邻居是我认识的人挺好的,挺方便的,但回过头再想一想吧,也有点怪。”

“你反射弧太长了吧……人穆医生没准觉得你是故意的。”

应笑:“……”她想:不至于吧?

萧七七审犯人似的,十分夸张地抱着胳膊,锁着眉头,问:“我总觉得你们交集应该不止这一点儿。快,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顽固只有死路一条!”

应笑无奈,瞒不住,只好又坦白自己正给对方做每周二的午餐,对方则负责同一天的晚餐,说,穆济生不吃午饭,自己又当活雷锋了。萧七七无比夸张,问:“你怎么不给我做几顿夜班后的爱心午餐呢?!”

应笑连忙道歉加安抚:“咱们两个离太远了呀。这样这样,你下个星期下夜班后我去送饭,你拿走,行不行?我再买一套饭盒。”

“哼,不用了。你做的爱心午餐估计也是狗粮味儿。”

萧七七吃了一片米粉里的牛肉片,还有点不忿,过了会儿,她拿起了她的手机,噼里啪啦一顿打字,30秒后又将手机扣着放在餐桌上面。

两人边吃边聊,最后应笑叫结账时,萧七七又拿起手机,看了看朋友圈,而后好像突然之间被根棍子打了似的,挺直身体,僵在原地,说:“卧槽……”

“嗯?”应笑问,“怎么了?”

萧七七立即摆出一副讨好的样子来,道:“应笑,笑笑,我刚发了朋友圈,是‘啊啊啊啊怀疑人生,闺蜜没给我做过夜班后的热乎午餐,给男人做了!还每周都做!我情何以堪呢。’”

应笑:“……然后呢。”

萧七七继续讨好:“我忘记了我朋友圈有穆医生了,哈哈哈哈。”

应笑:“…………”这也能忘。两个科室经常合作,必然是有彼此的微信啊。

萧七七换上一副豁出去了的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没脸没皮道:“他点了个赞。”

“……”应笑胸腔一口气儿又差一点没提上来,也打开了朋友圈,发现果然,萧七七发朋友圈,穆济生点赞,此外,叶默医生也评论了,是:【你的闺蜜是应笑吗?这个男人有福气了。】关大主任则回复她:【应笑会做饭?看不出来啊。】还有一个她们两个本科时的好朋友回:【这个闺蜜可以扔了。】

太尴尬了,应笑决定装死。

两个人又讲了讲今天上午的工作,应笑自然没有忘了薛惠惠与郑峰一家,然后不出意料,萧七七也yue了,连米粉店的老板和老板娘都直呼“长见识了”。

…………

应笑下午是手术班。结果呢,又遇到了一个让她十分震惊的患者。

云京三院取卵手术一直都是全身麻醉的,可是这个患者拒绝麻醉,她说:“麻醉还要2000块钱……我不想用!”

取卵手术是微创手术,不需要开刀也不需要缝合,因此中国目前好多医院取卵手术不做麻醉,只打止痛针,可它依然是痛的,有些阈值比较低的甚至疼到发抖、昏厥。取卵手术整体时间并不算短,同时该患者卵子较多,两侧一共有30个,应笑估计手术过程至少需要15分钟。

应笑苦口婆心劝了良久,患者只说:“取吧,医生,我可以忍的。”

应笑见她明明就很紧张,道:“最好别省这个钱了。你的身体是第一位的。”

“不……我没事。”患者说,“传宗接代是一个女人的义务,是我应该做的事……可我却这样无能这样没用,还要花老公的钱,不能像别的女人一样……所以,能省一分钱就是一分钱。我不能太自私了。”

应笑今天真要爆炸了,她说:“哪儿自私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传宗接代是哪门子的义务啊?这又不是你的错,你现在遭这样的罪,已经很可怜了,你老公该心疼你!”她知道这个患者卵巢功能不是太好。

“不是的,不是的……”患者还说,“医生,赶紧取吧。我是不会买麻醉药的。”

应笑无奈。

“我家的钱够做两次……”患者眼神有些空洞,她凝望着天花板,说,“如果不行,我会主动离开我老公的,让他找个能生育的,可以给他幸福的……”

“别瞎想了。”应笑说。她真是听不下去。

最后,因为患者坚持不打麻醉,只打止痛,应笑觉得自己技术一刻钟内飞速提升,她的动作又快又轻,可饶是如此,疼痛阈值明显较低的患者额头上还是冒出来了一颗一颗豆大的汗珠。

太辛苦了。

…………

结束了下午的班,应笑走出云京三院,跟高中同学张小溪夫妻二人吃火锅。

张小溪于几星期前电话询问备孕事宜,应笑则叫他们夫妻在网上挂自己的号。他们俩是周一来的,现在所有结果都出来了,于是张小溪请应笑吃饭,这样可以详细聊聊,也顺便表达感谢。

说实在的,应笑直到现在仍然十分惊讶于“张小溪在备孕”这件事。张小溪是“丁克族”,夫妻二人十分潇洒,环游世界,美国五年、欧洲两年、非洲一年,去年才回到中国。应笑觉得“怀孕生子”根本不是她的风格,小溪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而小孩子绝对可以牢牢绊住她的脚步,很可能,她这一生就只能在“云京市”这一个地方了,毕竟,不断迁徙对小孩子是非常非常不好的。

应笑估计,她的老公是后悔了。基本上,丈夫同意“不生孩子”全都并非发自真心,只想追到手、结上婚,等女方30来岁了,就开始逼生孩子了,而这个时候女方拒绝,那些男人一个一个还很震惊、不理解,到处问:“怎么会这样子呢?世界上真有女人不想生孩子的吗?我老婆怎么这么奇葩呢?”

啊……应笑想,今天真是爆炸的一天。

男人真的太自私了。

火气已经憋了一天,因此,在见到小溪时,应笑没有特别忍住,眼神不是十分友好。她跟小溪不算太熟,可一直羡慕对方甚至崇拜对方,现在,对方为了骗子男人放弃自由放弃自我,她为对方感到不值。一个好好的原本自由无拘无束的灵魂,就被老公还有孩子给牢牢地捆绑住了,宛如鸟儿折了翅膀。

到海底捞,应笑点了一些好吃的,张小溪也点了他们夫妻的。在点餐的过程中,张小溪的老公一直没有插嘴,更没有指挥,就只是让自己老婆点她自己喜欢吃的。最后,他们夫妻的双人份全是老婆喜欢吃的。

唔,应笑想,大概又是备孕期间就对老婆百依百顺的?因为有所求?

基本上,应笑只与小溪一个人讲备孕知识。她说:“各项数值都挺好的哈。你们两个再试一试~放松心情,别紧张,可以去度度假、旅旅游。34岁以上备孕半年没有结果就看医生,但是你们还有时间。先备孕个一年左右吧,每一个月检测排卵,排卵试纸到强阳时,就做功课,连做三天。网上文章都说应该两天一次保证质量,不用听。只要老公可以,就连做三天。”

张小溪点点头:“好。”

二人说了很长时间。一小时后,张小溪的老公突然想上厕所,便离席片刻。

老公离开以后,张小溪望望应笑,突然问:“应笑,你不喜欢我老公吗?”

“啊?”应笑赶紧说,“没有没有!”她可不当这个恶人。指出人家老公缺点的人大多没有好果子吃。

张小溪看着应笑,又问:“嗯,我猜猜看,你是觉得……我改变了丁克想法,是因为我老公?因为他反悔了?”

“啊……嗯……”应笑不会说谎,顿时开始支支吾吾,说,“也不是……哎,怎么说呢……”

张小溪笑了,道:“应笑,与他无关。我自己改了主意,我才是反悔的那一方。他……他挺好的。他明明并不想要小孩子,想周游世界,我们两个在本科时志趣相投,但……为了我,他愿意生愿意养,也愿意放弃周游世界的梦想。”

应笑这回不明白了,一切都与她的认知不大相符,她小心地道:“我能问问,为什么吗?抱歉,就是,我没见过女方率先改变想法的。”

“……”小溪吃了一片冬瓜,又抬起头,缓缓地道,“你们可能不知道,我妈……去年去世了。”

应笑说:“啊……”

“恶性程度非常高的胆管癌,不到半年就去世了,才65岁。”张小溪说,“一整年了,我还是没走出来。我一个人的时候呢,总是会想到妈妈,我一遍遍看过去几年我跟她的聊天记录,一遍遍听微信里面她发来的语音消息,一遍遍翻最近几年我们两个的合影,可是,它们都是死的、固定的,我再没有新的回忆了。”

应笑有些震惊,她说:“小溪……”

她对对方的妈妈印象深刻。她的母亲极有气质,应笑妈妈每回参加完家长会,都会说:“你们班张小溪的妈可真漂亮!”

没想到……

张小溪继续说:“我的爸爸半年后就再次结婚了。他很喜欢那个阿姨,那个阿姨挺漂亮的,可我不喜欢,她总要钱……她的儿子一直无业。”张小溪说到这里苦笑了下,“我爸觉得我不懂事,不体贴他,而以前对我非常好的奶奶、姑姑……都是那边的。我发现啊,他们才是一家人,我不是,他们还有妻子、儿媳,只有我,没有妈妈了。失去至亲的悲痛是我一个人在承受的。只有我走不出来。”

应笑咬咬嘴唇。

“我就突然意识到……”张小溪又故作坚强,“我没有亲人了。老公很好,可老公毕竟只是老公,不一样。我们从来都不曾是彼此身体的一部分。我们还是两个不同的个体。”

应笑:“……”

“我……”张小溪说,“应笑,我好想念这世界上最真最纯的感情——母女之情,也许还有母子之情。我好想念这世界上最强最烈的羁绊——母亲对子女、子女对母亲。”

应笑明白。母女之情,母子之情,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真挚的感情。谁失去了能不怀念呢?

顿了顿,张小溪又说:“我好怀念那种感情。可是,我永永远远都不可能再有妈妈了……她已经走了。但是啊,我知道,我还可以自己成为‘妈妈’那一方的角色。我可以像妈妈爱我一样爱她,她也好像我爱妈妈一样爱我,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深爱对方,一个人是另一个人身体和灵魂的一部分。应笑,我是突然意识到的,我以前想丁克,是因为我没设想过父母不在的日子,我……其实,我受不了独自一人,我并没有那么坚强。一想到,我才30岁,我还会有30年甚至60年目前这样的孤独,我就真的受不了了。相比亲情和羁绊的获得,周游世界的诱惑力于我来言已经不大了。”

“小溪……”

“我很清醒。失去了最亲的人,就再制造最亲的人,虽然有些自欺欺人吧……”话到这里,一向潇洒的张小溪的眼圈红了,她哽咽道,“应笑,我就是……好想要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