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呢……这不可能啊……怎么会有这种事呢?”我就像一个出了故障的机器人,坐在蓬莱俱乐部总经理的皮椅上,重复着同样一句话。
这里怎么会有老安的保险呢?安藤士郎早已不在人世,已经死了一年多了!
我忽然发现信封里还有东西,掏出来一看,都是保险合同!人寿保险,伤害保险……一共是4份。我的脑子混乱极了。老安是在他自己家里上吊自杀的,而且是我亲眼看见的,安藤士郎已经死了,他不会再买保险了!
莫非是以前买的保险?也不对!老安把身后事全都委托给我了,保险金是我交到千绘手上的,老安自杀的理由是为了帮助处于困境的女儿,如果还有别的保险,应该一起交给我来处理呀!
要不就是很久很久以前买的保险,连老安本人也忘了?可是看看手上的几份保险,都是最近的,甚至有一份是今年10月的,也就是这个月的。
给死人买保险干什么?不,死人是不能买保险的!我的脑子更混乱了。
突然,我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这是什么地方?这是蓬莱俱乐部啊!是为了骗取保险理赔金杀死了久高隆一郎的蓬莱俱乐部啊!
难道一年前安藤士郎的死也跟蓬莱俱乐部有关系?难道那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蓬莱俱乐部
久高隆一郎
诈骗理赔金
东京都港区白金
安藤士郎
保险合同
羽田仓库管理公司
2002年10月
一个接一个语句在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来又沉没下去。
羽田仓库管理公司!对了,如果安藤士郎的保险受益人是羽田仓库管理公司,就可以间接证明久高隆一郎的死是一起诈骗保险理赔金的杀人案!
“啊!”安藤士郎的保险受益人果然是羽田仓库管理公司!
我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当时我精神上所受到的冲击有多大!
惊愕,混乱,困惑,茫然,恐慌,眩晕——海啸般一波有一波涌上来,整个把我给吞没了。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整理纷乱思绪。
就在这时,第二轮冲击波又来了。
“这个小偷够文静的呀!”黑暗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随后头顶上闪电似的闪了几下之后,房间里所有的日光灯都亮了。
我用手遮着眼睛,雪亮的灯光晃得我什么都看不见。
“真是个找上门来送死的傻蛋!”村越把肩膀靠在屏风上,用嘲笑的目光看着我。
“本来我想对你说句欢迎光临,可你搅了我的3连休,我很生气喔!”从村越身后转出来的另一个男人说。
那人看上去岁数比村越大得多,大概有三十五六岁,个子不高。他嘴上虽然说很生气,但不像村越那样疯狗似的狂叫,表情比较平和。我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他,但一时想不起来了,也许是在这个房间里,也许是在别的什么地方。
“喂!站起来!那不是你坐的地方!”村越凶恶地吼道。
“算了算了,让他多坐会儿吧,留个纪念嘛!”小个子说。这么说他就是蓬莱俱乐部的老板吴田勉?没见过他在这把皮椅上坐过呀。
“对不起……”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啊,你们辛苦了!回家吧,路上小心啊!”小个子转过来去,对站在旁边的堀场和小优说。堀场冲小个子鞠了一个躬,小优则向我摆摆手说了声“拜拜”。
两个女孩子走后,村越狞笑着对我说:“还不知道吧?你小子上当啦!我不知道你小子跟她们说了些什么,你以为她们会相信你,所以才大摇大摆地坐在这里了吧?”
堀场香织假装被我说服,然后推说到里屋去换衣服,向她的上司报告了。
“我有这么热爱自己的公司的职员是我的幸福啊!应该发给她们一大笔奖金!”小个子满足地仰着头。从他的口气来判断,肯定是总经理吴田勉。
“哦,想起来了,您不是那位医学博士吗?”我终于想起来了,“只不过今天没戴眼镜也没穿白大褂,我一时没认出来。”没错儿,这家伙就是那个自称野口英雄的所谓医学博士,原来野口英雄就是吴田勉!
“嗬——你见过野口博士?”吴田勉把垂在前边的头发往上一撩。
“你们在本庄骗人的时候,有一对已经成了你们的锅里的鸭子又飞了,还记得吧?”
“整天到处转,哪儿记得住啊。你是说本庄?”吴田勉歪着头抓了抓鼻子尖。
我跟绫乃觉得那天的经历就像电影上演出的大冒险,没想到这家伙连一点儿印象都没有,我不由得感到有些屈辱。
“老板!”村越不耐烦地说。
“嗯,不跟他啰嗦了,”吴田勉不紧不慢地审问起我来,“说说吧,你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什么?你来这里搞鬼不是第一次了吧?”
“搞鬼的是你们!”我厉声喝道。
“混蛋!”村越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弹簧刀。
吴田勉制止住村越,继续审问我:“说!你是干什么的?谁派你来的?”
“神派我来的!”
“谁?”
“神!神派我来惩治你们这些食人肉喝人血的妖魔鬼怪!”
“我先宰了你这个桃太郎!”村越啪地打开弹簧刀,挥刀把文件盒砍了一个大口子。
“部长,不要损坏东西嘛,”吴田勉皱了皱眉头,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问我,“你跟久高隆一郎是什么关系?”
“果然是你们害死了久高隆一郎!”我怒目而视。
“什么?久高隆一郎是谁?我只不过听村越提起过这个名字,随口问问而已。”
“事到如今你还装什么蒜哪!你贵为一国一城之主,原来是个胆小鬼!”
“混蛋!死到临头还嘴硬!”村越把弹簧刀合上以后又打开,打开以后又合上。
“你不是参加过我们的免费保健讲座吗?你也看见了,那么多人,我哪能记得过来呢?”吴田勉耸了耸肩,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把精致的小锉刀,修起指甲来。
“杀人杀得太多了,多得都记不过来了是吧?”
“你说话这么不客气,可是要吃亏的哟!”
“反正我也不打算活着从这里出去了,你索性把话说明白了吧!久高隆一郎,南麻布的久高隆一郎,你们是怎么杀死他的?不至于想不起来吧!”
“老子杀了你!”村越挥动弹簧刀,刀尖掠过我的鼻尖。
“胆量不小嘛,我简直喜欢上你了。久高隆一郎?你让我想想啊。”吴田勉冲我笑笑,吹了吹指甲。
我也冲他笑了笑,但桌子下面的膝盖却一直在发抖。
“总经理,别跟这小子啰嗦了。应该是我们问他,他倒问起我们来了!”村越说完,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不着急,夜很长嘛。死囚犯上刑场之前,总是要让他们听听牧师或和尚的教诲嘛。慈悲为怀,慈悲为怀嘛!”
“真不愧是总经理,肚量就是大。”我嘴上虽然这样说,但我不知道吴田勉将要怎样处置我,吓得都快昏过去了。今天霹雳娇娃恐怕是不会再来救我了。
“久高隆一郎——噢——那个老头子呀,想起来了,南麻布的大款,他曾经是我们最尊贵的客人。让他买什么就买什么,羽绒被买了10套,真是空前绝后啊,花钱太大方了,叫他买什么他就买什么。为了他我们特地开发了金观音,金佛像,还有可以杀灭活性氧的强力石,都是专门为他一个人订做的,我们愿意永远跟他合作,可是,这老家伙居然怀疑起我们的商品的效果来。如果只是怀疑我们也就算了,没想到他还威胁说要诉诸法律!对,就是威胁!他要跟我们闹翻,我们只好奉陪呀。吵过以后就分道扬镳了,不过嘛,损失费我们不能少拿!”
“可惜你们的阴谋没有得逞!”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现在保险公司的规矩多了,就算是我们作为法人跟他们签的合同,也不会轻易把钱支付给我们,而是要支付给被保险人的法定继承人。所以呢,我们必须跟法定继承人合作才能拿到钱,太麻烦了,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而且久高那老头子一直嚷嚷着请律师,这回我们就不在乎钱了,请他在这个地球上消失才是当务之急。当然,万一保险公司审查得马虎一点,我们能拿到钱就算是运气好。”
“是你们把久高隆一郎给杀了吧?”我想确认一下事实。
“久高那老头子死于交通事故,我们只是为他买了保险。”吴田勉冷笑着,村越则满脸不高兴的转动着弹簧刀。
“刚才你说‘这回’,那意思是说除了久高隆一郎以外你们还干过同样的事,对吧?”
“其实我们并不想这样做。老人的保险理赔金不高,效益很不好。就拿你手上那份叫什么安藤的老头子来说吧,死亡保险也才只有四五百万。”
“那你们就不要做!”
“对方如果有绅士风度呢,我们也就报以绅士风度,但是他们突然变脸,不但拿了东西不付钱,还要我给他退货,并且威胁说要法律解决。碰到这种不遵守游戏规则的老家伙真是叫人头疼。你不是参加过我们的免费保健讲座吗?我们强买强卖了吗?现场气氛非常平和嘛!大家都是自愿买我们公司的商品嘛!而且都高兴得不得了,甚至流下了感激的泪水。可是过不了多久却说三道四,这就不对了吧?不管我们怎么对他解释都无济于事,而且这年头媒体也好法院也好,都无条件地站在这些被称为消费者的傻瓜一边,根本就不追究他们的责任。我们有什么办法,只能采取正当防卫手段来保卫自己的利益。我们得到一点保险理赔金,算是对我们的精神补偿吧。”
听着这些歪道理,我气得胸口发堵,呼吸困难。
“另外,我们这样做也是为了整个社会。”
“为了社会?”
“对呀。老年人是社会的负担嘛!最近,老年人活得太长了,八十九十也不死。如果对社会有用呢,活上900年也没有什么关系,可是现在这些老头儿老太太呢,都是除了吃什么都干不了,简直就是浪费粮食嘛!国家财政预算这么紧张,还要负担3千万老头老太太的养老金。3千万哪!喂,计算一下吧!全国人口的四分之一哪,开什么玩笑啊,到头来吃亏的是年轻人。国库里没钱了,只好让年轻人多交养老保险,而且现在交保险的这些年轻人,谁也不敢保证将来就能拿到养老金,所以很多人不交保险了,于是国家就又让多交保险,形成恶性循环。另一方面呢,由于医学的发达和生活水平的提高,老头儿老太太们活得越来越长,领养老保险的人越来越多。还不光是养老保险,什么医疗保险啦,乘车免费啦,侵占了国家多少资财,非把这个国家拖垮不可呀!而且这些老头儿老太太也不自觉,你越是照顾他他越是臭来劲,上车坐在老幼病残席上,还在身边的座位上放上自己的包,别人想坐也不能坐。这简直就是‘老害’嘛!这种只知道获取不懂得感谢的人纯粹是社会渣滓。让他们为社会做点儿贡献吧!那么,老家伙们怎么才能为社会做贡献呢?那就是赶紧到西方极乐世界去。所谓的‘余生’,就是多余的人生嘛,把这些多余的老家伙剔除出去,难道不是为了社会吗?”
我气得太阳穴啪啪直跳。
“对了,谈到为社会做贡献嘛,我再给你说一件令人激动的事实。我国1400兆资产中,大约有一半掌握在60岁以上的老家伙们手里,而且其中大半是现金和存款。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这些钱根本就不能在社会上流通!不流通的话,眼下经济不景气的状况就得不到改变!你看,我们是在为日本的经济复苏做贡献呢!让那些老家伙把死死攥在手里的钱花出来,对搞活经济该是多大的贡献哪!啊——蓬莱俱乐部!对社会是多么有益啊!”
“你小子也有变老的那一天!”我再也忍不住,低声骂道。
“是的,会变老的,不过对于我来说那是遥远的将来的事情。”
“你活得倒挺自在!”
“傻瓜!”吴田勉继续用小锉刀修着指甲,“我哪有时间去自在,我得趁着年轻拼命工作,拚命攒钱哪。攒够了钱,趁这个国家还没有灭亡我就跟他拜拜啦。知道吗?到了2025年,社会保障费将达到170兆,其中百分之五十得国民负担。日本肯定得灭亡,我要在他灭亡之前逃脱,将来到澳大利亚养老去,听说西班牙也不错。”说完他交替着在左右两个耳朵边拍手,模仿起西班牙弗拉门戈舞蹈来。
一股热流从我的腹部涌上来。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控制着眼看就要爆炸的感情,一边慢慢吐气,一边一字一顿地说:“你们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今天犯了一个错误。虽然只是一个,但却是一个致命的错误!那天,是你小子把我绑起来的吧?”我轻蔑地用下巴颏指点着村越。
“够了!告诉你,我可没有总经理那么好脾气!”村越晃着弹簧刀恶狠狠地说。
“那天你为什么把我绑起来呢?因为你是一个人,我们这边是两个人,你是一个对两个,人数上不占优势。但是今天呢,你们那边是两个人,我这边是一个人,如果加上刚才那两个女的呢,今天是四对一,你觉得你们占绝对优势。对了,你手上还有刀,你更觉得你们占优势了。可是,你们错了!你们只看见了我的表面,心说这个臭小子,对付他还不跟对付小孩子似的。你们懂个屁!都是他妈的还没长熟的瓜,人生经验太少啦!老子今天穿着长袖衣服,你们不容易看出来,你们别看我这样,我要是脱了衣服,吓死你们!”说到这里,我突然停下不说了,我的两腿早就不发抖了。
吴田勉和村越互相看了一眼,村越用刀尖指着我说:“那就脱了衣服给老子看看吧!”
“好!老子这就脱给你们看!”我站起来,把椅子往后一踹,弓着腰,弯着腿,双手抓住桌沿,使出全身的力气把办公桌向那两个家伙猛推过去。
站在桌子前边的那两个家伙被桌子撞个正着,应声倒地。我毫不客气地继续把桌子往前推,桌子翻了个个儿,压在那两个家伙身上,疼得他们鬼哭狼嚎。
我踏着桌子向门口奔去。
是的,我脱了衣服吓死他们!如果您认为我锻炼身体只是为了跟女人性交,那就大错特错了!
操你妈的!
跑进楼道,我又用尽全身力气推到门旁边的一个架子把门挡住。我要尽量争取时间。
走进电梯,我立刻掏出手机,先拨通了爱子的电话。接通声响了20多下爱子才接,这时候电梯已经到了一楼。
“已经睡啦?对不起!”
“啊……嗯……”
“是我,听出来了吗?我是成濑!”我跑出写字楼,直奔停车场。
“啊,成濑先生,听出来了。”
“这么晚了给你打电话,真对不起!情况紧急!”
“情况紧急?”
“蓬莱俱乐部的人也许会闯到你家去!”
“什么?”爱子好像完全醒过来了。
“也许给你打电话,向你打听我的情况。你千万不要说认识我,绝对不要把我家的地址告诉他们!他们也许不说他们是蓬莱俱乐部,而说是警察什么的,注意不要上当!”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还有,搞不好他们还会拷问你,逼你说出我的情况,你和你家里人也可能遇到危险!”
“啊?”
“所以呢,不管是谁来了,都不要让他进家!现在请你马上把所有的门窗都检查一遍,看是不是都插好了,二楼的窗户也要插好!”
“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爱子慌了。
“现在没有时间详细解释,至少今天晚上要多加注意。保安公司负责你家的安全,大概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但也不要掉以轻心。”
“成濑先生您呢?您不要紧的吧?”
“我活蹦乱跳的,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但是,如果让那帮家伙知道了我家的地址可就麻烦了。明天一切都会结束,一切都会结束的!”我咬着牙说。
“这么说,您调查清楚了?”
“啊。”
“我家爷爷果真是蓬莱俱乐部杀的?”
“对!”我肯定地说。
“果然如此……”
“我再嘱咐你一遍,今天晚上要特别小心!还有就是千万不要采取轻率的行动。”我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正好到达停车场,那里只有一辆车,就是我那辆红色迷你车。周围没有动静,看来吴田勉没有在这里布置人手。
我发动车子,把停车票和硬币塞进机器里,横杆自动抬起,我一踩油门冲将出来,上了大街。明明知道开车打手机是违反道路交通法的,我还是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喂!”一个小女孩银铃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是美波吗?”
“对,是美波!”
“绫乃呢?”
“洗澡呢。”
“那你好好给我听着!”
“哦。”
“看看门窗插好了没有。”
“明白!”
“大门的上的防盗链挂好了没有?”
“挂好啦!”
“从现在开始,不管谁来都不要给他开门!”
“保证不给他开门!”
“告诉绫乃,我要带一个客人回家。”
“知道啦!”
挂断这边的电话,又拨了一个手机号码。
“喂,晚上好!”樱马上就接了电话。
“你现在在哪儿?”
“在家里呀。”
“马上把电话线拔掉!”
“什么?”
“别多问了,先拔掉!”
“为什么?”
“以后再跟你解释,先去把电话线拔了!”
过了大约20秒钟,樱说话了:“已经拔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拔了就好,赶快出来!”
“啊?”
“从现在开始跟你谈情说爱!”
“什么?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10点半,还有车!”
“开玩笑吧?”樱笑了。
“不是开玩笑!快点儿出来,穿上鞋,赶快出来!”
“我穿着睡衣呢,就这么出去我可不干。”
“那就赶快换衣服!集合地点嘛——涩谷那边吧,109百货大楼前边!我开车过去,你呢,打车!我给你报销!”
“急什么呀?对了,为什么要拔电话线,你还没解释呢?”
“以后跟你解释!”
“刚才你不是说过以后跟我解释吗?”
“以后的以后,见了面跟你解释!”
“到底怎么回事啊?你总是这样,冒冒失失的……”
“别啰嗦了!照我说的做!”我像村越似的吼叫着,打断了樱的话,“见面以后,我从一到十向你解释,到二十,到一百都行!”
“知道了知道了!”樱不高兴地说。
“还有,跟我的通话结束以后,立刻关掉手机电源!不是切换到震动挡,是关掉电源,一定要关掉电源!”
“行了行了,烦死人了!你今天这是怎么啦?”
“听见了没有?关掉电源!”
“知道啦——”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在109百货大楼前边接上樱,驾车飞驰一段之后,离开大马路,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路越来越窄,路灯也越来越稀,我减低车速前行,最后把车停在一所房子前,把车倒进车库。
“到了!”我关掉发动机,拔下车钥匙。
“这是什么地方?”樱看着外边问。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话,打开车门下了车。
樱也撅着嘴下了车。
我顺着石子铺就的小路朝房门走。小路也只有五六步长,院子也只能放一副晾衣服的架子。房子冲着院子的这一面有两扇窗户,都用防雨窗捂得严严实实的,但从缝隙里可以看到房间里边亮着灯。
我按了一下房门边上的对讲门铃。
“谁呀?”里边一个小女孩说话了。
“我!”
“名字?”
“成濑将虎!”
“生日?”
“12月16号。”
“血型?”
“O型。”
“毕业学校?”
“东京都立青山高中。”
“好的,确认完成,哔哔——”紧接着是开锁的声音,摘下防盗链的声音,门开了。
我走进去,摸了摸美波的头:“好!干得不错!”
美波做了个鬼脸:“我已经长大了,不许再随便摸我的头!”
“杰尼斯运动会怎么样?”我一边脱鞋一边问。
“昴星团最棒!”
“木村拓哉呢?”
“SMAP没参加。”
“怎么?他们退出杰尼斯运动会了?”
“不是,人家大牌明星,不屑于参加!”
“哦,对了,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家亲戚,叫时田美波。”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美波恭恭敬敬地向麻宫樱鞠了一个躬,还挺懂礼貌的。
“这是麻宫樱。”
“晚……晚上好!”樱忙不迭地打招呼。
“请里边坐吧。”美波说着把拖鞋递了过来。
我走进大门旁边的一个房间,打开灯,忽然想起还没看见绫乃,就问美波:“绫乃呢?”
“去便利店了。”
“去便利店干什么?不是告诉你们要把门窗插好吗?”
“可你并没有说不准外出啊。”
“我是没说不准外出,不过,既然说了把门窗插好……”
“因为你说有客人要来,她出去买东西去了。”美波满脸不高兴地转身把门插好。
我叹口气,招呼樱坐下。
樱把整个房间打量了一番,坐在了沙发上。坐下之后,还继续扫视着书架上的文学书,墙上的油画和桌子上的德国瓷器。
“想问什么你尽管问,今天你问什么我都如实回答你。”我点上一支烟慢慢抽了起来。
“这个嘛……那个……”大概是由于脑子一片混乱,樱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要不我就从刚才为什么要你把电话线拔掉说起吧。”
“不,还有比那个更重要的,你刚才说的话是不是很奇怪?”
“刚才什么时候?”
“刚才在门外。”
“我说的都是真话呀。”
“刚才你说什么成濑……没说吗?”
“说了呀,成濑将虎。”
“那是……”
“那是我的名字呀,怎么了?”
“你的名字?你的名字叫成濑将虎?你……你不是叫安藤士郎吗?”
“不,我不叫安藤士郎,我叫成濑将虎。”
樱瞪大了眼睛,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你……不是……安藤士郎?”
“不是,我叫成濑将虎。”
“可是,你……你说过你叫安藤……”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我叫安藤士郎?是你自己认为我叫安藤士郎吧?你到你曾经卧轨自杀的广尾站向车站工作人员打听出来的。”
“那……”樱只说了一个字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她肯定是想说些什么,可是下嘴唇痉挛着,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也不说话,静静地观察樱的表情变化。一支烟抽完了,樱依然呆在那里发愣。
门铃响了,我听见美波跑出去开门的声音,好像是绫乃回来了。
“门窗插好门窗插好!到底是为了什么?”绫乃哐当一声把门推开。
“为了防止坏人闯进来嘛。”
“你不把话说清楚,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啊!”绫乃鼓着腮帮子气鼓鼓地叫喊着。
“这有什么难理解的?告诉你要插好门窗你还要跑出去!”
“你不是说你要带客人来吗?家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你要我拿什么招待客人?”
“没有也没关系嘛!”
“你小虎没关系,我有关系!啊,您来啦,家里乱七八糟的,真不好意思,您坐,您坐!”绫乃跟樱打过招呼以后出去了。
“我妹妹。”我对樱说。
可是樱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死鱼般的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
“我没跟你说过我跟妹妹住在一起,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因为一直没有机会说。”
“那光明庄的房子是怎么一回事?”
“那是安藤士郎的房子,因为租金一直是我付,所以也算是我的房子。不过我真正的家是在这里,港区白金台。”
“你真的不是安藤士郎吗?”
“我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叫成濑将虎,从一生下来就叫成濑将虎。我不记得我被安藤家领养过。对,我出生在这里,也是在这里长大的。除了高中毕业以后离开过这个家两年以外,一直住在这里。”
“可是,你跟我说过,你叫安藤……”
“我刚才不是也说过了吗?我对广尾站的工作人员说过我叫安藤士郎,但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我叫安藤士郎啊,当然我也没有说过我叫成濑将虎。”
“为……”樱又是只说了一个字。我以为她又得半天不说话,没想到这次只停顿了几秒钟,“为什么要骗我?”樱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她的脸色苍白,眼角嘴角都吊了起来,像个横眉怒目的金刚。
“喂喂喂!你搞错了吧?该生气的是我呀!我可是险些被某某人给暗杀了!”我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冲她笑了笑。
樱后退一步,躲开我的视线。
“可以说游戏已经结束了。我把我的真实身份告诉了你,你也坦白交待吧,安藤樱女士!坐下,坐下来谈!”
可是,樱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我又点燃一支烟抽起来,樱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打破了沉默的是绫乃。她走进我的房间,看见客人在那里站着,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这是怎么了?”
“她的痔疮发作得厉害,坐不下。”我说。
“小虎,开玩笑也得注意分寸嘛!”绫乃瞪了我一眼,然后非常客气地笑着对樱说,“对不起啊!”
可是,樱那丢了魂似的表情还是没有一点儿变化。
绫乃不太高兴了,弯下腰在桌子上摆放端来的红茶和三明治。
我拉起樱的手腕:“再介绍一遍,这是我妹妹时田绫乃。”
绫乃把托盘抱在胸前,冲樱微微一鞠躬:“谢谢您对我哥哥的关照。”
我继续介绍说:“刚才那个活泼的小姑娘是她的孙女,从长野县到这里来玩儿几天。”
樱呆呆地点了点头。
绫乃说:“孩子们都独立了,我家爷爷,不,我丈夫,死了以后,我就回娘家来住了。把这个老头子一个人丢在家里,我不放心啊!”绫乃斜着眼睛看着我嗤嗤地笑了。
“回娘家?现在这个家可是我的家!”这所房子本来应该由我哥哥龙悟继承的,但他作为学生兵上前线以后再也没回来,我就代替他继承了。
“对了,这位是麻宫樱小姐,”我向绫乃介绍说,“啊,麻宫是她以前的姓,现在姓安藤,安藤樱!”
“安藤?”
“对,老安的夫人。”
“啊?白金的老安?经常跟小虎一起喝酒的那位老安?”
“对。”
“什么时候结婚的?”绫乃问。
樱没有回答,身体好像冻住了似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好像是最近吧。我也是刚刚知道的,吓了我一大跳。”我在蓬莱俱乐部总公司发现的安藤士郎的人寿保险和伤害保险等等保险,受益人都是他的配偶“安藤樱”。
“哎呀,真是大喜事啊!恭喜恭喜!对了,今天安藤先生怎么没来?”
“这个嘛,现在正是个好机会,我给你详细解释一下。”我让绫乃在我身边坐下,又强迫樱坐下,把从认识老安一直到他自杀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你不是在这里编故事吧?”绫乃小声嘟囔着,呆若木鸡。老安自杀的事,我一直没有告诉过她。
“这是千真万确的。他委托我去给他领保险金,可是我马上就想到,刚刚上了保险就自杀是拿不到分文的,签合同以后至少要经过一年以上!”
“那不是……?”
“就是的,这不是等于白死了吗?我当时就傻了,老安的死让我感到震惊和悲痛,但更让我感到难过的是,他豁出命来想为自己的女儿留下几个钱,可是一分都没留下!”
绫乃点点头,用手指擦着眼泪。
麻宫樱呢,刚才那幽灵般的表情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她紧咬着嘴唇,毫无目的地盯着烟灰缸里的烟头。
“我在老安的遗体前呆呆地坐了很长时间,呆着呆着我的浑身燥热起来,既感到愤怒,又感到窝心,整个大脑被一种复杂的感情塞得满满的。老安死得太冤枉了,要是他知道这样上吊自杀得不到一分钱的话,是绝对不会把绳子往脖子上套的!不行,我不能让他死,他死了谁给千绘寄钱呢?当然,那时候就是打电话叫急救车也来不及了,我也没有让他起死回生的本事,所以我就当了安藤士郎。我冒充安藤士郎继续领取国家发的养老金,每月按时给千绘寄去。”
“什么?”绫乃双目圆睁。
“总而言之,采用不正当手段获取养老金。”
“什么不正当手段!完全是犯罪嘛!”
“我知道这是犯罪,可是,我只能这么做,不这样做的话,老安死了也不能瞑目,而且我也不能就看着他这么白白死去。反正我当时从脐下丹田涌上来一股热流,我决心替老安完成他的未竟之业!”
“不光是决心,你还付诸行动了对不?小虎是在黑道上混过的,干得出来……”绫乃把手放在额头上,一个劲儿地叹气。
“当然,下决心是一回事,行动是另外一回事。我冷静下来之后,才意识到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面临的难题太多了,首先是如何处理尸体。我不能把他扔到深山里或扔进大海里,那样太对不起他了。没有死亡证明书,火葬场当然不收,永远放在光明庄也不可行。考虑来考虑去,为了掩人耳目,我也只能把他埋在谁都找不到的地方,我在心里默默请求老安在九泉之下原谅我。
“我想起老安曾经对我说过,他的故乡流行土葬。如果那里现在还有这种习惯,把他的遗体埋到他的故乡去是最好不过的。于是我就赶快调查了一下,他的故乡果然还在实行土葬。”
关于这个问题,现代人有一种误解,认为日本人有实行火葬的义务。实际上,即使是在大城市,也没有必须实行土葬的法律规定,如果拥有自家的墓地,你愿意实行土葬也没人干涉你。在山区或农村,实行土葬的地方还不少呢。
“我把老安的遗体拉到他故乡的深山里,找了一处墓地挖了个坟坑把他给埋了。当然没有任何正式手续,也没有请和尚来给他念经,这样做我也许会遭报应的,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我并没有随便找个地方把他扔了,而是为他找了一处墓地,我的罪孽应该减轻一些吧。而且那里是他的故乡,我想老安会原谅我的。他的愿望并不是死后被厚葬,而是女儿能够幸福地生活嘛,他就是为此而自杀的嘛。葬礼简朴了一些,他不应该有什么不满意。”
实际上这种说法只不过是一种自我安慰。埋葬老安的事已经过去了一年多了,我还经常做恶梦,在梦中反复看到埋葬老安的时候的情景。可见我内心的罪恶感是非常强烈的。其中违法的罪恶感占两成,没有好好安葬老安的罪恶感占八成。
“处理完老安的尸体以后,一个必须要考虑的问题就是他的人际关系,即如何对认识他的人隐瞒他已经死去的事实。他跟故乡的父母兄弟和亲戚们几十年没有联系了,用不着担心。自从决定每月给女儿寄钱以后,他跟所有的朋友都断绝了往来,连经常去的小酒馆也不去了,那些人也不会前来特意打听他是否还活着。
“但是,他所住的公寓不能不加以特别的考虑。当然,我不认为他跟邻居有什么来往。眼下这个时代,邻居之间哪有什么来往啊。而且他的邻居都是年轻人,年龄悬殊太大了。不过,大家一定知道3号住的是一个老头子,如果连续几天甚至连续几周都没有动静,大家说不定以为他死在房间里了,打电话报警,那样一来可就暴露了。
“于是,我就当了安藤士郎。每个星期在那里住上几天,不管看不看都把电视打开,有时候还故意大笑几声,为的是让邻居认为安藤士郎还活着。当然偶尔也会在楼道里碰上年轻的邻居,不过根本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就像咱们老年人觉得年轻人都长得差不多一样,年轻人也觉得咱们老年人都长得差不多。
“我也不必担心房东会发觉,因为交房钱都是在老安的存折里扣,养老金也是打到他的存折里去。他根本就没有贴照片的证明身份的证件,不用担心别人发现我是个冒牌货。他没有护照,驾照呢,也主动吊销了,如果万一需要证明身份的证件,我把不贴照片的医疗保险证拿给他看就是了。
“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没有了吧?我又不想假冒他个10年20年,等千绘长大成人我就不再欺世盗名,两年就够了。实际上一年以来没有引起过任何人的怀疑。安藤士郎还活着,每两个月收到一笔养老金,从未间断过给女儿千绘寄钱。
“扣除3万日元的房租和水电费,剩下的钱我一分不少地给千绘寄去。由于水电费只交一个基本费,平均每个月寄10万以上是不成问题的。手续费我分文未取。在三越汤洗澡要花400日元,洗完澡买两罐啤酒拿回去喝,我都是自掏腰包。
“虽然没有收手续费,但我无偿使用了安藤士郎这个名字。为了找女人洗泰国浴的时候,借黄色录像带的时候,我都不用真名,成濑将虎这个名字太显眼了。
“还有,老安的手机我也接过来用了。我经常找女人,只有一部手机不太方便。我不愿意让那些不正经的女人知道我的真正的电话号码。当然通话费都是我自己付,我想老安也不会埋怨我的。这就是我的2号手机的来由。”
“我算是服了你了!”绫乃用手扇着紧张得发热的脸说。
“对不起,直到今天才跟你说实话。”
“你说了实话更叫我为难。你说我是劝你别再干这种违法的事呢,还是默认你继续干下去呢?”
“我已经作好精神准备,所以要跟你说实话。”
“什么精神准备?”
“我觉得到时候了,该去警察局自首了。”
听我这么一说,樱惊得肩膀抖动了一下。
“那还不得进监狱啊?”绫乃说。
“会进监狱吗?也许判个监外执行什么的。”
“不会判那么轻吧?……哎唷!你看我,明天是西班牙弗拉门戈舞会,我还得上场呢!”绫乃拿着托盘站起来,两腿在发抖。
“这事儿与你无关,被抓起来的是我!”
“什么叫与我无关?太有关了!”
“哥哥被关在拘留所,妹妹在跳弗拉门戈舞,多么美妙的图画呀!”
“听了你说的这些话我还有什么心思去跳舞啊?”绫乃说完拖着沉重的脚步向门口走去,手搭在门把手上的时候回过头来,“诶?你刚才不是说安藤先生最近结婚了吗?”
“对呀,跟她!”我指着樱说。
“这么说,安藤先生自杀和你干的那些事情都是小虎你瞎编的?”
“那也是事实。”
“这么说……是小虎你跟樱女士结婚了?”绫乃手上的托盘掉在了地上。
“你误会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后我再跟你慢慢解释。对不起了,请你给我们俩一段时间单独谈谈。”
绫乃再次叮问道:“小虎没结婚吧?”
我肯定地点点头。
“哎唷……我不行了!我的头要疼死了……对了,我的演出服还没缝好呢……真是的!”绫乃啰啰嗦嗦地叨叨着,连掉在地上的托盘都没捡起来就出去了。
我把长发梳理了一下重新扎好,坐在了樱的对面。
“咱们刚认识的时候我就说过我是个骗子,而且我也说过我是个小偷,现在你应该相信了吧?嗯?我不是骗子?你老不说话算是怎么一回事啊?”我故意冲樱笑了笑,樱还是满脸严肃。
“用不正当手段获取别人的养老金,偷偷埋葬自杀身亡者,都是我干的,我是个罪犯!连我自己都觉得我做得太过分了。可是,叫我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要陷害我的人,岂不是比我还过分吗?”
我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可是樱一点儿都不生气。
“我一点儿骗你的意思都没有,我只想骗骗广尾车站那个站务员。我担心告诉他真名以后会给我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就把安藤士郎的名字和手机号码告诉了他。再说一遍,是告诉了他,并没有告诉你。你呢,特意到他那里去问出了那个手机号码,把我当成了安藤士郎。我并没有故意骗你,是你自己认为我叫安藤士郎的。不过,后来我没有及时订正,我应该为此向你道歉。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向你解释才好,如果想说清楚我不是安藤士郎,就得把我的犯罪行为全部暴露。不管是谁,了解了我犯罪的事实以后都会躲得远远的,而且我也怕警察来找我的麻烦。那天吃完河豚鱼以后,我没有把你带到这个家里来,就是因为没有勇气告诉你实事真相。所以呢,一直隐瞒到今天。是我不好,我再次郑重地向你道歉。可是你呢,从一开始就是有意欺骗我!”
“不是。”樱说话的声音很小。
“我不认为犯罪还有什么优劣之分,但我至少还没有想过要杀人。我甚至认为我的违法行为是为了正义,我为此感到自豪!可是你呢?你接近我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杀我!”
“不是的。”樱抬起头来,没有血色的嘴唇颤抖着。
“怎么不是?”我瞪了樱一眼。
“一开始不是的,那时候我真的只是为了向你表示感谢……”樱痛苦地摇摇头。
“那么,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萌发了杀我的念头呢?”
樱没有回答我的问话。
我用鼻子哼了一声:“我完全被你欺骗了!如果不是刚才去了蓬莱俱乐部总公司,现在也还被你蒙骗着,说不定明天就被你送到另一个世界里去了!”
樱吃惊地眨着眼睛:“你又到蓬莱俱乐部去了?”
“去了!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不把事情弄他个水落石出我是绝对不肯罢休的!结果又被他们抓住了。”
“啊?”
“被吴田勉和村越抓住了。这回没有霹雳娇娃救我,我以为我完了。”
“你不要紧的吧?”樱关切地问。
“要是有什么要紧,我还能坐在这里吗?”
“……”
“因为他们只从我的外表来判断问题,我才得以死里逃生。总有那么一些人以为老年人好欺负,不过这有时候也是一件好事。”
“你能够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樱双手捂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
“太好了?你可真会说话!”我闭上左眼,用右眼瞪着樱,“说到这里,可以跟你解释为什么要让你把电话线拔掉了,为的就是不让那两个家伙跟你取得联系。如果他们把今天晚上发生在蓬莱俱乐部的事情告诉你,恐怕我们就不会坐在这里谈话了。让你把手机电源关了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
“不过这些说不说都无所谓,我想说的是,我在蓬莱俱乐部那个罪恶的巢穴里发现的保险合同,是早就死去的安藤士郎的,而且是这个月才签定的,更奇怪的是受益人是他的妻子。老安是单身,哪来的妻子?叫我大吃一惊的是他的妻子叫安藤樱。樱?我当时就傻了,脑子里乱作一团。但是,当我把脑子里纷乱的信息整理清楚的时候,我全都明白了,原来安藤樱就是麻宫樱,也就是你——蓬莱俱乐部的爪牙!”
樱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用手紧紧抓住裤腿一声不吭。
我拿起烟灰缸,把里边的烟头一股脑倒进垃圾桶里,并在垃圾桶边缘上使劲磕打,把烟灰也磕打进去。
樱抬起头来:“请你听我慢慢说。”
“说什么?”我又点上一支烟,冷冷地问。
“说事情的真相。”
“请吧!”
“我要说的话很长。”
“秋天的夜也很长。”
“我的真实姓名是古屋节子。”接着,她把如何受到蓬莱俱乐部的欺骗欠下了高利贷,又如何在蓬莱俱乐部的威胁之下成了罪恶的帮凶的过程详细告诉了我。然后说:“麻宫樱确有其人,原来住在太子堂的小山庄,已经不在人世了。她也是蓬莱俱乐部的被害者之一,由于实在承受不了高额债务自杀了。”
“所谓自杀,恐怕又是蓬莱俱乐部为骗取保险理赔金搞的鬼吧?”把人推下台阶摔死,冒领死亡保险,假结婚,在饭菜里下毒——我一想起蓬莱俱乐部这些罪恶勾当就义愤填膺。
“不,她是真自杀。蓬莱俱乐部确实计划好了要利用她骗取保险理赔金,但还没来得及签保险合同她就上吊自杀了。阴谋虽然没有得逞,但她们知道麻宫樱退休之前是公务员,养老金比较高。”
“那不叫养老金,叫共济年金。”
“麻宫樱活着的时候,蓬莱俱乐部就占有了她的共济年金,死了也不想放过她,于是命令我假扮麻宫樱,每周到小山庄去几次,造成麻宫樱还活着的假象,蓬莱俱乐部就可以继续占有她的共济年金了。麻宫樱的尸体是村越他们处理的。”
“喂!这不是跟我……”
“对,跟你的做法完全一样,不过,本质是完全不一样的。”
的确,都是违法冒领养老金,但目的截然不同。
“除了麻宫樱以外,我还替蓬莱俱乐部冒领另外两个已经死去的人的养老金。”
我明白了。那天我请她吃完河豚鱼,她非常不愿意让我送她回家,最后把我带到了已经死去的麻宫樱住过的小山庄。
“蓬莱俱乐部是一群吃人肉喝人血敲骨吸髓的恶狗,而我呢,充当这群饿狗的爪牙已经两年多了,真是个坏透了的女人。”古屋节子用双手捂着脸,一个劲儿地叹气。
我第一次看到她的表情如此疲倦,但我告诫自己,现在还不是对她表示同情的时候。她继续坦白自己的罪恶,我被震惊得目瞪口呆。
“后来,我亲眼目睹了蓬莱俱乐部杀人的全过程,而且那次杀人我是地地道道的帮凶。”接着,古屋节子讲述了她是如何把久高隆一郎骗到偏僻处害死的。我已经对此有所预感,亲耳听她说出事实真相之后,心情非常沉重。
“目睹久高被害死之后,我决意跳下地铁站台卧轨自杀。促使我自杀的不只是罪恶感,还有对生活的绝望感。那天我把非法领到的3个已经死去的人的养老金送到蓬莱俱乐部去,问他们我帮蓬莱俱乐部解决了久高,可以免除多少借款,没想到他们说久高的保险理赔金拿不到,一分都不能免除。当时我想,这次我成了纯粹的杀人帮凶了,这样下去的话,我会一辈子被蓬莱俱乐部当作杀人帮凶来使用,永远没有出头之日。我痛苦万分,悲愤万分,一心只想结束这种毫无意义的生活,于是我就跳下了地铁站台。这并不是因为觉得对不起久高家,我还没有那么好心,我是个自私自利的女人,当时想到的除了自己如何解脱以外没有别的。”
离蓬莱俱乐部总公司所在的平城写字楼最近的车站确实是地铁广尾站。
“卧轨自杀是假,引人上钩才是真吧?用这种办法接近救你的人,然后骗他的钱。世界上还真有我这种傻瓜,居然被你钓上了。”
“哪有这种事?我怎么敢保证跳下站台就一定会有人来救我呢?”
这道理我当然明白,不过,不挖苦她两句我觉得不解气。我靠在沙发背上,双手十指交叉放在后脑勺下边,仰天长叹,“可是,我救了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啊!”
“当初我还是死了的好,真对不起。”节子垂下了头。
“现在说这个已经晚了。后来呢?你没死成,却钓到一条大鱼,你是不是准备在我这个好色的老家伙身上下功夫了?”
“不是。刚才我已经说过了,最初要见你,只是为了当面向你表示感谢,真的。”
“最初没打算骗我?”
“没有。”
“那你骗我说你叫麻宫樱!”
“那也是……在车站被询问的时候,我担心说出真实姓名将来会引起麻烦,灵机一动就用了麻宫樱这个名字,后来一直没有机会订正,后来……”
“嘿——又跟我一样。冒领养老金跟我一样,报假名字也跟我一样,咱俩性格相投嘛!”我身体向后仰着,交换了一下翘着的二郎腿,“那么,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打算钓我上钩的?在东京都饭店见面那天?对了,那天你问我结婚了没有,还问我在大门口跟我道别的那个女人是谁。单身是你钓鱼的首要条件,所以你才反复确认!”
节子的手在胸前稍稍摆了摆:“你误会了。那时候我觉得挺尴尬的,那些话只不过是没话找话,随便说说而已。”
“我提到蓬莱俱乐部的时候,你好像非常生气。”
“只是吓了一跳,没有别的意思。那时候我所想的是郑重其事地向你道谢,然后就再也不跟你见面。”
回想一下当时的情况,的确是我想开始跟她交往的:“那么,你是怎么想到给我上了保险以后再杀死我,然后领取保险理赔金的呢?”
“具体什么时候,怎么想到的,现在已经说不清楚了。被你救了以后,我曾有那么一段时间觉得死是很可怕的,还是活着好。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活下去的痛苦和无意义再次占了上风,于是非常痛恨那个救了我的命的,叫安藤士郎的男人。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想骗你上钩的。以前我都是按照蓬莱俱乐部的指示去害死别人,可这次却是我自己制定计划害死你。我打算把我的计划向蓬莱俱乐部汇报,并决定跟他们交涉,事成之后两清。”
“这回变成地地道道的恶人了。”我苦笑着说。
节子也有气无力地笑了。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你再三再四地说要到我家来,目的是想在我家杀了我呀!你打算在饭菜里放什么毒药?霍乱菌?”
“不,我想让你吃大福年糕,噎死你。很多老年人吃大福年糕被噎死,我想用这种方法害死你,这样不会引起怀疑。”
“这是你想出来的主意吗?”
“是。”
“叫你费心了。”我耸耸肩挖苦道。
“但是,如果不硬塞你吃是很难达到目的的,但硬塞的话我一个人做不到,于是我打算到时候叫蓬莱俱乐部的人来帮忙。”
“可是我一直没有叫你进屋。”
“对。”
“既然你那么想杀了我,那我在蓬莱俱乐部总公司被他们抓住的时候,你为什么还要救我?如果你放手不管,我不就被他们杀了吗?”
“这个嘛,那是……”节子说话吞吞吐吐的,“以前我对你说,是因为嫉妒盯你的梢,那是骗你,其实那天我是去找村越商量怎么杀你。”
“噢。”
“看见你的时候,我的心跳都快停止了。为什么你会在那里呢?而且还被绑了起来。看到村越那愤怒的样子,直感告诉我,如果我放手不管,你们就活不成了。”
“所以我要问你,那时候你为什么要救我,村越他们杀了我,你不就省事了吗?”
“这个嘛……”节子还是吞吞吐吐,“因为那时候……还没给你上保险呢。”
“原来如此。就那样杀了我,得不到保险理赔金,你就不能为蓬莱俱乐部立功了。”
“还有……算了,就是这么回事。”节子摇了摇头。
“你这是怎么了?说话吞吞吐吐的,想说什么就说出来嘛!”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事到如今还隐瞒,有什么意思!”我生气了。
但是,节子低着头,摸着脸上那颗泪痣一声不吭。
我不再追问,静静地坐在沙发上耐心地等。
节子终于开口了:“还有……因为我喜欢上你了。”
“什么?”我没听清楚,皱了皱眉头。
节子抬起头来:“本来我是把你当作一条大鱼钓的,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我已经喜欢上你了。如果你被他们害死了,我会很悲伤的,所以当时我想,一定要把你救出来……”她话说得很快,说到最后越来越不清楚,头又低了下去。
“喜欢上我了?那你救了我以后又去为我买了保险,不还是要杀我吗?”
节子用双手捂着耳朵,使劲儿摇着脑袋:“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沉默了。我可以理解她的心境,因为她的心境跟我是一样的。我也是,一边恨不得杀了眼前这个女人,一边在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在意着她。
过了一会儿,节子又说话了:“从蓬莱俱乐部逃出来以后,我们到光明庄去了,对不?”
“对。”
“你把潜入蓬莱俱乐部的目的告诉我以后,我全身的血都凉了。”
“我说什么来着?”
“你说你要调查蓬莱俱乐部的罪行,而且说是久高隆一郎的夫人委托你干的。”
“啊。”
“听了你说的话,我想决不能再让你到蓬莱俱乐部去了,你要是发现了有关久高隆一郎的文件可怎么好?当时我想,光是劝你还不够,必须把你给收拾了,否则你也许会发现我跟蓬莱俱乐部之间的关系。”节子说话的声音很平静。
可是,我听了以后吓得脊背冰凉。
“所以我偷了你的医疗保险证,用那个作为你的身份证明,给你上了保险,做好杀死你的准备。”
“医疗保险证?”
“在跟我谈起你要调查蓬莱俱乐部以前,你上了一趟卫生间。”
“是吗?”
“我趁机把你的,不,安藤士郎的医疗保险证翻出来,装在包里拿回了家。”
“我没注意。”我一般不使用安藤士郎的医疗保险证,腰骨骨裂性骨折以后去医院,用的是成濑将虎,也就是我自己的医疗保险证。
“我一直想去你家,最终目的是为了杀死你,但在杀死你之前我想把你的医疗保险证弄到手,有了你的医疗保险证,我就可以去给你上保险了。医疗保险证上写着你的地址和出生年月日,我可以据此去区政府把你的居民登记证明开出来,然后就可以开结婚证明,让麻宫樱成为安藤士郎的妻子,于是麻宫樱就变成了安藤樱,并理所当然地成为安藤士郎保险理赔金的法定受领人。”
难怪那次我告诉她我的生日是12月16号的时候她是那么生气,因为安藤士郎的医疗保险证上写的是5月14号。一般情况下,谁都会相信医疗保险证上写的日期。
“把你的医疗保险证偷出来还有一个用途,那就是用它借钱。我用它到处借钱,能借多少借多少。白金的安藤士郎家的邮箱里的催缴单大概已经堆积如山了。”
我愤怒得已经过了头,只剩下吃惊了。
“蓬莱俱乐部那些恶劣的做法,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学会了。可是……”节子说到这里又卡壳了,“可是”了好多遍才接着说下去。
“可是,我还是非常在意你。一个人独处的时候,跟你通电话的时候,跟你见面的时候,就把正在进行中的计划完全忘记了,一点儿都意识不到你就是我要杀害的人。跟你在一起,即使是谈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也觉得非常快活。可是,我知道已经不是因为喜欢你而接近你的时候了,如果我不尽早杀了你,你就会要了我的命。然而,只要一听到你的声音,我就无法把杀害你的计划进行下去了。我几乎每天都对自己说,再延长一天,再跟他约会一次就采取行动。就在这种矛盾的心理状态下,我把替你买好的保险合同等送到蓬莱俱乐部,笑着交给村越,并且对他说,一切都准备好了。我就是打算杀了你,不,不只是打算,我已经采取行动了。上星期天是一个杀死你的好机会。那时候我们单独在一起,你应该在那天被我用大福年糕噎死的。可是,那天你劝我不要再卖身,还对我说,要替我还清欠下的巨款。我该怎么办?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节子双手抱着头,痛苦地摇着,摇了很久很久。
我喘不上气来,不是因为抽烟太多,烟雾充满了整个房间,而是因为眼前这个陷入沉默的女人。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应该是我的台词嘛!
二楼传来电动缝纫机声音,响一阵停一阵,大概是绫乃在赶制演出服。
“怎么办?”沉默了很长时间以后,节子终于说话了。
“怎么办?”我把她的话重复了一遍。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睡觉!”不知不觉已经凌晨3点了。
“起床以后呢?”
“去警察局。”
“我会被警察抓起来的,你也会被抓起来的!”
“我虽然不愿意成为有前科的人,但现在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我不能任凭蓬莱俱乐部继续为非作歹,而且还必须制止爱子的复仇行动。反正住监牢也是一种人生经历,凡事往好里想吧!”
“爱子?”
“久高隆一郎的未亡人。”
“……”
“她正在计划当人体炸弹。”
“啊?”
“把自己和吴田勉村越等人一起炸死!”
爱子对我说过,一旦确认丈夫隆一郎是蓬莱俱乐部害死的,立刻就去警察局,请警察协助破案。其实她的话完全是骗我的。
隆一郎的儿子为了保全家庭和公司的名誉,不愿意把父亲晚年的失态公之于众,所以尽管知道父亲那些奇怪的保险合同跟蓬莱俱乐部有关,也不去警察局报案。
但是爱子的想法跟儿子完全不同,她不但要去警察局报案,而且还要亲手杀掉蓬莱俱乐部那些坏蛋。
那么,爱子为什么不把罪犯交给警察,让他们接受法律的制裁呢?
因为爱子已经老了。
蓬莱俱乐部是一个为攫取保险理赔金杀人的犯罪集团,把他们抓起来以后,肯定还会发现许多其他罪行,从审问到提起公诉到最高裁判所批准量刑要花费相当长的时间,而且还不一定判处死刑。
所以爱子就设计了一个亲自杀死仇人的方案。如果爱子才十几岁或二十几岁,是不会实行这个冒失的方案的,因为将来的人生之路还很长。但是爱子已经老了,将来的人生之路已经很短了,她要采取非常极端的行动。
这不是她的一时冲动,而是非常冷静的复仇计划。如果是一时冲动,她很有可能抄起一把菜刀,冲进位于世冢的林田写字楼。可是,那里只不过是蓬莱俱乐部的一个仓库,冲进去也找不到仇人。
爱子怀疑蓬莱俱乐部,但并没有抓住切实的证据。如果轻易闯进去引爆人体炸弹,不但不能达到报仇的目的,还很有可能伤害无辜。因此爱子委托我调查蓬莱俱乐部,一旦确认自己的丈夫是被蓬莱俱乐部杀死的,立即展开复仇行动。
我当然不希望爱子这样做。
爱子是如此深爱着自己的丈夫。我为阿清感到遗憾,他是很难代替久高隆一郎的。
“我怎么能眼看着爱子用人体炸弹的方式去复仇呢?作为她来讲,只要实现了复仇计划,自己就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这种心情我是可以理解的。但我担心的是,她的复仇行动不能实现。不但不能伤害吴田勉们一根毫毛,反而白白搭上性命。一个从圣心毕业的小姐,一个在深宅大院里尽享清福的贵妇人,能干什么呢?平时连饭都是佣人给做,一辈子恐怕连菜刀都没摸过,还能去杀人?为了不让爱子的血白流,只能把蓬莱俱乐部那帮家伙交给警察处理,你说是不是?”
节子叹了一口气:“这么说,你是无论如何要去警察局了?”
“去!白死一个老安,已经足够了!”
“真富有正义感哪。”
“我可以把这句话看作你对我的表扬吗?”
“到了警察局,你马上就会被抓起来。”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我有这个思想准备,而且我也对我妹妹说了。”
“是吗……也是,你的罪比较轻,也就是冒领养老金和非法遗弃尸体,警察不会把你怎么样了,可我的罪跟你相比是不能同日而语的。”节子无力地摇摇头。
“原来你是为了保全你自己呀!你怕被警察抓起来,所以才阻止我去警察局报案!”
“那当然啦,天底下哪有愿意去坐牢的,而且都这么大岁数了。”节子的脸扭歪了。
“到警察局去自首,也是为了保护你。”
“让我改造成为新人?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做这种梦?”
“不,这样下去你会被他们杀掉灭口的,自首以后可以求得警察保护。”
“被他们杀掉?我?”节子呆呆地指着自己的脸。
“对他们来说,你已经没有使用价值了!”
“怎么会呢?你知道在我的帮助下,蓬莱俱乐部得到了多少不义之财吗?我要是不在了,着急的是他们。”
“可以代替你的人有的是!而且他们的内幕你知道得太多了,搞不好他们已经为你买了保险了!”我轻蔑地笑了笑。
“胡说!”
“那么满不在乎地杀人越货的没有人性的家伙们,什么事干不出来呀!别以为你已经是蓬莱俱乐部的一分子了,生命安全就有了保障了!”
“你……胡说……”
“算了,你也该休息休息了,总是按照别人的意志活着,你不觉得累呀?而且还一个人扮演好几个角色。我这一年来,一个人扮演两个角色,都快累死了,咱们都轻松轻松吧!”我伸出手去,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不是说了吗,你的罪轻,你没关系……可我呢,都这个岁数了还去蹲大狱,等不到刑满释放就得死在里边。早知道有今天,你还不如那天就让我死了呢!我还是恨你!”节子又抱起了脑袋。
“随你的便!”
“恨又恨不起来,还是死了好!”
“哭不顶用,用威胁起我来啦?”这个女人真不好对付。
“不是威胁你,你没自杀过,不知道自杀其实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只要下决心去死,再简单不过了。我现在就死给你看!”节子说着用双手掐住了自己脖子。
“你的孩子们会伤心的。”
“会吗?我这样的母亲,已经到了活着也好死了也罢的年纪了,他们不会伤心的,甚至会觉得清爽。为了能让孩子们过安生日子,我还是死了的好!我死了,就再也不会给他们添麻烦了!”节子死命掐着自己的脖子,左右摇晃着脑袋。
“我可不觉得清爽。”
“我死我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死了我会很伤心的!”
节子脑袋停止了摇晃,手也松开了。
“我喜欢的人要是死了,我都会心碎,心里的窟窿一年都塞不满。我爱的人要是死了的话,我得伤心成什么样子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