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岛原的请求,我们在平户的带领下离开了萤之间,往小松响子曾经住过的房间走去。在走廊上足足绕了一周,我们才来到房门前。千鹤提出不想参加我们的行动,已经回到厨房。结果,又只剩下构成等边三角形的三个人了。
岛原的房间收拾得非常整洁,被子和床单就像没睡过人似的平平整整。当做睡衣用的紧身内衣也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被子上;当然,更看不到内裤和吃剩的小点心到处乱扔的脏乱景象。不知是从小养成的好习惯还是生来就喜欢整洁,房间里的干净整齐与岛原随意的穿着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茄子君不会是打工时干过宾馆服务生吧?”
平户夸奖了一句,随手拉开了小柜子上的抽屉,里面放着一个皮革制成的化妆箱。箱子是海蓝色,箱盖上有“KK”两个艺术体字母。箱子里装着满满当当的高级化妆品,特别引入注目的是三支不同品牌的口红。
“是缤果牌的。”平户用老成持重的口气说道,接着伸手拧开了印着月桂树标记的封盖。可是,他满怀期待的笑容瞬间变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沮丧的表情。原来,口红的颜色与浴室里的字根本不符。那几个字明显是明亮的水红色,而这只口红却是暗红颜色。另外两支口红的颜色也是一样。
“我怎么早没想到!这明明是多此一举。小松响子蜡像上的嘴唇抹得就是这种紫色。”平户盯着口红的顶端看了好久,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说道。看来,他十分失望。
“会不会有另一支口红?也许恰好就是水红色的。”我试着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不,前天晚上我就看过,口红只有三支,不会错。”岛原冷静地反驳道,“当然,这是我说的,信不信由你们了。”
“那么,蜡像的手里是否可能还拿着一支呢?”
平户一听便毫不犹豫地否定道:“昨天我们发现蜡像时,它的手里并没有拿着口红。当时我想看看蜡像的手指上是否刻着指纹,因此记得非常清楚。另外,女人穿睡衣时通常不会拿着口红;即使手里拿着,也不会与嘴唇上的颜色不一致,那太不自然了。我想,凡事都考虑得特别周到的佐世保,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的确是这样。那么,这座馆里还真有外来的女人啊!”我说。
岛原的表情非常难堪。“外来女人”的存在对他的推理来说,简直就是毁灭性的打击,让他根本无法接受。
他坐在床上摇头晃脑地想了半天,才硬着头皮说道:“那好,这个女人前天来过流萤馆,这一点我姑且承认。可是她当天就离开了,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口红可能是她留下的,就像把牙刷留在洗面台上忘了拿一样,忘了把化妆品带走也是常有的事。至于浴缸里的那些头发,对了,很可能是她戴的假发。凶手趁她把假发放在卧室里时拔下来几根,结果用上了。”
“说得果然有道理。”平户佩服地抚摸着下巴上的几根小胡子,“这么说从道理上倒是行得通,那么,剑柄上留下的指纹你又如何解释?”
“昨天我已经和你说过,凶手在那样显眼的地方留下指纹,十分令人费解。我想,那是故意留下让我们发现的。至于那枚指纹是谁的……我认为,极有可能就是加贺萤司本人的。”
“你说什么?这么说也太耸人听闻了吧?”
“众所周知,佐世保是加贺的狂热崇拜者,才能想出制作被害人蜡像这样的创意。他原本计划当七尊蜡像全都制作完成后,在他们生前住过的房间里各摆上一尊。当我们见到这些蜡像时,它们穿着的衣服上虽然沾满了许多血块,可是短剑的剑柄上却异常干净,一点血迹也没有。”
“这只是由于他没有做完才会这样的吧?”平户回答。
岛原紧接着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由此我想到,也许他打算将来在剑柄刻上一枚带血的指纹——因为杀人时的加贺萤司精神已经完全错乱了,根本就不会在意剑柄上是否留下了自己的指纹;甚至不仅是剑柄上,连现场的墙壁上也到处都是他的指纹或掌纹。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照原样修复流萤馆时,加贺的指纹就成了不可缺少的元素。如果想在蜡像制作完成后,在剑柄印上带血的指纹,那就必须预先打造好刻有加贺萤司两只手的模型。也就是说,必须像印章一样先把指纹刻制好,然后再往剑柄上盖。”
“也就是说,你认为凶手使用这种模型,往佐世保的衣谍上印了指纹?”
“与其费力地弄来别人的指纹印上,这么做不是更顺理成章吗?”
“你是说,佐世保制作过手模?可是,这里到底是不是真有这种东西呢?”平户仍然半信半疑。
“我觉得肯定有。佐世保这个人做事向来都追求完美,依照他的性格,我想他一定制作过。”岛原充满自信。这也可以看做是一种挑战,就像一头猫科动物紧紧盯着猎物一样,他把目光紧盯在平户身上。
“那好,那好,我知道了。虽然在这里无法找到加贺的指纹,但我想警方手里一定还保留着。在弄清真相之前,暂且先保留这种用模型制造指纹的可能性。这样一来,我也得把作为侦探的真本领露一手让你们看。实不相瞒,我手里掌握着一张有趣的CD,想让你们一起来听听。”
这回,轮到平户满脸自信地咧开嘴笑了。
比起其他房间,平户的屋子里脏乱不堪。其原因十分清楚,那就是床上乱七八糟,脱下的外衣和毛巾等物品随手乱放,简直忘了还有“整理”这个词的存在。
再一看,床边满是空啤酒罐和一升装的清酒空瓶子,完全没有怜惜佐世保费尽心血才修复的流萤馆。不知道他是一开始就这样不注意卫生,还是佐世保死了以后才肆无忌惮。
刚看完岛原整理得干干净净的房间,更觉得这里简直不堪入目。
“你的房间也太乱了吧?去年来这里时也是这样吗?”岛原露出稍许厌恶的表情向平户问道。
“离开之前我总会收拾干净的。”平户回答。看来这个习惯与佐世保的死无关。
“今年也打算在离开之前再收拾干净吧?”
“那还用说!要做到‘雁过不留痕’,这是佐世保向我们提出的要求,他在阴间看着呢。”
我真不知道他说的哪些是真话——不过是受到我们的批评后才意识到的吧?他把放在房间中间的旅行包拿了起来,在床头摆好,然后走到立体声功放机旁,从杂乱堆放着的CD唱片中取出最上面的一盘拿到手里,说道:“不提收拾屋子的事了,还是先来听听这张CD吧。”
说完,平户打开唱机,把CD光盘放了进去。光盘的外面并没有套着包装袋,上面只写着一个数字“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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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组熟悉的带有莫扎特风格的旋律从音箱中流淌了出来,极像加贺萤司创作的八重奏曲的第一首,然而似乎又不太一样。
“这是——”我正想开口问个究竟,平户却伸手制止了我。
上次听过的曲子中,小提琴的演奏显得欢快而激昂,然后才转为变奏,总之,曲子开始时的节奏很明快。可是这回听到的却不同,虽然同样是从小提琴独奏开始的,但反复的变奏中,小提琴声显得忧郁而阴沉。中途加入的中提琴和大提琴的节奏也显得有些突兀,只是以各自的速度反复演奏着主题旋律。中提琴显得过于急躁,几近歇斯底里地宣泄着自己的情感,而大提琴却慢悠悠时断时续地演奏着,简直就像三位演奏者身后各有一位指挥。
不久,不但几种乐器各奏各的,每位演奏者之间也出现了旋律和速度上的微妙差别。也就是说,八位演奏者按照自己的理解分裂成八个声部!呈无序状态沉闷地演奏了一段时间后,第一乐章在乱哄哄的不可收拾的状态中匆匆结束。
接着开始的是第二乐章,像是几位不甘寂寞的演奏者争相发泄着不满。而后又是奇妙而刻板的赞美歌式的第三乐章。进入第三乐章后,几位演奏者罕见地始终演奏得平稳而协调,但其中会突然出现几个陌生的短旋律,紧随在主旋律后由中提琴单独演奏。而进入第四乐章后,无序的状态又出现了。五分钟后,突然又像受到何种强制似的,全体成员的演奏开始协调起来,瞬间转入欢快明朗的曲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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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乐曲在喧嚣混乱的状态中惨淡地结束了,就像香线燃尽了最后的一点火光。
“有何感想?”众人还沉浸在莫名其妙的余韵中尚未回过神来,平户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像是加贺萤司创作的弦乐八重奏曲的第二首吧?记得好像取名‘赞歌’什么的。”岛原神情微妙地开口回答。然而,微妙的不止是神情,连声调也明显提高了一些。
“看来茄子君也这么认为,我早就料到会是这样。”
“可是,这首曲子你是从哪儿弄到的?不是说第二首并未完成,已被加贺废弃了吗?”
“废弃一说是因为没有找到乐谱。这张CD是在书房里的光盘架上找到的,那天我想再听一遍第一首曲子,找了半天,却发现了这个。标签上虽然未注明作品名称,却标注着演奏时间是在一年之前,演奏者是斯格但斯克四重奏乐团和但泽四重奏乐团。”平户把光盘盒拿在手里,解释道。
“这说明乐谱还是留下来了,也许当年就保存在流萤馆某个秘密房间里吧。在那里静静地待了十年之后,才被佐世保偶然发现,私下里请人演奏后录制成CD光盘。平户君想说的一定是这些吧?”
岛原很快便理解了对方话里的含义。
平户回答道:“从两个乐团的名字可以推测,佐世保请来的乐团应该是国外的,极可能是波兰的乐团。国内音乐界早就知晓这首曲子的来历,对于加贺萤司以及与他有关的这起凶杀案件根本无法遗忘——就算只听过一回第一首曲子的我们,也能马上觉察两首曲子之间的关联。如果一旦消息泄露,那就会闹得尽人皆知。”
“……看来,事实越来越支持‘馆内尚有未发现的秘密房间’这种说法了,也许还能找出早已失传的那把意大利斯特拉迪瓦里名琴呢。既然你能拿出CD这样的物证,看来,我也只能认同你的说法了。”岛原边说,边挠了挠脑袋。虽说对方举出了有力物证,但他这么痛快地认同了对方的观点,这实在出乎我的意料。这对于昨天亲眼目睹过两种对立观点激烈交锋的我来说,多少有些失望。岛原多少还是有辩解的余地的,比如一口咬定这是佐世保为了渲染气氛,专门找来别的音乐家,让他仿照加贺作品创作出的类似的曲子。
也许岛原自己通过某种推理,已经得出了馆内藏有秘密房间的结论了吧?
“怎么样?我看你还是老实承认凶手出自外人,归顺到我这边来吧?”平户露出满口焦黄的牙齿,得意地说道。
“还早着呢。你的这个观点我还是无法认同。就算馆内还藏着秘密房间,可是躲在里头的也许并非是外人。”
“你还真能狡辩。那么,躲在秘密房间里的如果不是凶手,还能是谁?”
“这——”岛原含糊起来,沉默了一会儿后又接着说道,“也许秘密房间里藏着的又是另一扇门呢。”
“也就是说,有个秘密通道通往某处吧?你这么说,又把我的发现作为对你有利的证据了。”
“确实如此。凶手把威胁我们的地点选在浴室里,背后肯定另有深意。萤之间与浴室,如果这两处之间有条通道,那就可以很容易地避开别人,随意进出了。”
“有利之处就在于可以不经过酒廊。不过,那点儿头发装着口袋里就能拿过去,完全可以大摇大摆带在身上……唉,算了,在发现这个通向地狱的入口前,咱们谁也说服不了谁。这件事先放一边,我这里还有一首曲子想让你们听一听。”
平户不由分说拿出一个装唱片的套袋。这个套袋十分眼熟,就是那个印着夜景的套袋。也就是说,这张唱片就是加贺萤司八重奏协奏曲的第一首。
“这首曲子和前天在酒廊里听过的那首不同吗?”我问。
“是相同的。只不过,那天第四乐章并没有听完。”
“噢,是啊,那天佐世保说唱片受到损坏,所以无法继续播放。”
“本来那天让我们听完就好了,可是他却故意用受损的唱片来播放,你们想想看这到底因为什么?”平户故作威严地板起脸,向大家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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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到底怎么啦?”岛原耐住性子,足足听了五分钟这段永远不会结束的乐曲后,还是忍无可忍地开口问道。
“看来还是佐世保说过的那样,唱片已经受损,无法正常播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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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没完没了的主旋律还在继续。
“凭目前的技术,修复这种损伤的唱片应该不算什么难事。佐世保之所以没有把它修复,照我的想象……”平户终于抬起了唱片上的唱针,开口说道,“也许是想借以暗示‘萤永远不会停止’这个意思吧?”
“‘萤永远不会停止’,这是加贺萤司被警方逮捕后不停地念着的那句话啊。也就是说,这张唱片并非因为案件发生后被闲置了十年而受到损伤,而是案件发生之前就受损了。加贺萤司当年就经常独自欣赏这张受损的唱片,这段永无休止不断反复的旋律触动了他的神经……”岛原的嗓音不由得加大了。
“我也认为这很有可能。以前我也对你们说过,音乐对人的大脑和精神的影响非常大。如此循环往复,没有终结的忧伤缠绕着他,旋律永无终止,乐曲永无终止。加贺敏锐的感觉像是从这些永无终止的旋律中涉取到某种狂乱的气息,在精神的重压下试图脱离现实,获得人格的彻底解放。因此,他才完全不计后果地开始了血腥的屠杀。想来,他在激情犯罪之后,直到被人发现,都在书房里一遍又一遍地听着这张唱片吧?”
“你这个发现太伟大了,因为,你解开了十年前那桩血腥杀人案件不为人知的一角。”岛原很兴奋,眼中闪动着光辉说道。
“不过,这个秘密并不是我最先发现的。我想,佐世保也许早就知道了这个秘密。”平户双眼直视着远方。
“也许是吧。所以,他意味深长地劝我们好好听听这首曲子。可是,他既然发现了这个秘密,为什么不想告诉我们呢?发现第二首乐曲的乐谱这件事也是这样。照佐世保的性格,发现了如此重大的秘密,他肯定不会保持沉默吧?这里应当隐藏着关系到佐世保被杀这桩案件的重大秘密。”
与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的岛原相反,平户像是早就知晓一切似的,只是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也许是吧”,便一声不吭地收拾起唱片来。
“可是,如果加贺口中的‘萤’并非是指真正的萤火虫或者这座流萤馆,而是指这段旋律,那实在出人意料,但其中肯定带有深刻的含义。‘萤’本来是无关紧要的东西的代名词,而加贺用它来表现莫扎特刚劲有力的曲风——他真是一位天才的演奏家,其思维方式完全异于常人啊!”
岛原一边说着,一边掀开身边钢琴的盖子,用右手轻盈地按动琴键,弹奏了几遍《萤》这支曲子的主旋律。他的手指出人意料地灵巧而敏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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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琴发出的声音响彻酒廊大厅。
“这首乐曲居然能让人疯狂得失去理智,我还真不敢相信。”我说。
“念中学时,我有一次因患盲肠炎住进了医院。在那里,我只听了一段莫扎特的《G大调弦乐小夜曲》,就产生了遭到拷问般的感觉,好像自己就个外星来的宇宙人,落入专门调查UFO的‘黑衣人组织’之手。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敢听莫扎特的曲子了,甚至觉得他的曲子就像是MIB。因此,能有这种感觉的不仅是加贺萤司,恐怕许多人都是如此。如果能找到这段旋律与‘萤’之间的关联,问题也许就清楚了。或许佐世保早就有所发现,只是不敢公之于众罢了。不过……这只是一种假设,假设佐世保他从一年前开始就持续不断地听这张唱片的话……不不,那不可能。”平户说到这里,语气突然含混了起来,不肯再说下去,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像是不敢肯定自己得出的结论。
“你到底想说什么意思?”岛原露出惊讶的表情问道。
这时,从门口方向传来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
“你听到声音了吗?”平户低声问道,双眼紧紧盯住门的方向。
“听到了吧……像是玄关大门被关上的声音。”岛原小声回答道。
这时,只听一阵蹑手蹑脚的脚步声越来越小,慢慢远去。看来,有谁偷偷地上了楼梯,往二层走去。
“不会是谁到外头去了,现在刚回来吧?”
岛原谨慎地站了起来,轻手轻脚往玄关方向走去,想看个究竟。我和平户也悄悄地跟在后头。
玄关处看不到人影,只是门口被雨水弄得湿漉漉的。
“喂,我的鞋怎么被人弄湿啦?”站在鞋柜前的平户大叫起来。那双整整一年被他穿在脚上的脏兮兮的旅游鞋,像是用水泡过一样,已经完全湿透了。
“到底怎么回事?我的鞋比别人的脏多了,怎么还有人会穿它?怎么上头居然带着这么多泥水?”他用开玩笑似的语气说道,紧接着又小声嘟嚷道,“肯定是的。”
“怎么回事?”
“不知道是谁,不想弄湿自己的鞋子,把我的给穿走了,准是偷偷摸摸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说着,他推开大门往外看了看,外头依然下着大雨,瓢泼般的雨水让人心烦意乱。风也很大,几乎向我们横扫过来。可是,这对于几天几夜被禁闭在流萤馆中的我们来说,似乎是获得了一份奇妙的解放感。我不顾扑进嘴里的雨粒,张大嘴做了几次深呼吸。
“敢穿平户君这双鞋的,起码不大在乎卫生吧?总之,这家伙似乎穿着你的鞋到过车库。”岛原用手挡着打在脸上的雨水说道。
大家定眼一看,果然,铺在车库边的石板上——被屋檐遮挡,雨水淋不着的地方一一竟然留下几个湿漉漉的脚印。
“我们还是过去看看吧。”
在平户的招呼下,我们打着伞往车库跑去——其实雨伞并不能挡住多少雨。昨天平户和岛原外出寻求救援时,车子就是从这里出发的。
“看来凶手刚才到过这里。”
无论是谁,都能一眼就看出其中的异常。在腾腾的雨雾中,车库的卷帘门居然敞开着。
“我记得昨天已经把卷帘门放下了啊。”
平户和岛原互相确认了一下当时的情况。
“昨天回来时雨下得那么大,怎么可能忘了关卷帘门呢!也许是谁又到河边看了看,确认桥是否可以通行吧?”
“要不是发大水冲下那么多木头,车子总能想办法开过桥。可是那家伙为什么不把卷帘门放下来?只要伸个指头轻轻一按不就完事了?”
“看来是故意让卷帘门开着的吧?”站在最前头的岛原伸头往车库里看了看,说道。不仅是卷帘门没关好,车库里的灯也都亮着。
“车子怎么不见了?”有人惊叫了一声。大家一看,那辆黑色面包车,也就是佐世保的爱车,已经不见了踪影。
“难道凶手驾车逃跑了?”
“不会是桥已经能通行了吧?不,这不可能。”平户拍了拍后脑勺,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我被弄糊涂了。刚才我们听到玄关处大门有动静,出来一看发现我的鞋被弄湿了。也就是说,穿我鞋子的人刚从外头回来。可是既然这样,为什么车子不见了?”
“要不我们也到河边看看去吧,万一已经可以通行,我们就应该赶紧离开这里。”岛原冷静地提出了一个建议。昨天也是这样,看来遇事时岛原都很冷静。虽然他偶尔也有冲动的时候,但很快都能恢复平静。他的性格比平户更适合当一名侦探。
“说得对,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在迎面而来的暴雨中,我们足足走了十分钟才从山上来到萤桥边。这段路程平常最多只需五分钟,可是暴雨无疑大大影响了速度。视线不清,时刻提防着手中的伞不会被风刮跑,像浴室地面一样光溜溜的柏油路,诸如此类都让我们的神经绷得紧紧的。
到了桥边一看,桥面依然无法通行。一根足有五米长的圆木斜跨在桥面上,完全阻断了道路。我第一次见到眼前的这幅景象,基本上与平户和岛原描述的一样。这条小溪已经成了天然的障碍。川流不息的萤川咆哮着,卷起巨浪,一次又一次地无情地冲刷着桥面。小溪已经成了急流,如果有人胆敢冒险走上桥去,顷刻之间就会被吞没。
可是,今天却比昨天多了一种“景物”。只见佐世保的那辆黑色面包车斜跨在桥头,像是冲出赛道的跑车。车身前端已经插进了河流,两个前轮已经悬空挂在了河面上。车里看不见人影,驾驶座这边的车门敞开着。
“也许是想开车硬冲过去,但失败了吧?”我战战兢兢地走近车旁看了一眼。由于风雨太大,无法看清车内的情形。
“我看像是这样。”岛原小心地靠近驾驶席,用手扶着敞开的车门往里看了一眼。
平户大声地在身后提醒了一声:“小心点儿!”
“车内没有人啊!”岛原大声回答了一句,又把目光转移到后排座位上。他还是摇了摇头,看来车内一个人也没有。
“车内的人已经逃出来了吧?”
“车钥匙还没拔呢。另外,驾驶座上还留下一些血迹。”
“还有血迹?”
平户一听,急忙跑了过来,站在岛原身后伸长脖子往里瞧。他无意间把手撑在车子上,面包车轻微动了动。
“你可小心着点!”
“对不起,真对不起。”平户小声地表示歉意,又说道,“看来还真是血迹。”
我站在他俩的背后,也往车里看了看。左边座位上有一片血迹,手刹上也是血淋淋的。由于车门没关,灌进了许多雨水,使得血的范围渗开了一些;但即使考虑到这个因素,出血量也不会太少。如果这些是开车人的血,至少他得接受包扎处理。
同时,我又闻到了一股呛人的香水味。这种香味与昨天在佐世保的卧室,以及今天早上在浴室闻到的气味完全相同。
“这家伙肯定哪儿受伤了——这可难办啦,不是都说,受了伤的熊更不要命吗?”
“受到这次教训后,他要是一直躲在巢穴里不出来就好了。可是,这不大可能啊。”
“茄子君所说的巢穴在哪儿?你的意思是要我们互相检查一遍谁身上有伤口吧?”平户立即就明白了岛原的意图。他说完后便慢慢地离开了面包车,和刚才急急忙忙挤过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许,他已经意识到车体倾斜得很厉害了。
“我看这很有必要。如果我们的人身上都没有伤,那就再好不过了。那样的话不用你说,我就会放弃自己的主张,承认凶手出自外人。”
“你老爱怀疑自己人,当初发现剑柄上的指纹时也这样。”
两人又开始了有关凶手无休无止的争论。可是,当他俩把目光投向车子旁边后,却发现离车子后面大约一米远的地方有一个极不自然的白色物体。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只高跟鞋。这只鞋是右脚上的,孤零零地留在地上。
“平户君,快看!居然有这东西落在这里。”
我赶上几步,把鞋拿到手里,递给平户看。
“……看来馆里还真藏着一个女人啊!”他说。
“鞋大概是她从车子上下来时,掉到这里的吧?”
一旦掉进河里,那就根本回不来了。
“我感觉这种可能性并不大,大家别忘了我们赶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什么。”
“你是说,这只鞋被扔到这里,其中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岛原呆呆地对着沾满污泥的高跟鞋端详了好久,才回答道:“平户君,我看这只鞋是被人有意丢弃在这里的。”
说着,他一把从平户手里夺过那只鞋子,往河边一扔。为了不让鞋子被风刮跑,他手上还加了点儿劲。结果,鞋子的后跟正插进了泥土里。
“你刭底想干什么?”
“今天我们见到的一切,也就是车和高跟鞋的事,回去绝对别跟别人说。我想这一定会有好处。”岛原的声音听起来非常严肃。
不仅如此,他还表情坚决地紧盯着平户。
“这到底又为了什么?”平户奇怪地大声问道,可是他马上又点了点头说,“是有道理。”他的声音出奇地小,在狂风暴雨中几乎听不到。又听他小声说道:“是会有好处的。”
他转过身来对着我说道:“你也不许告诉别人!……也许,我还真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呢。”
平户叮嘱我时的表情,看起来显得那么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