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那人身后宫婢手上的宫灯,疏雨主仆二人才看清来人的模样,小幺小声提醒疏雨道:“这是上轻车都尉夫人,旁边的是她女儿。”正是宴上被大肆褒奖的外归功臣家眷。
也不知这都尉夫人是否是眼神不好,竟然没认出来疏雨,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只当是这宫里诸多默默无名的养女之一,连宫宴都没资格去,只能在这附近徘徊。
“大胆孽障,见到本夫人都不知见礼!”都尉夫人蒋氏描摹精致的双眼怒瞪,身后随侍的宫婢欲言又止。
她身侧的女儿有些慌乱的握住母亲的手,疾声道,“你方才听见什么了?”她母亲接话道:“瞧这孽障脸上的笑,必定是在嘲讽我们母女了。”
疏雨都气笑了,今日她出门是不是该看看黄历,这样短短一段路竟然能让她碰见俩麻烦,三皇子那也就算了,这不知道哪来的人就也指着她的鼻子骂了。
她纪疏雨也不是泥捏的,当下就示意身侧的小幺开口。
小幺心领神会,阴阳怪气道,“原来是中尉夫人和县主娘娘……”
蒋氏的小娘子听见这声县主有些心虚,陛下虽说在宴上有这意思,但是恩旨还没下她怎敢以县主自居,但眼下也不愿堕了自己的声势,只好硬着头皮认了。
那都尉夫人,眼珠子一转,便想到个好主意:她有个表姐年轻时曾在宫中做过女官,都说这宫里等级森严,主子最好以势压人,若是主子有点什么阴私让底下人撞见了,那便用权来让她畏惧,当即厉声高喝道,
“你这小娘子恐怕是无人管教已久,背后偷听他人交谈并议论这般没教养之事都做得出,就让本夫人来教训教训你这没娘管的死丫头!”都尉夫人咄咄逼人,“今日你听到的东西若是漏到了别人嘴里,本夫人可是要你好看!”
刚想高声唤宫婢来掌嘴,就听见面前面容尚有些稚嫩的小娘子骤然笑了,在这寒风冷彻的初春夜里像是灼灼盛放的凌霄花,反常的让她们这对母女都愣了愣。
“你们说,我是谁?”疏雨的视线一转,看向她们身后的那群宫婢。
呆愣的蒋氏母女也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宫婢们早已不知何时整齐的跪拜在地,见疏雨发问,齐声恭敬道,“见过宝珠郡主!”
宝珠郡主……都尉夫人原本高高扬起的头颅一瞬间枯萎,面色变得苍白,仓皇间母女二人对视一眼,皆是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后悔。
他们进宫前留在京都的亲眷曾多次嘱咐,宫中的小辈中,最不好惹的有两个,一个是叶贤妃所出的五公主,生母圣宠优渥,女儿自然尊贵万分。
另一个就是皇后唯一的养女——宝珠郡主纪疏雨。
此女不仅是养女中唯一食邑可比圣上亲女的养女,其脾性更是张扬跋扈,就是叶贤妃所出的五公主都得避让她三分。
而她们,方才竟然不止想让宝珠郡主给她们母女行礼,还想教训她……
母女二人自知踢到了铁板,又拉不下脸来向这年岁这刚及笄的小娘子道歉认错,正打算说上两句缓和一下,就听见面前这小娘子开口道,“既然都尉夫人和县主初回京都,对宫中礼数还不曾知晓,小幺,你便去教教她们。”
小幺笑嘻嘻的行了宫礼领命,与疏雨对视一眼便神采飞扬的快步走上前,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扬声道,“请吧!”
蒋氏母女咬牙,暗忖这宝珠郡主当真是嚣张跋扈,真是欺人太甚!正打算忍耐着躬下膝弯,猝不及防的腿上一痛,整个人狼狈的跪趴到地上。
耳边传来一声痛呼,都尉夫人目眦欲裂转过头去,见着自己的女儿也被那名为小幺的侍女一脚踢跪在粗糙的地上,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痛,心痛呼号着把女儿疼惜的搂入怀中。
转过头,看着疏雨恨恨道:“你等着!你即便是郡主又如何,待我去寻陛下做主!”
疏雨厌烦的一扬眉梢,转头对那边依然跪着的侍女们说了一句,“你们也去吧!”便自顾自的带小幺回去睡觉。
夜色里,这场闹剧的看客不止有暗处不为人所知的宫女内侍们,还有不远处默默看着的刘氏母女,正是同为远归功臣家眷的刘氏。
她们二人不知看了多久,见到这场闹剧的结束,面面相觑,还是刘巧音先开口询问道,“……母亲我们是不是要去圣上面前替疏雨妹妹说上两句?或者把疏雨妹妹拦下来?”
他们刘家在陇右道与龙虎大将军一家可谓是通家之好,今日的母女二人本想借此机会同疏雨说说话,但是却刚巧见到面前的这一场闹剧……不,还不止是这一场……
周氏摇摇头,却眉头紧锁,过了好一阵才低声感叹道,“这纪家的大女儿当真是被养成了这样一副骄纵脾性,本来我还不相信……”
“可那是都尉夫人先寻事的,疏雨妹妹也不算是做错了吧!”刘巧音替疏雨鸣不平,却又听见母亲不赞同道,
“她在宫中张扬跋扈的资本可不就是她家父母在陇右的军功换来的,今日那蒋氏再如何也是功臣眷属,怎能此时发作,当真是不顾家里辛苦!”
随后周氏默默的带着女儿往德辉殿回去,心中思量,这小娘子的坏脾气得告诉将军夫人才是,这般在京都闯祸,到时候可别是连累了家人,还有那三皇子的事,这小娘子招惹桃花的本事也是吓人……
他们是眼看着这蒋氏带着女儿回去时的愤懑狼狈的模样的,本以为就算圣人看在仍在前线的龙虎大将军的份上不多做处罚宝珠郡主,怎么也是要训斥一二的,尤其是这闯祸的还自顾自回去了连请罪都不来。
却没想到——这殿中的情景当真是让人大惊失色啊……
蒋氏和女儿正满脸凄苦的跪伏在大殿中央,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身边的宫婢面色镇定的将方才发生的事一一说完。
上首的圣人面色阴沉,天子一怒,便是山河都要变色,更别说是区区臣属家眷,更是如暴风里的脆弱枝丫,摇摇欲坠,即便是原本热闹的席面,在这般压迫力之下也无人再敢喧闹,只等着圣人开口。
“上轻车都尉夫人既然说宝珠郡主缺少教养,想必是责怪朕与皇后这些年没将宝珠郡主教好了?”并无张扬的声势,只是淡淡一句就让蒋氏母女如坠深渊,两眼一翻就差点昏厥过去。
接下来的一句更让在场的宾客都睁大了眼,“既然你们母女这诰命还未加身便已盘算着以势压人,那我当真要夸赞宝珠一句,不亏是我与皇后的女儿,有皇室的威严。”
说完这句,便不管这真的要昏过去的母女,笑容淡淡的看着叶贤妃,“既然他们这般爱以权压人,那么这诰命是给不得了,就交给你办,爱妃,如何?”
叶贤妃僵硬的挤出一个笑容,恭敬称是。
站在门外的周氏与女儿刘巧音对望,眼中惊惧更甚……
“那蒋氏和她女儿到底在密谋什么,这般见不得人?”第二日清早,疏雨正与皇后一道用膳,正巧瞧见小幺笑嘻嘻的刚从外边回来。
小幺不止是力气大,性子也和善爱玩儿,在宫中很是有些人缘,早就料到自家郡主对这个感兴趣,便趁着天黑拿着新鲜糕点去寻昨日跟着那蒋氏的宫婢问了个清楚。
此时,正好绘声绘色的讲给疏雨和皇后听。
小幺清了清嗓子,模仿道,“这京都的才俊当真是益州那个穷乡僻壤不能比的,不说是家世了就是这一个个的模样,哎呦呦,那俊的……为娘同你说,你阿耶可是功臣,就是要挑什么样的夫婿圣人都给你做主!”
更滑稽的在后面,小幺掐尖了嗓门,“听说那宗正家的大郎高大英俊,那中书侍郎家的小儿子文武双全,这宴上阿娘瞧三皇子也是极好的,母家如此势大,就是今日六皇子没来,据说更是一等一的好脾性!”
疏雨被逗得筷子都捏不起来,低着头笑得肚子疼,就连一向性子冷淡的皇后都笑得捂唇,身后的岑妈妈一边操心疏雨吃饭这样太不淑女,一边也忍不住发笑。
这都尉夫人还真敢想,什么人都想放到自家的女婿篮子里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公子哥喝花酒呢,这个也想要那个也想要。
若是平常时候母女俩说道说道也就算了,顶多被刚巧知晓的人嘲讽一句无知,但是刚巧赶上这样一个万众瞩目的时机,先是被圣人褒奖,结果一顿饭都没完呢,不仅奖赏没了还受了顿罚。
她们的这番可笑的言论,也算是借着圣人,借着这场宫宴,引起了众人的好奇心,如今恐怕已是传扬得全京都权贵之间人尽皆知,当真是要丢脸就丢个大的。
蒋氏母女现在下场如何疏雨并不如何关心,她比较在意的是圣人在宴上曾说起的那件事——
四方大将即将归京。
这四方大将其中之一就是她的阿耶,镇守陇右道边界十数年的龙虎大将军,纪元昌。
得知这个消息,疏雨的心情就像是儿时望着澄明殿外的杏子树。
既盼望杏子能早日成熟能一饱口福,又害怕杏子即便是成熟也是酸涩不堪,反而辜负了自己的美好期盼,失去了一切的幻想。
作者有话要说:疏雨的心情不能说是期不期待父母回来,期待肯定是期待的,但还是有点儿别扭,因为和父母多年未见,既渴望又带着点抗拒的那种~
明天不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