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6月13日,初夏,东珠市。
雨过天晴后,盘溪这条鱼龙混杂的老街再次沸腾,门市间收起五颜六色的雨棚,各家把摊子往外扩伸,费尽心思占据狭小的过道,惹得整条街互相骂爹骂娘。
钟娅歆背着麻布双肩包,挤攘在闹哄哄的人群里,也不知被谁踩了脚,走到旧唐楼时,她脚下那双洗得发白的鞋子满是肮脏的印子。
“宝珍回来啦?”
“歆崽,背的啥,鼓隆着了?”
钟娅歆在外人眼中的高冷气质消散,刚满二十岁的姑娘,憨态地挠挠头,喊着叔叔婶婶阿婆阿爷,问好,又道没装什么,给家人买的一点药。
旧唐楼是四四方方的小高楼,围了三面,挨家挨户密密匝匝,中间宽敞的空地拉了数不清的挂绳,专供每家每户晾衣服。
五颜六色的粗布衣衫在闷热、灰败的环境里迎风招展。
钟娅歆背着包连上三楼,狭小的楼道,砖石坑坑洼洼,墙壁发黑,底下长满青苔,而顶上,灯泡早就烂了,黑乎乎,里面全是虫子的尸体。
住在这的人,是普通人里的穷鬼。
她打开两道门进屋,不到四十平的房子又破又小,空气中弥漫着苦涩的中药味。
“阿爷阿婆,我回来啦。”
“宝珍回来啦?快,锅里热着饭菜,紧着吃了。”阿婆放下喝了一半的药,咳嗽了两声,病白的老脸带着笑,扬声:“老头子,快把吃的端出来。”
说完,又是一连串咳嗽。
钟娅歆坐在老人身边,赶紧给她拍背顺气,又把公鸡碗端起来给阿婆喂药。
阿爷端着热好的一碗饭菜出来,搁在她面前。
“宝珍,快吃,知道你今天回来,专门去集市买的老母鸡,炖的汤,鲜乎着呢。”
阿婆阿爷虽然不是血浓于水的亲人,但待她极好。
钟娅歆,小名宝珍,自幼家道中落,五岁的时候因为父辈的事被仇家追杀,磕伤脑袋,掉进海里,但大难不死,被在码头靠打鱼为生的七叔、娟婶捞到。
两个年近半百的老人没有后人,见宝珍可怜,掏空积蓄救她,后来成了钟娅歆的阿婆阿爷。
十五年里,宝珍的住所要么是码头的渔船,要么就是盘溪的旧唐楼,虽然生活得很艰苦,但这是钟娅歆度过最充实安心的日子。
她坐在小马扎上,端起碗筷,埋头吃着,阿爷黑黝黝的脸上带着开心的笑,阿婆用她那双皲裂且布满老茧的手轻柔地摸着她的脑袋。
“好吃不咯?”
“嗯嗯!”
“锅里还有,阿爷再去给你盛。”
被岁月压得佝偻背脊的单薄老人转身朝厨房走。
“阿爷,我吃饱了,别盛了。”
钟娅歆叫住老人,拿起背包,拉开拉链,先是把里面昂贵的药拿出来。
“这是?”
“阿婆,这是我去大医院给您开的药,阿爷,这是医生写的服用剂量,来,我念给您听,您记着,每天按时让阿婆吃药,这药吃了,身体才会好。”
她一个字一个字指着念,来来回回,好几遍,阿爷才记住。
“宝珍,这…这药贵吧?”阿婆都不敢碰那打蜡后光滑昂贵的药盒,“是,是谢家那位话事人买的?”
阿爷抿着嘴不说话。
气氛有些凝滞,宝珍有意缓和。
她笑嘻嘻说道:“我都跟谢怀铖结婚领证了,他的就是我的,这点钱对他来说不值一提,哎呀,阿婆阿爷,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感情到了就结婚,很正常呀,你们开心点嘛。”
钟娅歆又从包里摸出好几叠现钞,整整齐齐码在桌上,全是大额,橙灿灿,亮眼得很,把两个老人吓了一跳。
“宝珍,你……”
“这些钱都是谢怀铖让我带给你们的,他很忙,今天不能陪我过来,让我带些钱好好孝敬阿婆阿爷。”
“宝珍,这些钱我跟你阿婆也用不了,你还是自己留着。”阿爷没看桌上那些不属于他们能够赚到的钱,他砸吧着空荡荡的烟杆,语重心长:“谢家是龙潭虎穴,你身上揣点钱也好打点。”
“不揣,我还有呢,这些钱你们拿去买好吃好喝的,把日子过好点,享享清福。”
“叩叩叩——”
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钟娅歆起身去开门,两个老人赶紧用花布把钱盖住藏起来,颤颤巍巍跟过去看究竟是谁。
狭窄逼仄的楼道,站着两排长得人高马大、戴着墨镜的强壮男人。
奈桑摘下墨镜,颔首,唤她:“大嫂。”
“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
人前,钟娅歆换上另一副面孔,高冷得很唬人。
“铖哥让我们接您回去,怕您忘了下午还要去宗祠祭祖的事。”
“三分钟,我还有事要跟阿婆阿爷交代。”
说完,她伸手关门。
看不见那些气势骇人的人,钟娅歆咽了咽唾沫,拍了拍胸口。
“宝珍,他们……”阿婆开口。
钟娅歆的食指竖在嘴边,用眼神看向门外。
他们到屋里面去说话。
“阿婆阿爷,时间紧迫,我就长话短说,钱你们好好收着,该怎么用就怎么用,没钱就联系我,我拿给你们。”
“宝珍,你到了那边,要小心。”
“嗯,阿婆放心,我知道。”
“宝珍,你记住,在谢家哪怕当个隐形人,也千万别掺和那些人的事,那不是我们平头百姓能染指的。”阿爷忧心忡忡说:“还有,你打小就实诚,没什么心眼子,到了谢家,不要傻乎乎谁都信,咱宁可装得冷漠不好接近,也不要被拿捏。”
“最后,你要是受委屈了,咱就不过了,就回家,啊,知道不?”
…
奈桑带着人一直候在门口,直到钟娅歆冷艳高贵地出来,他才侧身让道,跟在女人身后离开。
楼道里响起悉悉索索的脚步声,阿婆阿爷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的小孙女在一群人高马大的手下面前装范离开。
旧唐楼都是穷苦人家住的地,哪见过今天这排场。
宽阔的楼门外,停着一排排黑色豪车,最中间那辆尤为醒目,保镖替钟娅歆打开后排车座的车门,伸手护在车顶,恭恭敬敬请她进去。
钟娅歆坐进车室,车窗玻璃晦暗,隔绝外面探究的视线,她扭头看向窗外,看到很多熟悉的面孔,都是旧唐楼的人。
画面在眼前后退,视线从人群划过斑驳破旧的墙体。
原本拥挤的盘溪街道已经清场,不再狭窄,专供车队行驶离开。
第九公馆。
位于东珠市福安山,傍山靠海,视线宽敞,地理位置极佳。
一道道鎏金铁门依次打开,车子畅通无阻驶入,最后停在音乐喷泉前,保镖为钟娅歆打开车门,贡埃带她去见谢怀铖。
“铖哥,大嫂来了。”
偌大的露天阳台置有两张躺椅,中间是圆桌,上面摆着红酒香烟。
彼时,一个衣着休闲的年轻男人背对他们、躺在椅子上望向远方辽阔的海平面。
闻声,他摆手,让人退下。
贡埃带着满屋的保镖离开,留下钟娅歆。
“坐。”
钟娅歆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沈肄南在国外的生意已经谈妥,今天下午会回来,我让你做的事,都记住了吗?”
钟娅歆和谢怀铖没有结婚,更没有领证,这一切都是做戏。
一个图钱,一个迫切想铲除沈肄南。
他们,各取所需。
钟娅歆高冷地点头,语气淡淡:“知道。”
心里却是揣揣不安,毕竟她身边这人是谢家的话事人。
谢怀铖扭头看她一眼,个子高挑但身材过分清瘦的女人,说实话撇开这张美艳绝伦且攻击性极强的漂亮脸蛋,其他地方完全令人提不起兴趣。
但这并不重要,营养不良的身材可以靠后期调养。
重要的是,她的脸上和眼里写满了野心。
人嘛,有欲望才好控制。
谢怀铖就是看中钟娅歆贪财爱钱,且不是省油的灯。
他也不指望她能发挥多大的作用,只需要让他钻到空子,趁机给沈肄南下套就行。
“你知道就行,不过你太高冷了,对别人可以,对沈肄南时主动点。”
“嗯。”
她目不斜视,清冷寡言,好似除了钱,任何人都不能引起她的注意。
谢怀铖收回目光,摆手,“出去吧,贡埃已经安排人给你梳妆打扮。”
“嗯。”
钟娅歆起身离开。
错身看不见彼此时,她无声地松了口气,抬手,轻轻擦去鬓边浸出的冷汗。
跟谢怀铖交流已经够害怕了,也不知道到时候和那位大名鼎鼎的南爷说话,她会不会吓得腿软。
贡埃已经让人安排好了。
钟娅歆被女佣带去房间梳妆打扮,精致昂贵的衣裳一件件送进去,女佣们穿梭在五步一个保镖的公馆里,费尽心思把宝珍变成像样的大嫂。
…
万里晴空,一架印有logo的私人飞机行驶在特辟的航线,目标东珠市。
机舱内,每隔一段距离配有强悍的保镖,他们的腰间别着对讲机,黑色的耳机线从脑后架在一只耳朵上。
野仔敲了敲门,听到一声“进”,这才推门走进书房。
“南爷。”
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坐在红木椅上,挽着衬衣袖子,正提笔誊抄,背后是透明的玻璃窗,稀薄的云朵遮不住灿烂的光,洋洋洒洒照进室内,衬得男人的模样清隽斯文。
他头也不抬,手中动作慢悠悠,淡声道:“说。”
“那边传来消息,谢怀铖的女人正式搬进公馆了。”
“嗯。”
轻飘飘应了声,淡淡的,好似并不关心什么女人不女人的。
“南爷,按照规矩,谢怀铖今天下午会去宗祠那边,您要过去吗?”
沈肄南抄完经书,搁下笔,抬头看向野仔,露出整张英挺的面容。
他靠着椅背,戴有薄茧的指腹,慢悠悠地摩挲左手拇指上、象征谢家掌权者的黑玉扳指。
“当然要去。”
“就当见一见我那素未谋面的大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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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蓝嘉到庙宇上香祈愿。
香客熙攘,她和阿姐被冲散。
经幡昭昭,诵经阵阵,宝鼎里的黄纸在灼灼烈火中化作香灰,呛人口鼻。
蓝嘉以帕掩鼻,拾阶而下,步履匆匆间她迎面撞着别人。
绣有小字的绸帕飘落。
复而,又被一节骨指修长的手接住。
“拿好,别再掉了。”
男人眼眸深邃,温柔且绅士。
蓝嘉怔怔望着他,道谢。
短暂交汇便是分别,落日时分,蓝嘉随阿姐离开。
晨鼓暮钟,一排排佛前灯点亮。
缭绕香火间,她看到男人长身玉立。
站拜,却睁眼渎佛。
蓝嘉的目光停在他身上,却被阿姐拽走。
“他不是好人,以后要下十八层地狱,不得好死!”
“阿嘉,你别看他,晦气!”
蓝嘉不懂,又回头望了眼,这次,她的视线与他在空中交汇。
矜贵的男人正凝望她,温柔地颔首。
易允盯上了蓝嘉。
后来,她顺理成章变成他的太太。
哪怕蓝嘉不情愿。
哪怕他们的关系没有得到祝福。
但是无所谓。
他从不是绅士,而是不择手段的暴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