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十天时间,婴齐他们扎了一个很牢固的筏子,这还不算他们将材料运到溶洞来的力气,为此婴齐屡次在言跳潭和溶洞间来来去去。好在次数一多,无论进入溶洞或者浮上言跳潭都没有以前那么费力。有了他在潭底的帮助,自然戴牛也就很轻易地下到了溶洞。他们还准备了很多引火材料,以及油脂,等到一切准备就绪,他们也将董扶疏接下了溶洞。
溶洞的水流和赣江一样,暗流较急,表面却还平稳。三个人上了筏子,峡谷里本就颇多小溪小河,戴牛和董扶疏自幼生长其旁,都比较熟识水性。所以站在不时晃动的筏子上,倒也镇定自若。董扶疏打着火把,戴牛看着食物及其他备用品,婴齐撑着篙,小心翼翼地让竹筏在溶洞中行进。沿途多见桀格雄奇的乳石和石笋,迎面的岩石也千姿百态,或像击鹰,或如搏虎,或状饿豹,或似怒熊,趁着黯淡的火把,一个个好像要朝他们扑来,着实让人有些惊惧,但也同时靠它们打发了不少沉闷的时光。每当看到一处奇妙的怪石,董扶疏就要欢呼惊叫,她的声音在空洞的石壁轰鸣,充满了质感,又因此让婴
齐油然而生悲哀,总觉得自己三人毕竟是到了非人的世界,不知道前面的出口到底有多远,是否安全。尤其是婴齐发现溶洞中还有岔道,显然这会影响他们的方向判断。而且倘若竹筏在溶洞中走了十多天,仍然不见出口,那将势必两难,即便想重新回到谷中去也是个麻烦的事情。于是此后每碰上岔口,婴齐就用剑在石壁上刻上记号。万一终于不能出去,还希望侥幸能回到谷中,保全性命。
洞中暗无天日,根本不知道时间长短。他们只知道已经十多次腹饥,吃了十数次干粮。竹筏一直不停地曲折前进,除非为了方便,他们才找一处可以上岸的岩石停驻。这样过了不知多久,开始进洞的新鲜感已经消耗得一干二净,再见到奇异的岩石时,他们也不再有兴致惊叫,连戴牛也无精打采的。婴齐心里虽也急躁,但想着这件事都是因自己而起,对他们两个颇为歉疚,如果是自己一个人来,如此寂寞,恐怕已经在洞里疯掉了。而且他暗暗发现,有些地方的岩石有点熟悉,难道自己走了重复的路,幸好他带得有罗盘,赶忙校准方位。这样,竹筏终于朝更新鲜的溶洞深处漂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婴齐在溶洞转折处将竹筏打了一个弯,登时脑子一震,他惊讶地发现,面前的水道到了尽头,再也没有更深处了。砰的一声巨响,竹筏撞到石壁,停了下来。戴牛沉不住气,率先嚷道,完了,这是一条死道,这下可怎么办?这是一条死道,我们完了。
婴齐心中失意至极,他回身看着两人,默然不语。董扶疏眼睛睁得大大的,她现在身上也颇狼狈,衣服上尽是泥渍,可是在洞中没法换干净的,一换也随即会被石壁蹭污。溶洞的大部分地方固然极其宽敞,有时却或极窄,或极低,都很难不蹭上泥污。婴齐摇摇头,惨然道,扶疏,看来我真的想错了,我们没法随着水流渗入地下。
董扶疏强笑道,这不怪婴君,人算不如天算。或者我们就顺原路回谷罢,好在我们还剩有足够的燃物,基本上还可以支撑到我们回去。这或许也是件好事,倘若溶洞再延伸几十里出现这情况,我们可真惨了。她虽然也颇失望,但转而又欢喜,既然不能出去,他终究无法可想,那么自己此生永远跟他在一起就有望了。
戴牛也垂头丧气道,早知道这么不好玩,我也不来了。这次回去也得挨骂,起码有十几天不见,里长定会责罚我们。
婴齐沉吟道,回去也好。他这样想着,终有点不甘心,俯下身子细察。只见水从一个地下裂缝中汩汩下泻,那裂缝看上去乌黑一片,用油灯来照,也
看不清,想来极深。他在洞中花费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没想到却是白忙一场,不由得心中极为愤懑,从腰间拔出越王勾践剑,就向那裂缝边缘斩去。
勾践剑固然削石如泥,但饶是他斩得水花四溅,石屑纷飞,裂缝是变得越来越大,但里面一如既往,仍是黑乎乎的,看来是深不可测的一个沟壑。斩得半刻,婴齐终于绝望了,道,天意如此,回去罢。
戴牛嘟囔道,这下玩不成啰。三个人垂头丧气地将竹筏向原路划回,一路上谁也不再说话。竹筏带着水声,行了一会儿,路过一块较大的岩石,其平如席。戴牛嚷嚷着要上去方便。于是他们靠了岸。婴齐和董扶疏二人立在岸边,欲吃点干粮,但想到戴牛在石头背面排泄,都没什么胃口。
正是百无聊赖的时候,突听到戴牛大叫,婴君快来看啊,这里好像有条小路可以攀登。
婴齐懒懒地走过去,一边用手掌掩着鼻子。只见戴牛打着火把,仰头正往石壁上看。火光照在穹隆顶上,水光映射,在顶壁不住地摇曳。婴齐心里有点不耐烦,你叫唤什么?哪有什么小路。
他这样说着,脚下不停,走近戴牛,顺着他的指点望去,果然看见有条小道,大概只容一人,一直向上蜿蜒延伸,似乎没有尽头。他也登时好奇起来,想,反正已经是穷途末路,不如就顺便上去瞧瞧,即便没有出路,也不损失什么。
他们想让董扶疏在下面等,可是她一个人待着很害怕,一定要同行。于是三个人次第向上攀登。好在这路并不陡峭,只是萦纡盘旋。但饶是如此,爬了一会儿,董扶疏也是气喘吁吁。三个人边爬边歇,见路逐渐加宽,愈发好奇,抵死不肯放弃。不知爬了多久,突然道路一折,面前突然变得宽敞,像个石室。尤为奇特的是,石室中间,有个巨大的石台,上面安放着一个长方体的东西,体积非常庞大。
三人吓了一跳。婴齐开始也是大骇,继而又是一喜,看来真有出路了。这个东西不像是天然生成的,倒像是具棺木,既然放有棺木,说不定就有人来过。他打着火把走近那东西,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险些摔倒。他用火把审视,原来竟是一堆骨骸,陷在厚厚的灰尘里。好在他曾经捡拾过乱葬岗骨骸,对这些也不甚畏惧。他抬起衣袖,抹去那长方形东西上的灰尘,立刻现出平整的一角,上面好像刻着云雷状的花纹。他叹息道,果然是具石棺,可是不知怎么放到了这里。他将石棺头上的灰尘尽数抹去,原来石棺头上还刻着几行阴刻的篆书,涂着朱红的油漆:顽石之棺,褴褛之裳。铜铁不入,瓦器不藏。嗟
乎后人,幸勿我伤!
婴齐心里有点好笑,这石棺如此庞大精致,而且棺体花纹遍布,非有良刻工多人数年不能完工。遥想当年宋国司马桓魋为自己刻制石棺,颇费民力,孔子曾经因此骂他,死不如速朽之愈也。现在这棺木的主人竟如此假模假式,费尽心机将尸体葬在这样一个隐秘的地方,想来这棺前的尸骸就是当年的匠工们了,必是主人既然下葬,为了怕泄密,而将他们杀死于此。他意欲用剑斫开棺木一看,但转而一想,墓主虽是虚伪,却也早已化为尸骨,何必跟他计较,目下还是尽快想自己的出路要紧。
他缓步绕到石棺后面。棺后数十尺远处也是一堵石壁,这让他感到颇为奇怪,既然这石棺上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土,就一定有外面的灰尘透入。而自己三人一路攀上,洞中其他地方却并没有这么厚的灰尘,一定是这里的石壁有能透气的地方。他用耳朵贴着四围石壁听了半天,没有任何清凉的感觉,也就是说绝无空隙。他复又拔出勾践剑,朝正对石棺尾部的石壁刺去,虽然照样刺入半截剑身,却和他处石壁没什么异样。他不死心,拔剑复刺,如此几次,突然感觉手中一松,好像刺入了一个裂缝,比寻常刺入他处石壁还要轻易。他急收回剑,将剑在火把下细看,看见剑尖上隐隐有泥土和绿色汁液的痕迹,不禁心中大喜。他颤声叫道,你们快来看,这石壁外大概就是出口。
两个人赶忙凑过来,兴高采烈地不停发问。婴齐道,可能这堵石壁很薄,斫开有望。现在我们先试试再说。好在他利剑在手,虽然没有顺手工具,但花了一段时间,也就将这石壁掘开了。原来这并非什么石壁,而是一块封口的大石,虽然做得齐整,到底有些缝隙。
婴齐将那些掘开的碎石慢慢掏干净,洞里带有湿气的沉闷空气,登时被另外一阵异样的冷空气代替了。婴齐将火把伸到洞口,发现里面也是黑漆漆的,只是隐约有金属的亮光。他心里狐疑,难道又是另外一个石室。不管是什么石室,也斫开再说,反正现在已经是无法可想了。
这时洞口已经有一人的宽度。婴齐握着火把,往洞里面爬去。扶疏和戴牛两人都嘱咐道,婴君小心。洞口仍很狭窄,婴齐只能俯着身体慢慢挪动,总算是顺利地过去了,他举起火把,四下走了几步,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他殊没料到,在他面前竟然出现了如此斑斓的景况。
原来这是一个巨大的武库,婴齐亲眼见过长安的武库,知道皇家武库的威严以及兵器排列的情况。皇家武库东西三百丈,南北也有一百四十丈,现在他面前的这个武库比起长安的皇家武库来丝毫不显逊色。他举起火把,一
步步往深处挪去,到处是一片死寂,耳旁只有火把燃烧发出的沙沙声响。在火把的指引下,他梦游般神情恍惚地走过几个用大石隔成巨大空间的石室。每个石室的上方分别写着“强弩库”、“弩库”、“箭镞库”、“戈戟库”、“马具库”、“乘舆车库”、“武刚车库”等篆书的大字,字都用红漆勾勒过,在火把下非常醒目。他也不知徜徉了多久,突然发现自己的对面是个石台,上面有一个几层高的石匣。他走过去,将火把交到左手,右手探出,一发力,徐徐拉开石匣最上面的一层抽屉,石块摩擦的声音在一片死寂中十分刺耳。他探身看过去,石屉里面露出了一堆长约三尺的竹简,皆用丝绳编连。他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颤抖着手将火把凑近,只见竹简的右边第一枝上书写着几个隶书的大字:大秦长沙郡冲灵武库兵车器物集簿。
婴齐大吃一惊,目光向左急速扫去,下面紧接着的文字是:大秦始皇帝廿三年太尉史臣禄恭造长沙郡冲灵武库器物簿,所藏车马器物强弩名册如下:
乘舆弩一万一千一百八十一
乘舆矛二千三百七十七
乘舆车被具一万一千三百三十二具
乘舆盾二千六百五十
乘舆钲车、鼓车、武靡车十八乘
乘舆兵车廿四乘
弩五十二万六千五百二十六
弩弦八十四万八百五十三
弓七万七千五百二十一
铠六万三千三百二十四
马甲五千三百三十四
盾九万九千九百零一
剑九万九千九百零一
铁斧一百三十二
连弩车五百六十四乘
矛五万一百七十八
冲车三十七辆
武刚强弩车十乘轻车三百零一乘连弩床一百一十刀十五万六千一百三十五铁甲札五十八万七千二百九十九革甲十四万六千八百铁蒺藜九万八千一百八十铁弓弦一千二百二十二铜鍭百七十万一千八百二十右武库兵车种百八十二物二千三百一十五万三千七百九十四凡兵车器种二百四十物三千三百廿六万八千四百八十七
婴齐边看边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天哪!原来这就是冲灵武库,原来它并不是大汉建造的武库,而是亡秦的遗留。如此大的库藏,比之长安两宫之间的那个武库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时之间,他不禁发起呆来。他想起当年豫章都尉和广陵王刘胥、丞相公孙贺之间为了这个武库闹得死的死,伤的伤,而其实他们根本谁都不知道这个冲灵武库在哪里。它从来就不曾属于大汉,而是秦朝太尉史禄当年的杰作。这个史禄,婴齐是知道的,为了征服苍梧、桂林、南海和象郡一带的南蛮,他曾经征发秦兵开凿了一条灵渠,将岭南的西江和岭北的湘江连接了起来,以便给秦军输送粮食和武器。他曾经想在长沙郡以东开拓新地,储藏粮草,以方便更进一步的远征。他将秦朝的武器全部藏在这个巨大的天然洞穴之中,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实施他的计划,强大的秦朝就在戍卒的群呼声中土崩瓦解。但这个洞库的杀人武器却从此深藏于山腹,对外界的一系列喧嚣置若罔闻了。
婴君,到底怎么样了?里面怎么样?有通道吗?婴齐听见董扶疏焦急而缥缈的声音,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戴牛憨憨的声音也传了进来,到底怎么样啊,如果没有危险,我们也进去看看了。
婴齐回过神来,心里有一个本能的想法,这个地方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还是暂时让他们别进来罢。他马上回答,你们先别进来,里面黑魆魆的,大倒是很大,但似乎没有发现什么。等我觉得安全了,我会叫你们的。
董扶疏焦急地应道,那你千万要小心啊。实在发现不了什么,就赶快爬出来罢,我们另想办法。戴牛跟着扶疏附和道,不行就出来罢。
婴齐应了一声道,好的。同时抽开第二个石头抽屉,里面是一块横放的长方形木牍,婴齐俯下身去逼视,上面写的是:
始皇帝廿八年,太尉史臣禄承制诏侍御史曰:皇帝陛下荡涤虏寇,并兼天下,平一宇内,唯岭南群丑犹负恃险阻,抗拒不廷。臣早欲请诏诛除,徒念漕运艰难,士卒多故,兵器甚缺,计一时未能。今臣率领长沙郡良工,于赣水山间发现巨穴,冬温夏凉,水气不结,实乃储崻兵器之天然良所。臣伏请陛下制诏,令旁郡多输兵甲车具于长沙豫章间,输此洞库,则豫章可为南征之基,岭南群丑跷足可灭。尤可异者,乃在此洞穴有庭道可通散原山上之钓圻仓,而兵马粮食用此一时齐备,此天赐陛下以成功者也。臣不揣愚陋,昧死敢陈,苟陛下许可,臣亦思陛下为此天然武库一赐佳名。制曰:君身为太尉史监军,总领数郡兵马,搏伐元丑,自可便宜从事,又何问焉?武库赐名“冲灵”,即刻缮造,毋需复请。
婴齐知道这是太尉史禄的请诏,心中不禁怦怦直跳,感觉山洞中都有回声。他最为激动的乃在于制诏中明白昭示,冲灵武库和钓圻仓是有通道相连,连为一体的。那岂非自己不但找到了外出的道路,还可以直接进入钓圻仓的内部吗?不知道现在钓圻仓的反贼是否已被翦灭,如果没有,自己搞个里应外合,岂不是立下大功。但转念又苦恼,即便进入钓圻仓,凭自己三个人,其中还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又能起什么作用,说不定反而被贼人击杀,被他们寻根溯源找到冲灵武库,那他们就有足够的武器装备,更可以固守了。
他一边想着,手又继续打开第三个石头抽屉,这回里面是一个木匣,掀开木匣,出现了堆得整整齐齐的一叠木牍,削治得非常精致。婴齐小心地展开木牍,每一块木牍上面都用红、绿、黑等各色的笔画着一些线条和圆圈等符号,还分别写着“东南西北中”几个字。婴齐是小吏出身,一眼看出这是一幅地图。他找个地方插上火把,腾出双手把这五块木牍按照方位拼凑起来,正要仔细琢磨,忽听得身后一个声音道:我见过这样的一幅帛画。
婴齐吓得魂飞魄散,急速回过身来,大声喝道,谁?!
婴君别怕,是我。原来是扶疏。
呵呵,婴齐君原来这么胆小啊,对不起了。你在这里这么久不出声,我真
怕你出了什么事,所以我们两个也偷偷钻进来了。戴牛发出几声傻笑,向婴齐解释道。
婴齐喘了一口气,道,吓死我了。偷偷进来,也不怕危险……扶疏,刚才你说什么?你见过这样的一幅帛画?
扶疏点头道,是的,是我爷爷收藏的,我还带出来了呢。说着她伸手往系在自己腰间的皮囊里掏去,摸出来一个精致的木盒,打开来,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幅丝帛。丝帛叠成几层,颜色看上去已很黯淡。她将丝帛细致地展开,在火把下和木牍上的图对照。婴齐凑近一看,吸了口凉气,他发现两幅图的确一模一样,连各种不同的线条颜色都完全一样。
婴齐惊道,扶疏,你爷爷怎么会有这样的帛画?
扶疏道,我也不知道,他说是他大父当年留下来的,我似乎听他说过一次,这幅帛画得之于长沙郡守府。
婴齐自言自语道,长沙郡守府?……我明白了,长沙郡是秦朝的郡,大汉建立后早撤除了。也就是说,当时的长沙郡郡守是掌管冲灵武库的,他手中有这么幅地图,一点也不奇怪。
婴齐暂时不想思考这么复杂的问题,既然这木牍上写了冲灵武库和钓圻仓相通,那么就一定在地图上有所标示,先研究地图,找到通往钓圻仓的位置再说。想到这里,他再次将火把凑近研究地图,他久任吏职,对政区规划十分了解,没有多久也就看明白了。原来他们现在正处在山腹之中,从冲灵武库出去,沿东走五六里就可以到钓圻仓的后门。这真是大自然的神工鬼斧,竟能将一个赫赫的粮仓和一个同样赫赫的武库天然地沟通在一起,而且沟通他们的脐带竟然是山腹中的一条暗道。当年发现这个洞窟的人一定是上天派来的,他透露了上天这么大的秘密,一定要遭到报应。
婴君,图上怎么说,能出去吗?戴牛粗声粗气地说。董扶疏也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婴齐。
婴齐点点头,这个洞窟,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晓。特别是那些占据钓圻仓的反贼,如果被他们发现,取用这里的武器,就更麻烦了。
戴牛提着火把在洞里巡视了一大圈,啧啧称叹道,这么多兵器……啧啧……
婴齐走到左侧的一个箭池里,弯腰捡起一枚箭镞察看。只见箭镞闪亮如新,通体用铜铸成,闪着金灿灿的光泽。他感叹道,这洞里的确古怪,铜制箭镞竟然不生锈蚀。
他立起身道,我们走。他走到武库的东北角,拉动地上的一个铁环,只听得一阵嘎吱嘎吱的声音,武库的东北壁上突然显出一条裂缝,继而裂缝愈来愈大,差不多可以容一人出入。婴齐沉声道,你们快出去等我。
扶疏和戴牛赶忙从裂缝里出去。婴齐放下铁环,从石壁裂缝处跳出,铁门又咯吱咯吱地关上了,从外面看去,看不出一点痕迹。婴齐返身,满脸严肃道,记住,对任何人也不要说我们在此地的发现。这是朝廷秘密的武库,一般人都不允许知道,更不允许进来,否则都得腰斩。他见扶疏和戴牛都忙不迭地点头,又缓和了语气,道,向前走五六里就可以通到钓圻仓后门,我们千万要小心,不要被反贼发现了。
他们走出洞口,又经过石棺旁。婴齐止住脚步,突然想看看石棺里到底是什么人。刚才在石室里发现了那么多的东西,说不定这个石棺里面也有些东西值得看看,最重要的是,既然这个石棺放在离冲灵武库一墙之隔的地方,那肯定和冲灵武库有些关系。于是他对戴牛道,我们想办法撬开这个石棺。
戴牛刚才从武库里挑了一把铁斧,一枝长矛,还有一张弓。他听婴齐一说,从背上解下铁斧,道,我正想试试这斧头快不快呢。
婴齐道,最好不要将石棺劈碎,我们还是完整地撬开为好。他俯下身子察看,发现石棺榫合处十分严密,而且涂上了厚厚的一层膏泥,看来没有适当的工具还没有办法撬开。他直起腰,听得一阵石头破碎的声音,原来戴牛不耐烦,早就一斧头砍在石棺盖上,搞得石屑横飞。婴齐见石棺盖上被戴牛砍出了一条裂缝,说了一声也罢,从腰间拔出勾践剑,对石棺当中斩去。一阵细碎的声音过去,棺盖被轻松地劈成了两半,好像切菜一般整齐。
戴牛用铁矛推开半块棺盖,原来里面还有一具硕大的柏木棺,盖上覆着一层厚厚的孔雀以及其他鸷鸟的毛羽,色彩斑斓。婴齐知道,这是贵族下葬才会使用的柳翣。在柏木棺和石棺的孔隙之间,堆满了木炭、蜃灰等物。婴齐想一不做二不休,他用勾践剑伸进柏木棺盖缝隙之中,一发力,棺盖撬起了寸许。戴牛将长矛插入一挑,棺盖翻倒一边。原来里面并排放着两具小棺,在两层棺木的空隙间,相当于寻常棺葬的头厢和边厢之中,装满了金银器皿,还有一册竹简,婴齐俯身将那册竹简拿在手上。上面写着整整齐齐的隶书:故大秦太尉史史禄藏身之处。始皇帝三十一年春庚戌。
接下来写的是送葬官吏的名单,包括当时的武城侯王离、通武侯王贲、建成侯赵亥、昌武侯成、武信侯冯毋择、丞相状绾、太尉王绾、卿李斯,婴齐慨
叹了一声,这个墓主地位和威望真高,连当时的朝廷三公都给他致送瑁赙了。他又把目光扫向下面几枝竹简,发现了长沙郡守陈安于的名字。等到看完整编简册,婴齐完全明白了,当时史禄营造冲灵武库之后,积劳成疾,不久就病殁,死时才三十三岁。临终之前,他请求皇帝将他葬在武库的门外,永远守护他指挥营造的这一杰构,而且他的妻子也同时自杀殉葬。婴齐呆呆地看着两具小棺,想大概其中一具就是史禄的夫人了。她必是爱极了她的丈夫,担心没有机会和丈夫合葬,才自杀殉葬的。想到这里,婴齐愈发起了查看一下的好奇,于是将剑尖插入左边小棺的榫合缝隙,戴牛也将矛尖刺入右边小棺的缝隙,两人同时一挑,将棺盖挑开。婴齐一眼看见两个英俊美丽的男女躺在各自的小棺当中,神色宁静,周身裹着华丽的衣裳,不由得一呆,脱口赞叹,好一对璧人。他欲待细看,突然感觉眼前似乎起了一阵烟雾,两具刚才还鲜亮的遗体突然急剧变黑,原本光洁的面庞像燃烧干净的木材灰烬一样塌陷了下去,与此同时,他们身上穿着的丝帛也渐渐黯淡下沉,好像海绵快速脱水一般,两个人眨眼间就变成了两具枯骨,龇牙咧嘴的,辨不清楚哪具是男哪具是女。一百年前,他们曾风流活泼地生活在这世上,甚至刚才还保持着他们风流俊俏的模样,现在却各自睁大了空洞的眼窝,呆呆地注视着打扰他们宁静的开棺之人。婴齐心中大悔,一种莫名的悲痛冉冉升起,他心知是自己的过错,如果不是执意开棺,他们现在仍旧是鲜活的。他歉疚道,得罪了,今天当了一回无赖子。汉代无赖恶少年经常以掘人坟墓为风气,婴齐是县廷官吏,向来鄙薄这种恶行,但事到如今,却也没有办法。
我们得走了,婴齐道,心里一阵烦乱,不知道怎么对付钓圻仓内部的反贼。他两眼呆呆望着石棺上的线刻图画,那是一幅女娲和伏羲相绞合在一起的图案,他们的头和上身还是人形,下体却是像蛇一样的尾巴,花枝一样交缠在一起,并穿插在四块玉璧似的孔中。婴齐知道这是民间常用的吉祥图案。他注意到女娲和伏羲的图案上方左右两侧各有一个身上长满羽毛的仙人图像,突然心里一动,于是转身对扶疏说,帮我把那些羽毛缚在我的双臂上。
豫章太守召广国的军队已经在钓圻仓前的江面沙洲上驻扎很久了。自从初春那次惨败而归之后,他立即启用《奔命律》,勾结豫章都尉邓万岁,不但以节信征发豫章郡兵,而且命令各里里长,按名籍征发里中精壮少年,授郡武库之兵,一下子聚集有两万之众,再次来到钓圻仓前。邓万岁起初想先奏报长安,遭到召广国的驳斥,说皇上一怒之下,必将下使者问罪,那时本郡
长吏将无一幸免。不如击灭张普之后,再行奏报,反而有赏。邓万岁无奈,只能应允。太守丞丁外人也被卷入这个漩涡之中,他只有暗暗恼恨自己时运不佳,刚来豫章就碰上这种倒霉的事。好在他将此事密报盖公主,盖公主回信劝他暂且隐忍,赶紧尽一切努力击破张普。至于钓圻仓的漕运,今年她会讽劝丞相御史,想办法阻止,尽量拖延时日,不让朝廷发现。
可是张普既然食钓圻之粟,坚壁固守,那就不容易击破。再加上梅岭山中群盗得知此事,也纷纷出来袭击骚扰,搅得军队烦恼不堪,只能三面包围钓圻仓,时不时进攻一下。他们深知想饿死张普不可能,但是箭矢总教他们有耗尽的时候。张普击退了几次进攻之后,发现武器耗费过大,也慢慢学乖了,以后也不再常常发射箭矢。只等船只驶近,就抛石砸沉。钓圻仓一面背山,山石是绝对的取之不尽。这让召广国等真是一筹莫展。情知拖得太久,恐怕连盖主也没办法替自己遮掩了。
两边军队正是僵持不下的时候,在钓圻仓后山的门口处,一个大鸟样的东西正从一边的石壁上飞驰而下,那正是婴齐。
几个士卒手持长矛正在门口闲谈,突然看见面前出现一个人影,赶忙大喝道,什么人。他们边叫边将矛举起,对着婴齐。
但当他们看清楚婴齐时,脸上齐齐露出惊骇的神色,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你……你是什么人,你是人是鬼?他们结结巴巴地说。
婴齐知道他们为什么惊骇,故意狞笑道,我就是黄父神君,尔等还不快快跪下……
黄父鬼是豫章郡百姓最信奉的鬼神,太初三年,豫章合郡发生瘟疫,死亡无数,合郡人都惶惶不安,深感命不过朝夕。这时一个老妪说她梦见有个背生两翼的神告诉她,他是黄父神君,如果祠祀她,可以免灾。百姓们惊疑不已,但到了那时,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马上动手,建祠祷祭。说来也怪,几番祭祷之后,瘟疫果然渐渐消失。从此黄父鬼成为一郡最有声望的鬼之一,位置仅在泰山君之下。合郡人都知道,一旦惹恼了黄父鬼,性命就危在旦夕。所以豫章郡一直巫风很盛,比周围郡县,更信奉鬼神。婴齐自小生长豫章,深知黄父鬼在豫章郡人心目中的地位,因此故意披了一身的羽毛,先镇住这几个士卒再说。果然,这两个士卒登时将矛一扔,跪在地下,我等不知大神降临,请恕慢待之罪……
婴齐假装咳嗽了两声,你们这儿的人死得就剩你们两个吗?其他的呢,还不快来拜见本神。其时夕阳西下,照在他色彩斑斓的背上,加上他在洞中
二十来天,脸色惨白,确实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还有八个,待臣去呼唤他们。
好,他应道,眼睛回望自己刚刚跳出的那个洞口,原来它就在这个山坡上面十几尺高的地方,因为林木的遮蔽,他起始并没有发现洞口的下面就是张普的一个候望所。他脑子一转,不禁大喜。
这时,另外八个士卒也提着武器跑了出来,在跪着的一个士卒的解释下,也赶忙抛了武器。婴齐道,你们先跪下,待我教你们怎么做。没有本神君的命令,绝对不许抬头。
那十个士卒连连称是,伏地不起。婴齐暗暗解脱羽翼,从背上掣出小弩,绞上箭矢,喝道,你们都听着,我乃豫章郡太守麾下百石卒史婴齐,奉诏书讨贼。
那几个人啊了一声,赶忙爬起来,呼喝着想去抓兵器,婴齐扳动悬刀,小矢飞出,领头一人登时咽喉中箭,身子栽倒。婴齐低声喝道,律令,谋反者,贼魁腰斩,贼众秩级二百石以下被贼魁诖误者,皆赦之。有不怕死的都上来,郡府迹射士即将飞越这条山谷,到时你们都将有灭门之祸。
迹射士是郡府的优良射士,都是每年秋季大射时,连中二十四枝箭的劲卒。太守奏告大司农,免除其家的租税,专门留在身边护卫。所以一般群盗听到了迹射士,都十分忌惮。
剩下那九个人果然呆住了,复跪下叩头,愿投降。其实他们跟着张普谋反,也是无可奈何,虽然钓圻仓不愁吃喝,但武器箭矢有限,思量总有被郡府击破的一天,所以每日里也是愁肠百结,现在婴齐说全部赦免,他们领头的不过百石的秩级,本在赦免之列,又以为郡府迹射士果然另辟蹊径,即将击破钓圻仓,自然不敢再加抵抗。
现在听我号令,赶快找出绳索,将你们的强弩射入崖壁上那个洞口。如果做到,这是大功一件,郡府当以斩首二级论。
斩首二级,一般赐爵一级,赐钱四万。这些士卒听说不但免罪,还可赐爵赐钱,当然喜笑颜开。他们跑到身边一个茅屋里,推出床弩,汉代一般每个重要候望哨所都有强弩四张,分射四面。婴齐见那弩形非常大,惊讶道,你们这弩多少石?
四十石,射六百二十步。
好,找条粗绳索系在箭矢尾部。要足够长,能达到那个崖壁的距离。婴齐道,他心里极为紧张,生怕这些士卒突然发难。他和扶疏、戴牛两个在洞中转了果然不到五里,就发现了一个洞口,这洞口在崖壁上,离下面还不到二十尺高,他让扶疏和戴牛现在上面等,自己先跳下来观望。
那九个士卒其实心里根本没有反抗的打算。在箭矢尾部系绳索也颇轻易,弋射本是当时人常用的射猎方法,只不过用强弩弋射,还不曾有过罢了。
几个人合力扳动强弩的辘轳,将粗厚的丝弦扣在弩牙上。然后摇动望山,校量刻度。在婴齐的一声令下,这枝箭矢呼啸一声,划着弧形飞了出去,速度之快,让人心惊。眼看着它飞上天空,瞬间准确地射入崖壁洞口。
崖洞里的两人看婴齐跳出,半天没有动静,正自惊疑,不知道怎么办是好。突然见一枝巨大的箭矢重重钉在洞口的壁上。戴牛大惊,哪来的箭矢,莫不是婴齐那竖子想射死我。但看到箭矢有小儿手臂那么粗,又完全不是擘张弩所能发射出来的,而且箭尾铁叶翎上系着一根粗壮的绳索。
董扶疏道,我明白了,婴君一定是想让我们就顺着这条绳索下缒而出。戴牛你自己没弄明白,不许你乱骂婴君。
戴牛不屑地笑道,这山洞并不高,我随便一跳就下去了。扶疏道,可是我怕。戴牛嘟嚷着说,女人家就是胆小。他伸手去拔那枝箭,一时竟没拔下来,骂了一句,真他妈的射得深。再加上一只手,又摇了几下。他膂力一向惊人,这回终于拔出了。他将那粗绳索在石洞里的一块大石头上绕了两圈,确信没问题,道,阿疏,你先下罢,我用不着这绳索。
董扶疏急道,戴牛你先等等,我看看再说。她趴到洞口,往外一瞧,颤声道,戴牛,我可不敢缒下去啊,太高了!
戴牛嘻嘻笑道,真是个胆小鬼,你不下我下了。你不缒下去,难道跳下去?
我跟你说正经的,你还吓我——我可是真的不敢下啊。董扶疏脸色都白
了。
戴牛不屑地哼道,你那个婴君在的时候,倒没听见你说怕。
我,我当初没想到要这样缒下去。董扶疏道。
戴牛道,当初没想到,你笨啊。好吧,我就吃一次亏,你叫我一声卿卿阿牛哥,我就先下去接着你。
董扶疏羞红了脸,道,你说什么?我才不要你接。
那好罢,我不管你了。我先下了,你自己看着办罢。说着他将铁斧缚在背后,提起矛,猫起腰,走到洞口,将长矛往洞下一扔。他攀住绳索,很轻松地跳了下去。回过头对扶疏道,你下不下?不下我走了。
董扶疏急道,别——等等我,好吧,你在下面接着我,可千万接稳了。她带着哭腔。
接一个人我有点嫌累,当然,如果你叫我一声卿卿阿牛哥,我不是不可以考虑。戴牛笑嘻嘻地说。
你这死阿牛,董扶疏脱口骂道,看见戴牛回头要走的样子,思量实在没办法,只好嗫嚅地叫了一声,阿牛哥,求求你别走。
戴牛有点不满意,还少了卿卿二字呢。再给你一次机会,不叫我真走了。
董扶疏沉默不语,戴牛撒开腿就往坡下跳,抛下一句,我走了。董扶疏见他真要走,急了,卿卿阿牛哥,我叫还不行吗。
戴牛喜笑颜开,这就对了,你尽管抓住绳子,放心地跳吧。
董扶疏抓紧绳子,闭住双眼,尖叫一声滑了下来。戴牛一把将她揽在怀里,笑道,好软。扶疏脸上绯红,怒道,快放开我,你这轻薄狂徒。戴牛笑道,真是过桥抽板,一下来就忘了恩人了。他将扶疏放到地下,好了,我们快过去罢。你的婴君该等急了。
这时在候望所,婴齐正跟那剩下的九个士卒东拉西扯,他知道这些士卒在自己的软硬兼施下暂时就范,但未必很坚定。现在要做的就是继续对他们又打又拉,摧毁他们的意志。他假装叹息道,你们命好,前几日接到喜讯,皇上刚下了制诏给天下郡县,你们可知道罢?
士卒们果然好奇,什么喜讯?我们被围困了数月,哪里还知道什么诏书。
皇上发兵击匈奴二十多年,虽颇诛匈奴单于以下渠帅,但我们大汉的人
口和财物也损失不小。今匈奴远遁漠北,不复为我大汉的祸患,皇上怜惜天
下百姓劳苦,近日下诏赐天下为父后者爵一级,女子百户牛酒。并大赦天下,
凡是在后元元年六月前所犯罪,皆赦之。婴齐假装很欣喜地说,但是他的手指仍紧扣小弩的悬刀,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那我们一定可以得到赦免了?这几个士卒脸上起初惊疑不定,这时复又露出惊喜。
婴齐道,诸君身在戎伍,可能不如我精通律令。当年我在县廷的决狱曹,专门接待县邑里的百姓,解释律令上的疑难。《贼律》上说:“谋反者皆腰斩,其父母、妻子、同产,无少长皆弃市。其坐谋反者,能遍捕若先告吏,皆除坐者罪。若能助吏斩捕反者一人,赐爵一级。不欲拜爵者,赐钱二万。”所以诸君不必担心,亡羊补牢,不算太晚,只要现在听从我号令,便可立功。
这几个士卒见他背诵律令如此流利,再不怀疑。那就是说,即便没有皇上大赦天下,我们跟随大人击杀反贼张普,也可以获得赦免?他们七嘴八舌地说。
婴齐听他们已经称呼张普为反贼,心里一宽,赶忙道,那是自然,律令本有明文,再加上大赦诏书,诸君可以说是上了两重保险,不必忧虑……婴齐边夸夸其谈,心里也暗暗焦急。那两个人怎么还不下来,如果有戴牛帮助,情况就更好办了。戴牛一身肌肉,力敌万夫,加上自己有弩有利剑,如果这九个人还想发难,及时击杀他们大概不成问题。
他正焦虑,突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戴牛手提长矛,一摇一晃,已经跑到了面前。
士卒们看见一个铁塔似的男子身背箭壶弓弩,手提长矛,突然从山后转出,颇为惊异。尤为惊异的是这男子身后不多时还窜出一个女子,虽然衣衫凌乱,面容却颇为美丽。婴齐心下大宽,赶忙解释道,这位戴君,是府君身边第一勇士,曾徒手格毙犀牛,有万夫不当之勇。他身后的女子是郡府织室第一巧手,擅长女红,所以这次让她缝制飞翼,我等才能飞越峡谷,击捕反贼。说着,他举起刚从背上卸下的两个羽翼。
婴齐在出洞前就嘱咐戴牛,一旦到了大汉的土地上,不要轻易说话,并教了他一些应变言辞。戴牛听婴齐如此说,并不回答,反手拔出铁斧,往旁边一个石磨上一斩,石磨当不了戴牛的铁斧和膂力,石屑纷飞,应声而开。他大喝道,反贼在哪里,我们这就当先锋,夺个头功,怎么也得弄个封侯,以免让后面那些兄弟占了便宜。他虽然粗鄙,但并不是傻子,一听婴齐的话就知道应该怎么附和。
众士卒见他挥动一柄锋利的斧头,轻而易举就将石磨斩为两截,无不骇然。纷纷道,愿听将军指挥。
那个候望所的首领站了出来,道,将军,臣有一件事和将军商量,请将军找个方便之处。他又对其他八个士卒道,诸位兄弟,都各干各的事,不要让张贼的巡查队有所怀疑,我和这位将军去去就来。一旦成功,大家都能升迁。
婴齐见这首领脸色诚恳,点了点头。那首领道,请将军随我来,说着走进候望所。婴齐笑道,诸君在此稍候,我和你们的长官去商量大事。
那首领见婴齐进来,低声道,将军,钓圻仓内张贼人马众多,只怕将军带来一两百迹射士,也未必能派什么用场。
婴齐心里咯噔一下,强笑道,但是有诸位兄弟帮忙,情况就不同了。
那首领笑笑,道,你怎能肯定我们就一定帮你,而不会骗你。
很简单,因为你们武器有限,就算粟米能再支十年,又有何用?况且孤守赣水上的粮仓,没有外援,目的何在?在这种情况下,愚夫都知道只有帮助朝廷翦灭反贼才有前途,何况诸君这么聪明。婴齐侃侃而谈,恨不能把死的说成活的。
那首领点点头,将军说得固然对,但要发动士卒一起举事,除掉张贼,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谁敢当发起人呢。
婴齐一时语塞。那首领道,臣有一个主意,一定有效。
快说,婴齐急忙道,如果君的计策真的成功,那就算立了大功了,必定能够加官赐爵的。
其实张贼的家丞朱交和张贼日前有了龃龉,我看这是个好机会,就看将军能不能说动他了。那首领道。
哦。婴齐有些不信。张普有两个心腹,一个叫周千秋,一个叫朱交,分别是他的家令和家丞,他早有耳闻,游说周千秋和朱交反叛,无疑是与虎谋皮的举动。他狐疑地盯着那首领,不发一言。
那首领道,将军放心。虽然大家都知道朱交君是张普的家丞,但是他最近和家令周千秋争宠,遭到了羞辱。朱交君日夜愤懑,却没有办法。朱交君是臣的族叔,臣知道他的心思,如果这时有机会,他一定会报复周千秋的。本来我族叔谋反就是被张贼和周千秋胁持的,正想找个机会报效朝廷呢。
婴齐放下心,点了点头,急切道,那好,你即刻带我去见朱交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