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的气氛显然与中午不同,众人的心情已经渐渐恢复了平静。看来,平户对大家的洗脑取得了效果。他曾反复对几位胆怯的成员说过,凶手要是真想对我们动手,何不趁着我们最无防备的昨天半夜来杀我们呢?此话当然很有说服力,再加上平户的口吻幽默轻松,一时笼罩在大家心头的恐怖阴云,就在插科打诨式的解释中烟消云散了。
其实,无论谁的心里,都依然潜藏着不安。别的不提,就说书房里还躺着一具尸体这件事,就够让人心寒的了。不过至少在表面上,这顿晚餐的气氛已经好了许多,就连面对烤得发焦而难以下咽的那盘奶油烤菜,居然也没人提出任何抱怨。
晚饭后众人分头行动,有人去泡澡,有人在酒廊大厅里消磨时间,还有人回到自己房间休息——既没有任何过激行为,也看不出有人在暗中盯梢,大家似乎都把身居险境的恐惧完全遗忘了。可以说,自从佐世保的尸体被发现后,刚才度过的这两个小时,算是最惬意的两个小时了。可是谁也没想到,这只是台风眼中短暂的平静。
不过,台风眼中的人早就有再次迎来台风的准备,短暂的平静只是暴风骤雨即将来临的预兆。
几位成员正在酒廊大厅里看着电视时,突然,大村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他脸上的表情十分慌张,面部僵硬,头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大村跑到躺在沙发上的平户跟前,似乎才终于放下心来。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好像这才记起呼吸似的,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双肩不停地剧烈抖动着。
“怎么啦,大村君?不会又见到那个女鬼了吧?”平户仍然躺在沙发上没有起身,只是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
这时,大村突然抬起头来,脸上充满了怀疑的神情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该不是平户君故意下的套,来吓唬我的吧?”
大村双眼瞪得溜圆,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双手揪住平户的衣领,像是要把他扔出去似的。
“喂喂!你冷静点儿!我可什么都没做。都这时候了,谁还有心思和你开玩笑?你真看见鬼了?”
平户脸上的表情比刚才认真了不少。大村满脸严肃地点了点头。
“是真的!那个女人又出现了,我亲眼看见那个凶手了!”
大村所说的经过大致如此:晚饭后,他在自己房间听了一会儿CD,后来想凑个热闹,就打算下楼到酒廊里来。他先把门打开一道缝,探出脑袋往走廊里打量了一番。(为了保险起见,他出门前总是习惯如此。)这时,只见一个女人的背影经过走廊,正向里头走去。他不由自主地转身关上门,做好心理准备后再次打开房门朝走廊里望去。那个女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只不过一个背影,并没有看清她是谁吧?难道你就不可能慌忙之中认错人了?刚才我还见到松浦君洗完澡后上到二楼去了呢。”
“我哪会认错人呢!”大村重重地摇了摇头,回答道,“无论如何我也不可能傻到那种程度,平常熟悉的人还能认不出来?当时距离不过五米左右,我看得清清楚楚,那个女人我从来没有见过。”
“不会真是见到鬼魂了吧?”谏早在一旁问道。
大村瞪了他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你别把我当傻子。
“要是真见到鬼魂,那可就再好不过了。可是,哪有这种毫无防备的鬼魂,而且还穿着拖鞋?”
“依我看,”平户用手抚摸着下巴说道,“住在鬼屋中的女鬼本来就是这样。可是,你刚见到的那个背影,怎能判定就是个女人?她又不是穿着裙子,一眼就能看出来吧?”
“你也太小看人了,总不至于见到背影还分不清是男是女吧?身材苗条的肯定是女人,长得不苗条的肯定就是男人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在这里争论,根本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那好,我们只能上楼再确认一遍吧?”
平户一边说着,一边不耐烦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跟在大村身后往二楼走去。这和今天上午带领岛原上楼检查时的犹犹豫豫有天壤之别,从这里也能看出,其实平户心里对大村所说的话还是半信半疑。
大家来到千鹤的房间面前,按了按门铃。
“噢,请稍等!”
房门打开了一道缝,里面传来了千鹤的回答声,看来她正在梳妆打扮。一分钟后,房门打开了,千鹤出现在众人面前。也许因为她刚洗过澡,脸上白里透红,洋溢着少女的气息。
谏早简单地把事情的原委向千鹤作了说明,然后又问道:“刚才大村学长见到的是你吗?”
千鹤惊讶地用手捂住嘴,仔细回忆了一番后,摇着头说道:“不,那肯定不是我。大村君,你刚才看见的人影头上包着一块红色的毛巾吗?”
“不。”大村摇了摇头说道,“我只看见她穿着白色的衣服,头上并没有包着毛巾。”
“那就不肯能是我了。我走进房间前头上一直包着毛巾。”
“这么说来……”平户这才恍然大悟地摸了摸小胡子,往走廊尽头的书房方向看了一眼后说,“看来那个女人一定进了书房,要不……”
“我说过了吧,这座馆里肯定还藏着一个女人。”大村大声喊道,像是把强忍在心里的恐惧一下子都发泄了出来似的。要不是平户紧紧按住了他的手臂,真担心他会一下子冲出去。
“你给我冷静点儿!哪有凶手会光天化日之下大摇大摆地在走廊上走的!那不是很奇怪吗?”
“那只能是碰见鬼魂了——为什么平户君把这些怪象全推在鬼魂身上?”
“你们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到那边检查看看。”说着,平户把大村按在墙壁上,拉上谏早一起向书房走去。
“为什么要拉我一起走?”
“因为只有你的手在我面前,不拉你我拉谁?”
平户拉着谏早的手,拖着他来到书房前,二话不说便一把推开了门。可是里头根本见不到人影,从大村的话来判断,他见到那位女人后,还在自己房间里待了十分钟才下楼。那么,这个女人应该有足够的时间藏起来。保险起见,他们又进入萤之间看了看,依然没有发现任何人。
“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见到那个陌生女人了吗?”
三十分钟后,大家又聚集在酒廊中,屋外传来雨声仍然不绝于耳,徒增了几分紧张恐怖的气氛。平户正叉着双臂,满脸狐疑地盯着大村询问。白天好容易才松弛下来的气氛,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烈的恐慌情绪。不但是平户,全体成员都显得惊恐不安,自然也无心再看电视。
“不会是没睡醒,看走了眼吧?”
“虽说我平常胆子小……”大村让千鹤替自己泡了一杯咖啡,喝了几口,心里总算平静了点儿。他固执地瞪大双眼,弯着腰,伸长脖子说道:“可是我不可能看走眼,那个女人我是亲眼看见的。”
“除开松浦和岛原,其他人当时都在酒廊里待着。而岛原把自己关在房间没出来,大村君见到的如果不是松浦,那就只能是那位凶手了。不过,凶手胆子居然这么大,竟敢大摇大摆地穿过走廊,真让人不敢相信啊。喂,松浦君,给我也来杯咖啡。”
看来,平户虽保留了一点疑问,但基本上还是相信了大村所说的话。
“不过,这还是让人感觉不可思议。昨天说是听到了女人的声音,今天又恰好碰上了那位女人,怎么事情都那么凑巧,全让你大村君赶上了?”
“你说些什么,长崎!”大村恶狠狠地逼近几步,说道,“你是说,我在故意撒谎,是吗?你以为我没事做,在逗你玩吗?”
越是胆小鬼,就越怕别人不相信自己,越怕自己说的话没人听。大村的态度正说明了这个道理。
“我可没那么说,不过……”
“不过?不过什么?”
“这两件事怎么都让你赶上了……也许,凶手已经瞄上大村君了吧?”
“你给我闭嘴,长崎!”平户在旁边吆喝道,“这种话不许再说!不许你毫无根据地捏造事实,弄得人心惶惶。”
然而,平户的担心为时已晚,这番话引起了意想不到的严重后果。只见大村一下子瘫软在椅子上,失魂落魄地耷拉着脑袋,再也说不出话来。
“你别担心,大村。凶手要是真想对你动手的话,你的小命怕是早就保不住了。”
“这我当然知道。”大村沙哑着嗓子答道,“看样子,凶手只是要耍弄我吧。倒霉!”
“他还有闲工夫来耍弄你?”岛原在一旁冷冷地说了一句。但他说话时,冰冷的目光并非对着大村,而是落在平户身上。
“我说得没错吧?这座馆里确实藏着外人,从现象上看就是如此。另外,我看大村无论如何不至于看错人的。”
有了大村的证明,平户愈发坚持自己的意见了。
“是啊,这些都是我亲眼所见。”大村紧接着又证明了一句。
这句话他已经强调过好几次,早已经说得厌倦了,表情和语调都显得有气无力。
“这么说,你见到的一定就是佐世保带来的那个人了,要不就是传说中还活着的小松响子。喂,那个女人看样子有多少岁?”
“岁数嘛……看起来感觉还挺年轻,总觉得不大可能是小松响子。她要是还活着总该有四十岁了吧?那个人无论如何看起来不像那个岁数。”
“你还能看出不像那个岁数?不是只看了一眼就把门关上了吗?嘴上还逞什么强。”
“起码也看了一秒钟……你要再什么事都往小松响子身上说,我可就回房间去了。”
大村赌气地站起身来,同时向我瞟了一眼。看来,他不敢一个人回房间去。我装作没看见,他又连着向我暗示了两三回。
“我也想回房间去。”原来是千鹤实在看不下去,站起身来说道。刚才还笑嘻嘻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表情。
“那太好了,我们一起到楼上去吧。”大村像是松了口气似的马上说道。同时,他又向千鹤投去感谢的眼神。其实他根本用不着这样,直接对她说声谢谢不是更好吗?
“那也好。不过,你们的房门可得关紧了。”
虽然并不一定有什么危险,总是小心为妙。
“这不用说我们也知道。”大村的口气仍然很强硬。
“我们接着说刚才的事吧。假定大村君见到的女人真有其人,那么,她又为什么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到走廊上来走动呢?”等两个人消失在门口后,岛原又接着刚才的话题往下说。从他刻意强调了“假定”这个词来看,他对大村所说的话仍然没有完全相信。
“也许是想起个恐吓的作用吧?凶手在警告我们,不要再四处调查。因此,他采用吓唬胆子最小的大村这种方式,收到的效果才会更明显。反过来说,这也恰好证明了我们正一步步地逼近了她的藏身之地。”平户不紧不慢地捋了捋小胡子说道。
“你说得对,确实是这个道理。”谏早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不过,这里还有个疑问。”一直坚持凶手出自内部的岛原又说道,“这又太奇怪了吧?凶人怎么会知道我们中间数大村胆子最小?难道他对我们内部的情况相当熟悉?”
“看来,茄子君把昨天我们举行过测试胆量的比赛都忘记了吧?如果凶手是从佐世保那里得知了我们的情况,那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平户立即予以了反驳。他们两个人的观点就像史学界争论邪马台古国位于哪儿一样,永远也没有统一的时候。
“说得好,这倒是一个不错的解释。不过,我仍然觉得凶手的意图并不在于恐吓。你们想想看,大村君打算什么时候打开门,露出头来看看,这完全是由他自己做主的,对吧?”
“……噢,也对。凶手确实无法事先得知大村打开门,往走廊里瞧的时间。如果这样的话,又说明了什么呢?只能说明大村是偶然间发现那位女子的,也就是说,他开门时凶手恰巧经过走廊。不过,这对于已经杀死了一个人的凶手来说,岂不是显得太麻痹大意了?或者凶手有什么不得不从那里走道的原因,迫使他宁可冒着危险也必须从走廊里走过?”
“如果真属于这种情况的话,我们就必须分析凶手是从哪儿出来的。也就是说,出门前他究竟躲藏在哪里。这一点很值得注意,我想,他只能是从一层上来,或者是从二层西侧的房间出来的吧。”
“可是,这样一来就越说越复杂了。不过,我们几个人当时待在酒廊里,根本不可能出去。只剩下留在自己房间里的茄子君——你自己最值得怀疑了。”
“别忘了,松浦君也不在呢。”
“松浦君的房间就在大村房间前面,从他门前经过并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完全没有必要否定。如果是茄子君的话,你出现在那里就说不过去了,所以你有理由伪装成不知情的样子。”
“是吗?这么说,凶手就是我了?”岛原毫不胆怯地反问道。
他这个人从某种角度上看,也和平户一样,说出的话有时很难让别人弄清真实的含义。“不过,我这个脑袋的形状总不会连大村也认不出吧?”
他说得确实有几分道理,就算看不清他的脸,大村也不会认不出那个剃得尖尖的脑袋。
“这么说,不正好证明了我们自己人中没有谁值得怀疑吗?也就是说,从走廊里经过的肯定是馆里的第八个人。”
“我的话正好被你用来证明自己的看法。这么一来,又回到刚才的问题,凶手为什么要大摇大摆地从走廊经过呢?”
“大摇大摆这种说法从何而来?”
“因为据大村君说,那个背影没有让人感觉出凶手特别小心。而且,走路时越是小心,就会越分不清男女。”
“你说得好像知道凶手是谁似的。不过,大村只是感觉,只不过是感觉!既然他是凶手,就不可能走路时不做任何防备啊!”
“我看他说的话根本就不可信,他说自己看见女人什么的,尽是一派胡言。”岛原心直口快地说了一句。大村是比他高两届的学长,可是岛原话说得很难听。
“我们寻找凶手的事情还没着落呢,难道要停顿下来吗?”
“……不过,我看咱们先别到处找了吧,还是按兵不动妥当些。万一我们真发现了凶手是谁,也许他就不会像之前那样老老实实待着了。”
谏早满脸惊恐地提议大家要慎重些,可是平户却微微皱起眉头说道:“可是,我们总不能放任不管吧?而且,凶手杀害的还是佐世保。另外,如果就这么下去,眼看着大村的精神就该垮了。”
“你说得对。”岛原也表示了赞同,“反正大村已经见到过凶手的模样了,即使他当时出现了幻觉。现在就算告诉他当时见到的人影不是真的,他的脑子里也已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虽然平户和岛原在凶手出自哪儿这个问题上还有争论,但在继续寻找凶手的问题上,看法倒十分一致。
“可是,万一惊动了凶手,对方要拼命向我们反击,那又该怎么办?得想个办法把损失减少到最低的程度啊。”
“除开大村所说的——凶手在走廊里露过面,但这件事目前还真伪难辨——对方并未对我们采取过任何具体行动。相反,我觉得,他是不是正躲在什么地方,战战兢兢地害怕被我们发现呢?”
到了岛原那里,对同一件事总有不同的理解。
“嗯……”平户把身子重重地倚靠在沙发上,闭上眼好好思考了一会儿。“唉,今天晚上还是喝点儿酒吧——目前手头的线索不多,但好酒和下酒菜倒有的是。”
他最后说出的这句话有多少是出于真心,还很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