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9

009

这座房子的隔音究竟好到了什么地步?

夜半下起一场稀稀疏疏的雨,雨珠打在倾斜的檐角下,露台边种着的名贵牡丹被打落了花苞,书悦听到一点微末的动静,撑着手臂往外看,却把捞了回去。

屋外是阴冷的一场雨,屋内却是暖烘烘的氛围,还有交织的喘息声,几乎和雨声同频。

书悦手抵在江斯淮胸口的位置,手掌之下他起伏的心跳频率清晰可见,她一抬头,就撞进他那双深邃幽暗的眼睛。

退去了那些清贵淡雅的外表,这双眼睛有海一样潮湿的欲望,就这样明晃晃地望着她,把一切爱欲都显露。

书悦很喜欢这样的夜晚时分,把一切的欲望都坦诚相见,他们在这儿做最真实的人,也最无拘无束。

太荒唐。

但,就要这样的荒唐。

手机铃声滴滴答答响个不停,书悦的“荒唐梦”终于在紧促的电话铃声里终结。她睡眼惺忪地坐起来,下意识摸了摸身边的枕头,尚有余温,只是人不知道去处。

不过她不关心这件事。

费力地从枕头底下翻出电量告罄的手机,书悦终于接通最后一通电话。

临走前,她拜托Clara把公寓的钥匙送给明栗,告诉她自己要暂时离开布达佩斯几天,如果有接到林女士的电话,直接说不知道就好。

明栗开口抱怨她:“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我失恋你就这么把我丢下来?”

听到她这话,书悦笑着说,“你这也算失恋?不就是季大公子拒绝了你的跨年邀请。”

“顶多算暗恋失败,我说,天底下男人那么多,你不能换个人喜欢?”

书悦语气洒脱:“你就当男人如衣服,换一件说不定更好看。”

“我知道,所以我这不是来布达佩斯艳遇了。”明栗话题一转,“那你呢,你算怎么回事?”

“不声不响跟一个男人私奔?”

哪用得上“私奔”这个词。

书悦“啧”了一声,觉得这个形容实在有点夸张。

明栗却很认真地叮嘱:“你可不要沉迷。”

“我不会沉迷。”书悦用无比认真地语气说,她的神色清而淡,视线定格在门外的身影——瞧,她的“衣服”来了。

江斯淮倚着门框等她打完电话,随意的姿态,他做起来却有赏心悦目的美感。宽肩窄腰,两只手敞开,抱着一堆衣服,可不就是活脱脱一个“衣架子”。

她打电话的时候几乎是笑着在看他,就连那句“不会沉迷”也没有要避着他的意思。那双像狐狸一样明媚的眼睛就这样勾着他,与他厮磨的是她,划清界限的也是她。

江斯淮抬了下眉毛,恰好他也这样想。

他抬腿走了过去,身上的装束已经穿戴整齐,一身深黑色的冲锋衣,黑衣黑裤,看上去格外干练。

出行比较仓促,书悦一件衣服都没有带,她低头挑了一会儿,夸赞他,“眼光还不赖,是给哪个姑娘买的?”

江斯淮用手挑起全新吊牌,似笑非笑地瞥着她。

书悦面不改色从他手里拉过吊牌,剪刀“咔嚓”一声全剪断,她抱着手臂睨他,“我要换衣服了。”

江斯淮是佩服这姑娘床上床下两面派的性格了,他偏了下头,背过身,听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思绪在这时候无意识的泛滥。

直到书悦在他身后喊了一声“好了”。

她说话的声音又清又脆,有点儿像早晨起床晨练的时候树枝上衔着的那只黄鹂鸟的叫声,咿咿呀呀在床上哭闹起来的时候也不会让人生烦。

“今天去哪儿?”书悦是个没有计划的人,秉持着走到哪玩到哪的想法,她偷懒,直接问江斯淮这个免费向导。

“滑雪。”

奥地利有世界著名的冰川滑雪场,十二月的隆冬,不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滑雪,就算辜负了这样一个冬季。

在去滑雪场之前,书悦拉着江斯淮去了一趟本地的商场。

她还记着之前拿走他一件衬衫的事情,加上在温泉浴场的那一件,一共两件衬衫。

她这个人一向不欠别人东西,刚刚补办好的信用卡,她懒得挑,直接货架上选了两件最合适的让江斯淮进去换衣服。

趁他在试衣服的时间,她去结账。

过了两分钟,收银员面露难色走过来。

“小姐,您这张卡好像被冻结了。”

书悦眉头皱了下,这张卡是她常用的支付卡,看来林女士已经有所行动,要先断掉她的财政。

也许因为早有准备,又或者心里有点抗争意识,书悦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她从包里找了另一张卡递过去,神色自若说,“麻烦你刷这张吧。”

这张是她自己的卡,钱不多,大学四年的奖学金和各种竞赛奖金,勉勉强强也够用。

等江斯淮出来的时候,她把包好的衬衫拎给他,非常珍重其事地和他说,“送你的礼物。”

江斯淮顿了一下,因着她这副郑重的语气,他不得已也添了一句,“谢谢,我会好好珍藏的。”

还完了人情债,书悦心情一下好起来。她扑哧一声笑出来,很自然地牵着他的手往前走,边走边问,“我们还可以开飞机去滑雪场吗?”

“应该不太可以,开放性空域倒是可以随便飞。”

江斯淮看着她说:“但是可以坐缆车,越过银雪覆盖的群山,也有一番风景。”

手忽然又变得空落落,书悦垂下睫毛,没放在心上,她仍然保持对探索未知的那股兴奋劲。

风吹起她很薄的大衣外套,好像拥有无穷无尽的生命力。

江斯淮掀起眸淡淡地看向她,她和中欧的冬天简直格格不入,她太年轻、太有生命的朝气,哪怕是因为人生失意来到这座城市,也只是一瞬。

下一秒钟又能欢快买下面包蹲在湖边喂天鹅,她似乎天生对小动物有亲近感。

江斯淮就站在对面看着她,不远不近的距离刚刚好,他那双温和的眼睛敛下,只是在心里有点儿好笑地想,她大概永远不知道,他撑着手臂低下头吻住她的时候,她那双因为羞怯而拼命眨动的眼睫,也很像森林里惊慌失措的小鹿。

她自诩潇洒冷淡,实际上对人人有爱。

而他看似温和礼貌,实则对人人漠然。

人类就像一块磁铁,总是正负两极才能互相吸引。

江斯淮拍掉了肩头落下的鸥鹭,抬腿慢慢向书悦走过去。

她拿着一大块面包太招眼,身边围了一堆大大小小的天鹅,来不及抱住的衣角落在了地上,江斯淮微微欠身,替她拎住裙摆。

书悦回头感激地看向他,江斯淮晃了晃衬衣袋子,大致是礼尚往来的意思。

多奇特,他们都睡过不止一回了,还要这样客气。

喂完天鹅,书悦拍了拍身上的灰继续往前走,她想到在布达佩斯的那只黑珍珠,转过头来问江斯淮,“它为什么成为了你的宠物?”

“算不上宠物。”江斯淮为她拉开车门,语气很淡,“只是来那儿的第一天,恰巧救助了它。”

书悦心中了然,也不再多问。

她似乎从来没有问过江斯淮来这儿的原因,他总是摆出一副驾轻就熟的模样,几乎要与当地的生活融为一体,但此时此刻他疏离冷淡的姿态,让她终于看见他只是游人的一面。

这世界太庞大,你我皆是游人与过客。

他们驱车赶往滑雪场,江斯淮开车的技术很娴熟,不得不说旅途中有一位会开车的朋友的确是一件很省心的事情,这意味着书悦一上车便可以安心补觉,她太困——为这几天的舟车劳顿还有日夜狂欢。

江斯淮调整了一下后视镜的角度,回头看见她已经熟睡,抬起的手顿了下,有点儿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不是对他有点太放心了?

他把车停在路边,落了锁,出去抽根烟的功夫,不到一刻钟的样子,对面砖红色的小屋缓缓走过来一个西方面孔。

“幸好我还记得你的车。”James笑嘻嘻从他怀里顺走一根上好雪茄,他视线往后眺了眼,挤眉弄眼打趣道,“小女朋友?”

江斯淮没说是与不是,这样的答案于James而言显然也不在关心范围之内。

他只是需要一个相对不那么生疏的开场,为下面的利益做铺垫。

江斯淮从来不是主动出击的性格,他把手搭在木质栅栏上,长身挺立,整个人身上有股懒洋洋的气息。

果然,James开口:“我要的东西怎么样?”

“还在进行。”江斯淮语气无波,仿若事不关己,“你知道的,马布尔家族的产业一向很难啃下。”

“不难也不会找你江大律师了。”James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笑,“只是我没想到你这么沉得住气,难道你不想为你的哥哥正名了吗?”

江斯淮搭在栏杆上的手微微动了下,一截青灰色的烟灰被抖落了下来。他低着眸看落在草丛上的一点零星火光,用脚尖碾灭。

在这时候,他身上才陡然显现了点惯常上位者的轻慢和倨傲,仍然是那副冷淡至极的态度,带着让人看不穿一点情绪的眼睛注视着James缓缓说,“我还是想对你说,合作共赢四个字。”

James明白了他的态度。

他笑了下,下巴朝后方停着的车抬了抬,把话题绕回轻松的地方。

“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瞧,你的阿芙罗狄忒睡醒了。”

江斯淮视线也随之一道往后望过去,书悦显然是刚睡醒的模样,没什么精神的撑开眼皮,她把下巴抵在车窗的位置,微微蹙起的眉头,似乎在质问他为什么落了锁。

她有一双太灵动的眼睛,一双太纯洁的眼睛。

是的,纯洁。

世俗人常常将□□当作不洁,将□□的欢愉当作罪孽。但江斯淮却恰恰觉得相反,这个世界连爱都能伪装,唯有这躯体的颤栗永远不作伪。

车窗摇下的一秒钟,书悦刚好合上口红盖。

她有些气愤地转头:“你和朋友聊天那么开心,居然把我一个人关在车里?”

“怕你走。”

他落下一句似真似假的玩笑话,刚刚那支不尽兴的烟已经被他扔下,此时此刻插着兜弯腰同她视线齐平,江斯淮可以很明显地看见她那纤长浓密的睫毛正因他的注视而微微颤抖。

江斯淮想,James说的的确不错,在某个时刻,她的确像他的阿芙罗狄忒——爱情与美丽的欲望女神。

他笑了下,手指越过玻璃车窗,缓缓捏住了她的下巴。

这是一种要接吻的姿态。

江斯淮也的确这么做了,他轻轻吻住了她的眼睛,像衔住一颗无比珍贵的珠宝。

带着缠绵的语气夸赞她:“sherry,我有没有说过你的眼睛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