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让·舒斯特
“这里说的一切都已录了音。一本内容为维奥纳凶杀案的书开始撰写。
“四月十三日晚在维奥纳市镇巴尔托咖啡馆里发生的事,您已同意讲述。”
“是的。”
“这是复制的录音带,是四月十三日晚在巴尔托咖啡馆里录的,您并不知道。这录音带如实录下了那天晚上在巴尔托咖啡馆里说的所有的话,但只有声音没有图像,所以无法看到说话时的情况。因此,您应该‘启动’这本书。您的叙述使四月十三日晚上的情景
具有立体感和空间感之后,我们就可以把录音带录下的话放出来,并让读者来代替您阅读。”
“我知道的事和我将说出的事之间有差别,您会如何处理?”
“这是书中由读者处理的部分。这种差别总是存在。
“请说一下您是谁,好吗?”
“我名叫罗贝尔·拉米,现年四十七岁。八年前,我把维奥纳市镇的巴尔托咖啡馆买了下来。”
“在四月十三日晚上以前,您对这桩凶杀案一无所知,就像维奥纳其他居民一样?”
“是的。我所知道的就是布告上的内容。”
“您再想想,就当四月十三日晚各报均未发行。”
“但要是我有时不能忘记我现在知道的事呢?”
“那您就顺便指出来。
“为使本书读者能设身处地,就像凶杀案发生后四月十三日晚上那样,我们首先录下维奥纳市镇警察总队告居民书,这布告刚好在那天第三次宣读,当时夜幕开始降临,由乡村警察在集市广场宣读:
“我们从报上获悉,不久前在法国不少地方的货车车厢里发现碎尸。
“经巴黎警察局法医科证实,这些不同的碎尸属于同一人体。除人头尚未找到,在巴黎已完成尸体复原。
“铁路线的交会状况使我们发现,载有这些碎尸的列车,不管终点为何地,都经过同一地点,即维奥纳高架桥。鉴于这些碎尸系从这高架桥的栏杆被扔进车厢,因此凶杀很可能发生在我们市镇。
“市镇政府在接到紧急通知之后,恳切希望全体居民跟警方通力合作,使这起凶杀案尽快破案。
“如有任何女性失踪,且身材中等,身体肥胖,年龄在三十五至四十岁,请立即报告警察总队。”
“我认识克莱尔和皮埃尔·拉纳,以及阿尔丰索·黎涅里。他们是我的顾客,是我在维奥纳的五十位常客中的三位。我还认识玛丽-泰蕾丝·布斯凯,他们的表妹。她有时跟皮埃尔和克莱尔一起来咖啡馆,是在喝开胃酒的时候,或者深更半夜跟几个葡萄牙工人一起来。当然啰,我跟她不大熟,不像跟其他人那样熟悉:她又聋又哑,这样就限制了别人跟她交往。
“皮埃尔和克莱尔·拉纳差不多每天晚上都来我这儿,时间在八九点钟,吃过晚饭之后。但他们有时接连好几天不来,并非一定是因为他们中有人病了,而是因为他们不想出门,因为他们情绪不佳,感到疲倦。
“为审慎起见,我已养成习惯,不去问皮埃尔,为什么我前一天晚上或是已有这么多日子没有见到他们。我发现——至少我有这种感觉——皮埃尔不喜欢别人问他的情况以及他做的事。我觉得是他为人谨慎的缘故。
“因此,在四月十三日,皮埃尔来了之后,我没有问他为什么五天不来。
“当时是晚上八点。
“乡村警察刚在广场上读完布告,在那天已是第三次读了。我笑了,是因为听到布告里说铁路线交会,我对阿尔丰索说,我是忍不住才笑的,这时皮埃尔走了进来。他独自一人。他经常不跟克莱尔一起来,他从办公室出来后,直接来巴尔托咖啡馆。我们相互问好。我立即问他,是否想到说铁路线交会是个圈套。他对我说他不能肯定。
“我发现他面露倦容,穿着随便,而平时他总是衣冠楚楚。他身穿蓝色衬衫,领口有点脏。我现在想起来了,我当时对此有过想法。我心里想:瞧,出了什么事?
“凶杀案发生后,晚上很少有人来巴尔托咖啡馆。
“那天晚上我们咖啡馆里有五个人:阿尔丰索、皮埃尔,从未有人见到过的一个男子和一个姑娘,还有我。那男子在看报。他有一只很大的黑色公文包,放在地上。其他三人都看了看他。他是通常的那种便衣,但大家不能完全肯定他就是警察,因为有那个姑娘在。他好像没有听到我们说的话。可她听到了,她还微微一笑,那是在我说铁路线交会的时候。
“阿尔丰索和皮埃尔显然都不想跟我一起嘲笑铁路线交会,我就不再说这件事了。
“再次谈起凶杀案的是皮埃尔。他问我,依我看,在尚未找到人头的情况下,是否有可能确认被害人是谁。我说这也许很困难,但还是有这个可能,只要尸体上还有胎记、畸形、伤疤等跟其他人都不相同的特征。
“接着是长时间的沉默。大家都不由自主地在想,在维奥纳有哪个女人跟被害人的体貌特征相符。
“就在大家沉默不语时,我发现克莱尔不在。
“我这话的意思是说,她不在使我感到惊讶,我把这事和皮埃尔忧心忡忡的神色联系起来。我没有向皮埃尔打听她的情况,但我已经想到,也许他得跟她分手的时刻即将到来。阿尔丰索仿佛猜到了我的想法,这时就向皮埃尔问起她的情况:‘克莱尔是否病了?’皮埃尔说:‘她在家里有事要做,她快要来了,不,她没有生病,但她累了。’他又作了补充:非常累,但这也许无关紧要,可能是因为春天的关系。
“然后,又开始谈了起来,谈的仍然是凶杀案。
“说到凶手对被害人手段残忍,我感到愤怒,我现在想起来了,当时阿尔丰索谈了自己的想法,使我们感到意外。他说:‘也许只是因为搬运整具尸体太重,凶手只能这样做。’皮埃尔和我都没有想到这点。皮埃尔说,确实,这三夜对凶手来说想必极其漫长。这时那姑娘开了口。她明确指出,在这三天的夜里,凶手应该到高架桥去过九次,如果把人头算上,他就应该去了十次。现在整个巴黎都在谈论铁路线的交会。我们也开始谈论。我问她,在巴黎还在说什么。她说,大家认为这事是一个疯子干的,又是塞纳-瓦兹省的疯子。
“这时,克莱尔来了。
“她身穿一件海军蓝雨衣,雨衣她是在下雨时穿的。但那天天气晴朗。她一只手拿着小手提箱,另一只手拿着黑色油布袋。
“她看到有两个陌生人,就立刻朝阿尔丰索那边走去。大家向她问好。她作了回答。但我从她的表情看出,她不喜欢有陌生人在。我听到报纸的声音,只见那陌生男子不再看报,而是看着她。我注意到了这点,仅此而已。克莱尔的表情并未使我们感到惊讶,但一个陌生人会因此而感到困惑。”
“什么表情?”
“冷酷无情。
“皮埃尔突然朝她走去,仿佛想把她遮挡。他指着手提箱。这是干什么?她说:‘我要去卡奥尔。’皮埃尔冷静下来,勉强笑了笑,并大声地说,让大家都能听到:‘我正想休假几天,请你这几天去那里走走。’
“没有人相信他的话。
“她没有回答,仍然站着发愣,也许有一分钟的时间。然后,她在阿尔丰索旁边坐了下来,独自坐在一张桌旁。
“我去把饮料端给克莱尔时,想起他们三个都是卡奥尔人,但自从八年前我认识他们以来,他们还从未去过那里。我就问她:‘你要去多长时间。’她说:‘五天。’我又问:‘你有多长时间没去卡奥尔了?’她说:‘从未去过。’她马上就问,在她来之前大家在谈什么,是否在谈凶杀案,还问大家说了些什么。阿尔丰索回答她说,大家确实在谈凶杀案,但没有说出任何重要的看法。她显得比平时还要胆小怕事。我想是因为有陌生人在的缘故。”
“她显得悲伤?疲劳?”
“我不会这样说,不是。
“大家在谈凶杀案,仍然在谈,当然是谈每天夜里经过高架桥的列车有多少,谈凶手去的次数,这时,她突然转向阿尔丰索,对他问道:‘在高架桥那边,没有人在夜里遇到过什么人?’阿尔丰索回答说:‘不管怎样,没有人去说过这话。’于是,皮埃尔转向阿尔丰索,久久地望着他。然后,皮埃尔问他:‘那你呢,阿尔丰索,你夜里真的没有在高架桥那边看到任何人?’
“阿尔丰索有个不耐烦的动作,他说没有看到,并说别再说了。
“从那时起,我们都感到尴尬,这点可以肯定,我不会看错。皮埃尔和克莱尔非要知道阿尔丰索是否遇到凶手,特别是在那陌生男子面前这样问,使大家感到局促不安。
“在这种尴尬的气氛中,大家继续谈论凶杀案。
“大家谈到警察到居民家进行调查。前一天晚上,他们去了阿尔丰索家,同一天上午来到我家。
“克莱尔想要知道警察来时要些什么。我说:要身份证件,如有家庭成员不在,还要说出他们不在的正当理由。
“阿尔丰索说,一队警察从上午起就带着警犬寻找被害人的头。克莱尔问:在哪儿?‘在森林里。’阿尔丰索说。
“后来,我看她沉默了很久。
“男人们还在谈论凶杀案。到底谈了多少时间,我不知道。也许是半个小时。突然,我们看到广场上暗了下来。
“我说警察要求我把咖啡馆开着,并说在维奥纳——一家咖啡馆在一个空荡荡的市镇一直开到半夜十二点——这样会使人感到滑稽可笑。那姑娘问,警察为什么提出这种要求。我说:‘是因为一条古老的规律,那就是凶手总是会回到凶杀的地点。’‘那我们就等他来。’姑娘说。
“大家说的就是这类话。
“是的,在某个时刻,克莱尔和阿尔丰索说了话,但说得很少,只有两句。我听到几个字:在维奥纳害怕,是阿尔丰索说的。阿尔丰索微微一笑。
“过了一会儿,那姑娘走到克莱尔身边,问道:‘那您的火车呢,太太?’克莱尔吓了一跳,并问道:‘什么火车?’但她立刻恢复镇静,并说开往卡奥尔的火车——我现在记得一清二楚——是从奥斯特利茨车站发车,时间是上午七点十三分。
“那姑娘笑了。我们也是,不过是强笑。
“那姑娘非要说下去,她说克莱尔要出去旅行,会很早就作好准备。克莱尔没有回答。那姑娘又问,卡奥尔是不是一座美丽的城市。克莱尔仍然没有回答。
“气氛更加尴尬。大家都想找些话说。
“突然,那男子站了起来。他来到酒吧柜台前,十分和蔼可亲,他问我们,是否能请我们喝一杯。我对这种做法并无好感:如果你觉得能从我们这儿套出什么话,那你是在浪费时间和金钱。当然啰,他不会因此而生气。
“我们喝着酒。我想要知道,他是否真是警察局的。我就问:‘先生、女士,你们两位来自塞纳-瓦兹省?’那姑娘说,她来自巴黎,是来看凶杀地点的,说她遇到了那位先生,他请她来喝一杯。他微微一笑,说了句风趣话,但大家听了都没笑。他说:‘不,来自塞纳河。’
“于是,大家确切地知道是在跟谁打交道。然而,没有人离开。大家待在那儿等待。当然是等他告诉我们关于凶杀案的事。”
“克莱尔什么也没说?”
“是的。她没有理解那警察的回答。她问皮埃尔:‘他在说什么?’皮埃尔回答时声音很轻,但我听到了,那警察当然也听到了,因为当时十分安静。皮埃尔说:‘他是警察。’
“这事我们知道,并感到厌恶。但没有人离开。我们待在那儿,我们在等待。
“我不知道自己说到什么地方?”
“那警察请你们喝一杯。”
“是的。克莱尔,她在干什么?您等一下。她站了起来?没有。她把黑色油布袋和手提箱放在椅子底下,然后等待着,对,有点像在看戏。是的,她没有站起来,但挪动椅子,面向酒吧柜台。
“我们问警察,他对凶杀案是怎么看的。他回答说,他认为凶手是维奥纳人。这事是这样开始的。
“他和我们设想出一桩凶杀案。这凶杀案就是维奥纳刚发生的那个案件。我们看不出这凶杀案是怎么回事。我们因此谈了起来,说出该说的话,我们一点点地再现维奥纳凶杀案的作案经过。但我们没有任何发现。
“我觉得现在该开录音机了。”
“我们将继续讲述,从您停下的地方说下去。警察说凶手是维奥纳人。”
“当时录音机在什么地方?”
“就在地上的公文包里。”
“录音是在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他开始工作的时候,就是皮埃尔进来的时候。”
“现在,我只是感到有点惊讶。他当时说话声音很响,又说得很快。”
“他站起来之后,就只有一盘带子可录,也许可以录一个小时。
“两台录音机将同时开着。第一台放对话。您如果认为有必要说些什么,我就把录音机停下。第二台会一直开着,将录下对话和评论。
“在克莱尔说话后,请告诉读者。
“下面是您刚才说到的地方。”
“……职业?”
“他是警察。”
“正是,那您呢,您有什么想法?”
“凶手是维奥纳人。原因十分简单:因为如果不是当地人,他不会接连三夜都去同一高架桥。如果他选择三座不同的高架桥——在这个大区也有这么多高架桥——要找到他就会困难得多,几乎是没有可能。”
“因此,凶手是维奥纳人。”
“有五分之四的可能是本地人,是的。”
“那么,我们就跟他一起关在维奥纳啰?”
“也许是这样。”
“那被害人呢?”
“她想必是在维奥纳被害的:根据同样的理由,是在高架桥附近。如果她在别处被杀,为何要在这里即维奥纳把尸体处理掉呢?不是,是维奥纳的某个人在维奥纳杀了人,他无法走出这个市镇,他过于疲劳,不可能在那三天夜里离开维奥纳。您看,我们会因此得出什么结论?”
“这个人难道没有汽车?”
“是的。”
“也没有自行车?一无所有?他只能靠两条腿走?”
“确实如此。我们可以说,罪犯的个性已通过他的凶杀显现出来。”
“我没有听到任何人说,他应该事先想到铁路线交会处。”
“一个杀手,一个职业杀手应该想到这点。因此,您看,我们已经知道,罪犯不是那种人,譬如说杀手。”
“但这种处理方法,即把受害人的碎尸分别扔进九列列车,不是已经可以作出推测,即凶手经过深思熟虑,并具有一定的智慧?”
“如果是有意作出这样的处理,也许就是这样。”
“那么,除了职业杀手之外,这凶手会是怎样的人呢?”
“凶手是这样的人,他们可能想到把尸体扔到不同列车里的办法,但又不可能想得更远。其实他们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有计算,既没有计算时间,也没有计算列车的数目,他们每次都是碰巧遇到一列不同的列车。”
“依您看,这些人中大多数都是如此?”
“是的。这种事情要不出差错,偶然和算计可说是机会均等。”
“是否还能知道其他事情?”
“这是克莱尔在说话。”
“他是个弱者,我是指体质上。如身强力壮,就会少走几次,这点您能理解。”
“不错,这倒也是。也许他只是上了年纪?”
“是的,或者体弱?”
“或者有病?”
“都有可能。我们还可以再说下去,要是您不感到厌烦……”
“那就说吧。我一点也不厌烦。”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们的对手做事有条不紊、一丝不苟。”
“他说是个教徒?”
“这是克莱尔在说话。”
“是的。”
“也可能是做事认真。喂,太太,这也许是用来形容他的最合适的词语。是因为尚未找到的人头。”
“关于这点,您的话我就听不懂了。”
“罪犯没有把人头跟尸体一起扔掉,我们首先可以认为,这只是为了使尸体无法辨认。”
“是的。”
“那么,仔细想想,这事看来更加复杂。”
“鉴于他认为自己想出的办法万无一失,他就应该把人头跟尸体一起扔掉啰?是不是这样?”
“也就是说,考虑到他在多次前往高架桥的那三个夜晚心慌意乱,又极其疲劳——这点我们可以想象——还非常担心没有干完此事就已束手就擒,我们对他的谨慎感到惊讶。罪犯的这种态度,可是个未知数。要么他认为他犯下的罪行完美无缺,在这种情况下,他会将人头毁容,并跟尸体一起扔掉,要么他有个人的原因,也许是道德方面的原因,希望对人头分别处理。他可能信教,或者以前信过。”
“我觉得您扯得太远了。”
“您是这样看的?”
“等你们发现自己完全搞错之后,可能一切都会土崩瓦解,对吗?”
“当然啰。但我们完全搞错,仍然会是令人惊讶的事。这十分罕见。”
“那么,一切都在这里发生?”
“是的。秘密跟你们一起隐藏。”
“依我看,我们应该面对的事,可称为临时起意犯罪。你们感到奇怪?”
“是的。高架桥这个新发现,即使对我们帮助不大,罪犯还是要在事先想到才行。”
“为什么?为什么要在事先想到。为什么他不能拿着这包东西在高架桥上走过时想到呢?处理这东西的办法,他当时已苦苦想了好几个小时。是你们,报纸的读者,炮制出抛尸九列火车的办法。仔细想想,这方法可能不是预先想好,而是纯属偶然的事。”
“为什么你们在这里认为此事纯属偶然?而不认为是预谋犯罪?”
“因为这凶杀案中可看出一种毫不谨慎的本性。”
“一个疯子。”
“什么区别?”
“又是她在说话。她仿佛是在另一个房间。”
“什么的区别?”
“疯子和正常人的区别,是指在凶杀案中。区别的意思是:如何知道他是不是疯子?”
“这区别是在凶杀之后开始产生。我们可以这样想:一个疯子不会有耐心去高架桥这么多次。一个疯子,真正的疯子,不会在三天夜里都像蚂蚁那样有规律地行走。反之,一个疯子会保存人头。这事已经发生。”
“一个疯子也许会说出来,他可能已经说了。”
“没有,这无法肯定。”
“依您看,罪犯在这次凶杀案中是否有冒失行为?”
“有的。在所有凶杀案中,都有冒失行为。我只能对您说这些。”
“这个人是不是疯子?”
“又是她在说话。我刚才忘了她提出的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太太。
“我们还知道,被杀害的女人想必长得并不漂亮,知道她大概身体肥胖,肩膀宽阔、粗壮。知道这女人身强力壮,是个……粗人。”
“是个女工?”
“是的。”
“听到这样说,你可能会认为已认出某个人,这想法愚蠢……”
“所有人都会这样认为,这您知道。”
“被害女人并不漂亮,您如何得出这一结论?”
“是因为如果有人说是情杀,我看那就错了。”
“没有人向市镇政府报告有人失踪?”
“没有人失踪。也许以后也不会有。要是有,就已经报告了。你们好好想想,各家报纸谈论此事已有七天,却没有任何发现。没有,被害人也许既无家庭又无朋友,要是有,就会有人感到担心。”
“或者是单身女人?”
“单身女人在什么地方?在一幢大楼里?如在一幢大楼里,门房就会来说:有个女人已有七天没有看到。”
“这么说?一个人在一幢独立的小屋里?”
“也不是。如在一幢独立的小屋里,一位邻居就会来说:有个女人百叶窗紧闭已有七天,或者说:有个女人已有七天没有看到,垃圾桶放在外面,等等。”
“想象力真丰富……这么说,她是住在某个地方?”
“这个嘛,不管怎样……
“你们想不出来?”
“这个女人是被跟她住在一起的人杀害的?”
“不错。十有八九是这样。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有人失踪却无人报告。
“哦!你们即将在维奥纳看到出人意外的事情。我对此已有预感。一桩凶杀案,可以在远处感到,感到其特点……”
“在这里,我们面对的是何种凶杀?为什么要杀人?我是指您的看法。”
“我明白……我感到,在这里杀了别人就像自杀一样……许多凶杀案的情况就是这样,你们知道……”
“因为这里的人憎恨,恨自己或恨别人?”
“那不一定……因为人生活在一起,也许处境相同,变化太少,在一起的时间又太长,不一定因此而处境不佳,不是,而是情况固定不变,无法摆脱,你们知道。”
“谁也没动。我们都在酒吧柜台旁,但克莱尔和阿尔丰索除外。”
“这看法毫无根据?”
“这是个人的看法。用我们的话来说,看法决不会毫无根据。我得出这个看法,是在排除不大可能的假设之后,如因为金钱、爱情……”
“不管怎样,没有找到任何人,真是非同寻常……”
“这是皮埃尔对阿尔丰索说的话。阿尔丰索没有回答。”
“你们知道,这些凶杀案粗看确实非同寻常,但在发现真相之后,就几乎变成……理所当然的事。十分合情合理,因此我们往往无法想出,罪犯如何才能不犯这种罪。”
“这样碎尸也是如此?”
“跟其他办法一样,也是为了搞乱线索。人们会因厌恶而真假难辨,但人一旦死了,不管是全尸还是碎尸……我还要说:这里的人会轻易忘记罪犯应该受到的折磨。”
“好吧,就这样,先生们、女士们。”
“时间还早,阿尔丰索……”
“是克莱尔在说话。阿尔丰索站了起来。”
“一切都能理解。”
“我可认为,不需要解释,正是如此。不要先来解释,但不解释又会是什么结果?丝毫不涉及这个问题。只要有证据就行。就是这样。”
“不,罗贝尔,我觉得在任何情况下,最好都要设法理解,尽可能设身处地,尽可能深入其中,如有需要,哪怕迷失其中也在所不惜,但总是要考虑到此事……”
“拉米先生,理解是一种幸福,一种巨大而又实在的幸福,向往这种幸福,是十分自然的事情,因此,有一种义务,那就是不能使任何人失去这种幸福,既不能使公众失去,甚至不能使法官失去,有时还不能使罪犯失去。”
“不,先生。什么都理解是不可能的。于是,在某一时刻……就停止……不再理解。要不是这样,那又该怎么办呢?”
“罗贝尔,我可以肯定地对你说,你错了。”
“我同意皮埃尔先生的看法,罗贝尔,您错了。”
“我可同意拉米先生的看法。”
“罗贝尔,我请你……”
“我当时根本不想听别人的话,人有时就是这样,愚蠢。”
“罗贝尔,你这样宽宏大量,总是什么都想理解,为什么你突然说这种话?我感到遗憾,罗贝尔。”
“这是生死攸关的问题。塞纳-瓦兹省的居民感到害怕。这些流浪者,白天黑夜都往来于塞纳-瓦兹省的各条公路上,你对他们有什么办法?”
“罗贝尔?”
“什么事?”
“没事儿。”
“我不清楚阿尔丰索想要我干什么。他又坐了下来,不再说话。”
“你脑子里有什么想法,就决不能用来掩饰自己。没有人能说:这事我决不会做。我想起一件凶杀案:凶手是附近一个农业工人,各方面的表现都很好。一天晚上,他在一块田里挖土豆,有个女人走过。他早就认识这女人。也许他对她有欲望,喜欢她,心里却没有承认?她不愿跟他一起到森林里去。他就把她给杀了。那么,这起凶杀,是否应该像别的凶杀那样受到惩罚?”
“皮埃尔把身体转向阿尔丰索。”
“当时是怎么说的?”
“当时认为,此人一时精神错乱。他未被重判。我觉得是判了十年。”
“实际上,大部分凶杀案的原因,也许恰恰是一种可能……”
“请注意听,皮埃尔开始说话……”
“……凶手有了这种可能,就犯下凶杀案。请设想一下,如果你日日夜夜都生活在……譬如说……一台爆炸装置旁边……只要按一下按钮它就会爆炸。有一天你会这样去做。你跟一个人一起生活了好几年,然后在一天晚上,你会有这种想法。你首先会想,既然你有了这种想法,你当然就可以这样去做,而完全不必有做此事的企图。然后你又会想,换了别人也会这样去做,这个人这样做会有其原因。后来你又会想,你这样做总是有其原因,要是换了别人,不像你那样……”
“……软弱?”
“有时,皮埃尔会夸夸其谈。我觉得他想对警察炫耀自己的知识。”
“……软弱,也许正是这样:另一个人不像您那样软弱,也会这样去做。事情就是这样开始的。另外,这想法在你脑中出现得越来越频繁,然后有一天就不再消失,留在那里。这想法越来越大,满屋子都是,使你无法摆脱。后来就出事了。”
“他在说些什么?”
“是克莱尔。她在对阿尔丰索说话。”
“蠢话。”
“后来,有一天,他就做了此事。就是这样。以后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干吗这样乱说,皮埃尔?”
“我觉得阿尔丰索在笑。”
“我乱说是因为我有个想法。是因为这位先生有同样的想法。你也是。是因为我想把这想法说出来。”
“那您就说吧。”
“不,我对您死也不说。”
“我走出酒吧柜台,朝皮埃尔走去。我们都变得像警察一样。我要他说出他的想法,要他说出那警察的想法。”
“我来把他的想法说给您听。他认为,您刚才说的凶杀案,即农业工人杀死那女子的事,正是维奥纳发生的事。”
“皮埃尔没有回答。我非要他说。”
“你七天没来这儿,就是为了这事?”
“不,不是这事。”
“大家都等着。皮埃尔不再说话。那警察又开始说话。”
“您认为阿尔丰索先生知道事情是谁干的,却又不说。这就是您的想法。”
“是的,这就是我的想法。”
“大家都把脸转向阿尔丰索。克莱尔站了起来。阿尔丰索没有动弹。”
“喂,你疯了?喂,皮埃尔,你怎么啦?”
“请原谅,罗贝尔。”
“为什么你有这种想法?”
“我看报看得太多了,罗贝尔。我感到阿尔丰索隐瞒了什么事,我突然对此无法忍受。”
“你不再来这儿是因为这事?”
“不是,不是因为这事。”
“那是为了什么?”
“这跟您没关系。”
“阿尔丰索站了起来,朝皮埃尔走去。我从未看到他发过脾气。”
“如果我对这凶杀案有个想法,皮埃尔,你一定要我说给他听?你这是怎么啦?
“请回答我的问题,皮埃尔。”
“我突然想要知道此事。我实在无法克制自己。”
“请允许我以后再说,好吗?请便,罗贝尔先生。”
“看来您不是经常请客,先生。我们嘛,您知道,不会拒绝别人的好意。”
“好吧,这事就别再想了。”
“皮埃尔心事重重。阿尔丰索已冷静下来。他走到皮埃尔身边,把一只手搁在皮埃尔的肩膀上。克莱尔没有动弹,站在那里看着他们。”
“大家都知道你从不睡觉,知道你在森林里游荡。你知道,你认识所有的人,你住在森林里,而我呢,别人决不能使我改变这样的想法,那就是这事是在森林里发生的。于是我心里就想,你至少应该有一种想法。另外,我这样想,也是因为警察有魅力。”
“够了,皮埃尔。”
“行。”
“阿尔丰索先生没有说皮埃尔先生是否弄错。”
“大家又开始注视阿尔丰索。”
“克莱尔没动?”
“我觉得动了,但已转向警察。”
“这些都是我编造出来的。请您别去烦他。”
“我也不想询问阿尔丰索先生。您别担心。这只是提醒一下。”
“你回去吧,阿尔丰索。”
“不。”
“这时皮埃尔又开始说话。”
“你还是能说些什么,是吗?”
“他们自己会发现的,他们不需要我。对吗,先生?”
“您这样说,阿尔丰索先生,是因为您跟我一样,知道凶杀案发生在维奥纳,是吗?”
“在四月七日至八日的夜里?”
“而且就在森林之中,在您家附近,离高架桥五十米远,在陡坡上,对吗?”
“阿尔丰索没有回答。他在笑。长时间的沉默。然后,阿尔丰索作出回答。”
“不错。是在森林里,离高架桥五十米远。我听到击打的声音。”
“克莱尔在动。她往前走,走到警察近旁。大家已把她忘掉。”
“不是在森林里。”
“这事就别再说了。要么说清楚,要么就别说。可不能说了一点儿就不说了。要说清楚,否则我就不说。”
“你在说些什么,克莱尔?克莱尔?”
“不是在森林里。”
“您别把她说的话当一回事儿,先生,她现在完全疯了,这次是确定无疑,这事您不会知道,可我是她丈夫,我可以对您说……”
“您想对我说什么,太太?”
“皮埃尔抓住克莱尔,不让她待在警察身边,把她推开。她又回到警察那儿。警察显得十分平静,面带微笑。”
“您是想说些什么,太太?”
“是的。”
“这时,那姑娘参与此事,该她说了。”
“这位女士要说的事十分复杂,对吗,太太?”
“您是想说您的表妹玛丽-泰蕾丝·布斯凯,对吗,太太?”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令人震惊。”
“怎么?
“您认识她?……
“那……怎么……?”
“所有的人都认识。”
“但玛丽-泰蕾丝·布斯凯,她已经走了,先生,您这是怎么啦?”
“皮埃尔,我不说了!”
“我们有的是时间,对吗,太太?”
“我对你说,我不说了,皮埃尔!”
“不,您别不说。您从这儿过来,太太,您到我这儿来。”
“皮埃尔,皮埃尔,我不说了!”
“阿尔丰索什么也不说。他看着克莱尔。”
“您这是怎么啦?玛丽-泰蕾丝到卡奥尔去了,这事她会对您说的。克莱尔!”
“玛丽-泰蕾丝走了,她是怎么走的,太太?”
“她是不会回答您的,先生,别人问她,她从不回答,您让她自己说吧。克莱尔!
“瞧,她不会再回答您了。另外,这件事又有什么地方会使您感到兴趣?我在想,玛丽-泰蕾丝把要带的衣物装入手提箱,然后乘客车去奥斯特利茨火车站。她在一天早上有了这个打算,事情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您看到她走的?”
“皮埃尔,没有人知道她已经走了,你得明白,于是大家都感到奇怪,但是你,你看到她走的……?你告诉我……我当时在想,啊,玛丽-泰蕾丝不在这儿了……”
“皮埃尔……你说呀。”
“您知道,先生,她就要从卡奥尔回来了。对吗,克莱尔?您看,她没有回答,得要了解她……啊……但她对我说了……她们是在家门口分手的。克莱尔一直待在门口,直到客车开走。克莱尔,你说吧!”
“阿尔丰索!阿尔丰索!
“阿尔丰索!”
“阿尔丰索想离开。克莱尔把他叫住。”
“阿尔丰索!”
“太太,我待在这儿是为了您。您别害怕。您就把想对我们说的事都告诉我们。”
“克莱尔!克莱尔!……”
“皮埃尔想不让她说。”
“克莱尔!”
“接着,没有人再说一句话。”
“玛丽-泰蕾丝·布斯凯不是在森林里被杀的,是在一个地窖里,在凌晨四点钟。”
“我们知道被害人是玛丽-泰蕾丝·布斯凯,但不知道凶手是你们三人中哪一个。
“在碎尸上有木炭写的两个词:卡奥尔和阿尔丰索。报上无权说出此事。
“太太,请跟我们一起走吧。”
“皮埃尔·拉纳从未跟您谈起他的妻子?”
“从来没有,没有,我觉得跟任何人都没有谈起过。但我们知道,就是阿尔丰索和我。”
“知道什么?”
“知道她有朝一日会完全丧失理智,知道皮埃尔最终会跟她分手。
“总之,发生的事就像有人把她扔到警察的怀里。”
“她后来什么也没说?”
“什么也没说。她让他们给带走了。
“她给那男人慑服了。她开始说话后——她看着他——仿佛是他把该说的话一字一句说给她听的。”
“您这样说好像不完全相信克莱尔的供词?
“您要是觉得问题不好回答,就别回答。”
“那我就不回答。”
“在这以前,您要是认为她有罪,您,罗贝尔·拉米,您是否会用跟警方对抗的办法来保护她?”
“我不回答。”
“如果阿尔丰索觉得她有罪,您是否认为他会用跟警方对抗的办法来保护她?”
“会。”
“但那天晚上,阿尔丰索几乎没做任何事来保护她,对吗?”
“您曾听到,有一次他说要回去,但她让他留下,说时间还早。另一次,是在最后,她叫唤‘阿尔丰索’,有点像在叫‘救命’。这第二次,他已朝门口走去,他又想走了。
“不错,他原本可以做更多的事。他可以把她拉到外面,她会跟他走。但他没有这样做。
“他没有这样做,是因为他一无所知,是因为他不知道她有被捕的危险,这您清楚,我觉得这合乎逻辑。”
“或者是他怕自己过于坚持,她会把她的精神错乱完全暴露出来,怕她问他为什么想走,怕她说得太多,对吗?”
“这些我倒没有想到。
“也许在那里,在巴尔托咖啡馆,在警察说话时他已明白,比我们明白得早,那时不管做什么事都已为时过晚。依我看,他当时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别人永远无法知道。”
“依您看,他为什么要确认警察说的关于凶杀地点的谎话?”
“是为了嘲笑警察。他笑着说,他曾听到高架桥陡坡上的击打声。他也会确认其他任何事情。”
“这事对他来说毕竟重要?”
“不,皮埃尔和我,我们在此可以作证:他是想嘲笑警察。但这事他在预审时没有说?”
“我觉得说了。”
“那您得留神。”
“您当时认为警察弄错了?”
“不,我当时认为他说的是真话。我觉得当时只有阿尔丰索知道警察在编造凶杀地点。首先,他确实住在森林里。其次,他在远处听谈话,有点像旁观者,因此想必看出那是谎话。您可以这样想,如果阿尔丰索知道凶杀的确切地点,他就会保持沉默。”
“这事我无法肯定。我觉得您也是这样。”
“他怎么会猜出她会因‘森林’二字而说出事情的真相?”
“您听了这盘磁带之后还有什么想法?”
“从她来到咖啡馆并见到警察之后,大家应该很快就为她感到担心。但实际上并非如此。这种担心当然存在,但不是像我们现在认为的那样。是担心警察发现这里有个精神有点失常的女人。就是这样。”
“还担心这个女人的态度会使警察对她产生怀疑?”
“担心她会使警察对我们中的一个产生怀疑。而她,怎么会想到她呢?
“我想对您说,阿尔丰索没有自卫能力,他离开了法国,我个人感到高兴。
“我也要走,我即将离开维奥纳。我不能再待在这儿了。”
“您担心警察看出克莱尔是疯子,您为何要对我指出这点?”
“我指出这点,是因为警察可能发现,那天晚上所有的人都有点怪,就像一些人全都担心同一件事那样。这些人有一个秘密。”
“您的意思是说,你们仿佛都得和警方进行对抗。”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警察只发现一件事,那就是阿尔丰索在那天晚上一开始几乎一直保持沉默,而且看着克莱尔。”
“他说话一直不多。警察显然不会知道此事。您看,我们小心谨慎不无道理。”
“您当时特别为阿尔丰索担心?”
“有这个可能,但我自己却丝毫没有察觉。”
“皮埃尔·拉纳当时怎样?”
“我已对您说过,我当时觉得他是怎样的,是忧心忡忡。现在,我会说得更加严重。我会说:惊恐万状。但这点我又看错了:我倾向于这种看法,即他想必在整个晚上都担心克莱尔说玛丽-泰蕾丝去了卡奥尔。我现在知道,我也不会不知道,这是毫无办法的事,知道这话是她在发生凶杀案的那天早上对他说的,我想他担心的就是这个。但我错了,这我知道。我可以肯定。
“当时的情况,他应该因未来而感到害怕,原因是表妹走了,让他单独跟克莱尔待在一起。他们以后又会怎样?就是这样。
“我现在在您面前,是这样想的。”
“您从未去过拉纳家?”
“从未去过。在市镇,大家都不串门。但对别人的情况都十分了解,几乎是无所不知。”
“皮埃尔·拉纳说,他决不会想到铁路线的交会,您觉得他说这话正常?”
“是的,大家都这样看。”
“依您看,他最近是否有变化?我指的是情绪。”
“几年过去了,他已不再跟以前完全一样。
“您也许知道,他曾竞选维奥纳市镇议会议员?是的。在五年以前。他没有选上,因此十分失望。
“我并不认为他会把这件事告诉您。他喜欢的是政治。他在很长时间里没有搞政治。后来有一天他去竞选。他在维奥纳名望极佳,就认为自己会一帆风顺。他错了。”
“他没有当选,部分是因为他妻子?”
“有人对您说了?”
“没有。您是怎么看的?”
“这事有人说了。但还有人说,是因为他年龄过大。也因为过于好色,有些人这样说。”
“她的情况,您知道些什么?”
“她的情况?大家都能看到她坐在自己花园的长凳上。最近一段时间,你要是在她面前走过两次,她只会看到你一次。而她的懒惰,是众所周知的事。大家知道,他们的家务都是玛丽-泰蕾丝·布斯凯做的。
“这种事可能比大家想象的还要多:一个村子看管着一些安静的疯子。直至灾难降临之日。”
“她来维奥纳之前的情况,您一点也不知道?”
“不知道。我知道在维奥纳发生的事。譬如,我像许多人一样知道,他经常对她不忠,她一点也不在乎,但对他们过去在卡奥尔的情况,对他们青年时代的情况,我一点也不知道。”
“其他人不知道的情况,您知道些什么?”
“知道他并不幸福。”
“是因为她?”
“不仅仅这样——她在他生活中并非如此重要——不是。是因为年纪老了,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干这么多风流韵事。这使他感到痛苦。我知道这事,他当然不会跟我说。”
“他没有因为自己的妻子感到羞耻?”
“我觉得不能用‘羞耻’二字。她没有使人因她而感到羞耻,没有。他想必害怕她会说出的话,怕别人把她看作疯子,但这只是有外人在他们面前的时候。在我们面前不是这样。她没完没了地说些无聊话,别人就让她去说。有时阿尔丰索听她说。皮埃尔和我则在一边说话。
“有时,我们四人在咖啡馆关门后还待在那里。我很喜欢跟他聊天。他人不笨,什么事都知道。他为人正直,她疯疯癫癫,他却十分镇静,又很实际。”
“她疯疯癫癫时说些什么?”
“哦,什么都说。说她在街上看到的事,在电视里看到的东西。她有一种叙述方式,会使阿尔丰索发笑,这点她十分清楚,于是,她就常常给他讲述她在电视里看到的那些电影。我得承认,我无法听她说话。我觉得她说的话十分无聊。皮埃尔也有这种感觉。但阿尔丰索不是这样。瞧,这因人而异。”
“那是……什么?她说的是什么?”
“是十件事一起说。是口若悬河。然后,突然声息全无。”
“是没头没尾?”
“不是,因为像阿尔丰索就听得一清二楚。但得要全神贯注地听她说。阿尔丰索有时对我说:‘她说的时候你应该设法去听。’我试过了,但我从未能把她的长篇大论全部听完。”
“那就有头有尾啰?”
“也许是,但你会把它们忘掉。她很快就说到各个方面,把所有的事都联系在一起,这种联系,你是决不会想到的。”
“她从未谈起过维奥纳的某个人?”
“很少谈起。谈的总是报上或电视上看到的,或是她的想法。或者不如说从这些说起。”
“是精神失常?”
“我不知道。即使现在我也不想这样说。”
“您刚才说到一个村子看管的一些安静的疯子。”
“这是一种简便的说法。”
“您还说,您知道她有朝一日会完全失去理智。”
“是的。但是,您要我立刻作出判断,说她是疯了还是没疯,我还是说不出来。要是在另一幢房子里,交往的是另一些人,跟另一个男人一起生活,事情也许会截然不同,谁知道呢?”
“她这样疯疯癫癫,仍被看作聪明的女人?”
“阿尔丰索是这样看的。他说,如果她头脑清楚,她会十分聪明。其他人都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依我看,我倒想说,他比她更加聪明。”
“阿尔丰索去意大利以前,您是否见到过他?”
“是的。他走的前一天来看我,就是在三天以前。我们谈了许多事情,他在谈话中对我说,他将在第二天上午离开法国。”
“对于发生的事情,您没有对他提出任何问题?”
“我不想这样做。另外,我知道,他即使受到牵连,也是无辜的。”
“你们谈了些什么?”
“谈了他将在摩德纳过的生活。也谈到了她,克莱尔。他对我说,十年前他曾对她产生感情,并说要是没有皮埃尔,他就会娶她为妻,跟她一起在他那小屋里生活。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说起此事。我以前对此一无所知。”
“他没有这样做,是否感到后悔?”
“他没说后悔。”
“您没有问他为何离开维奥纳?”
“没必要问,这我知道。他离开维奥纳,是因为他害怕克莱尔会在预审时说的话,怕她会编造出什么事来,把他也关进监狱。各种情况都对他不利:农业工人,单身,又是外国人。他就情愿离开法国。”
“他是否知道她会设法把他牵连进去?”
“他知道,是的。不是因为心怀恶意。是因为……精神失常,我使用这个词是因为想不出别的词。她进了监狱之后,可能希望他也被关进去。她喜欢他。”
“那他呢?”
“他也是。
“也许她以为他们会被关在同一个监狱里,可以待在一起,谁知道呢?这事她也许会说的。”
“这件事,特别是这事,阿尔丰索怎么会知道?”
“我不知道。他知道这事。”
“他从未跟她谈起过此事?”
“我不认为他们会有单独谈话的机会。”
“您是否知道她有时夜里出去?”
“我知道,因为他在预审时说了。我是在报上看到的。不是通过其他途径知道的。”
“他也在夜里散步,看来他睡得很少,那么,他们想必会遇到、会说话?”
“有这个可能。但我只说我知道的事。我只是在巴尔托咖啡馆看到他们在一起,而且皮埃尔也在,但从未看到他们单独在一起,也从未在其他地方看到。
“依我看,他们之间从未有任何暧昧关系,即使以前也没有。”
“如果有暧昧关系,他会对您说吗?”
“这倒不会,但我还是觉得不会有。”
“她说了,他们在凶杀案发生后第三天夜里遇到过。他说没有。该怎么看?”
“您知道,如果他对警方撒谎,那主要是为了不让她压力过大。这倒没什么。别人可以理解。他是想保护那个女人。”
“就是说,在这最后一天晚上,你们没有谈起过凶杀案?”
“没有。我们谈起了她,这事我对您说了,是谈她过去的事。”
“对凶杀案只字不提,您不觉得这样不正常?”
“不。”
“克莱尔杀死了玛丽-泰蕾丝·布斯凯,她为什么不跟阿尔丰索说?
“为什么她不对他说的恰恰是此事?而她又知道她可以信任他。”
“她什么时候会把这件事告诉他呢?”
“夜里在维奥纳?”
“他不是否认曾遇到过她?他们两个人,我还是相信他。
“我是否也可以对您提一两个问题?”
“可以。”
“听了我对凶杀案的叙述,您了解到什么情况?”
“关于凶杀案,什么也没了解到,只是知道您跟我一样怀疑克莱尔是否有罪。关于克莱尔,您的叙述使我了解到一件十分重要的事,那就是她在维奥纳并不孤单,而初次接触时可能以为她十分孤单,知道她在那里受到阿尔丰索的保护,甚至也受到您的一些保护。”
“她仍然孤独,因为疯子孤独,到处都这样。”
“是的,但她的精神失常并未使她跟外界完全隔绝,并未使她对所有人都无动于衷。”
“您知道,我在这儿主要是为了阿尔丰索。如果只是为了她,我就不会回答您的问题。我跟她没有私交。她来咖啡馆,经常来,就像其他许多人那样,时间长了,大家以为相互了解了,但相互了解和相互认识,还是得区分开来。阿尔丰索和皮埃尔,不错,我了解他们,但对她并不了解。我应该说,她这个女人,我从未对她十分喜欢。”
“您跟阿尔丰索谈起她,是把她当作疯子?”
“不,首先把她当作女人,这个女人只是在某些方面像疯子,而不是首先把她当作疯子。在谈到她时,我们没有使用‘疯子’二字。使用这两个字,就是把她看作病人。其他人不是疯子,我们倒会这样说他们,而不会去说她。
“我要对您提的第二个问题是,您为什么对阿尔丰索是否知道克莱尔干的事发生兴趣?”
“我想知道克莱尔·拉纳是怎样一个女人,她为什么要说犯了凶杀罪。她没有任何理由要进行这次凶杀。于是我就想知道,是为了她。我觉得如果有人了解这方面的情况,此人就是阿尔丰索。
“当然啰,如果假设她有罪,我就会这样想:要么阿尔丰索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他让人把她抓住,是因为他觉得已没有希望看到她精神恢复正常,就认为最好还是把她关起来,要么阿尔丰索真的对发生的事并不知情,只是有点怀疑而已,他让人把她抓住,是因为他也想结束一件事。”
“什么事?”
“就称为克莱尔的总体状况吧。”
“我有点看出您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让警方把她逮捕的原因,也许就是她杀人的原因。这样的话,他们就干了同一件事,只是她犯了凶杀罪,而他则让警方把她逮捕。”
“这是爱情?”
“这种如此深厚的感情,应该用什么名称来表示?这种感情当然可能以爱情的形式出现,但也可能以其他许多形式表现出来。”
“而他们又没有相互倾诉?”
“看来是这样。
“玛丽-泰蕾丝·布斯凯和阿尔丰索是否有什么关系?”
“只是常常在一起睡觉而已。他这个男人,并不厌恶玛丽-泰蕾丝有残疾。”
“也不厌恶克莱尔精神失常?”
“也不厌恶。”
“有一个男人在克莱尔的青年时代起过重要作用,这个人是卡奥尔的警察,您从未听说过此人?”
“没有。从未听说过。
“阿尔丰索如果还在维奥纳,您是否会对他进行审讯?”
“不会。他什么也不会说。在预审中,他就没有说出关于她的任何情况,只是说她夜里出去。”
“不错,他什么也不会说。
“您可以肯定他知道些事,是吗?”
“是的。但知道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那您呢,您是怎么看的?”
“他想必知道些事,是主要的东西,而不是具体事实。但要说出来,即使他愿意,也是另一回事了。
“您要去见皮埃尔和克莱尔?”
“是的。”
“对这桩凶杀案的原因,您是否已有看法?”
“已远远看到有某个东西,但无法说出是什么东西。”
“从您刚才说的话来看,仿佛克莱尔就是罪犯。”
“不是,仿佛克莱尔就是罪犯,是她自己的看法。她认为自己犯了这桩凶杀罪,或是她真的犯了此罪,她说的原因都会相同,只要她能说出原因。
“您没有发现,您和我都闭口不谈那天晚上一件重要的事?”
“是这样。”
“您刚才说,皮埃尔在那天晚上想必始终担心克莱尔说玛丽-泰蕾丝已经走了。”
“是的,我记得。”
“‘担心’二字用得是否确切?”
“我不知道。”
“如果有人把克莱尔抛给警方,此人是谁?是皮埃尔还是阿尔丰索?”
“如果我不了解此人,我会认为此人是皮埃尔。”
“那如果了解此人呢?”
“如果了解此人,我就会说,他那天晚上的心情,是想把整个维奥纳都抛给警方。”
“用皮埃尔·拉纳所说的那台爆炸装置,您觉得他会把谁杀死?即使他不知道杀的是谁。”
“他。”
“关于皮埃尔·拉纳在那天晚上的态度,如果我的看法跟您不同,您是否想知道?”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