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雨越下越大了,豆大的雨点猛烈地敲击着流萤馆的窗户,发出有节奏的嘀嗒声,仿佛是一场以雨声为主题的音乐会。
从大厅沿着一条短短的走廊往里不远,就是个休闲式的酒廊,这里宽敞得足可以举办一场舞会。酒廊里摆着许多沙龙式的软椅、沙发和桃心木制作的桌子。左侧有一扇连通阳台的格子窗,其他三面的墙上都贴着半人高的墙板。正对着窗户的右侧中央是一座壁炉,壁炉上方挂着四幅不大的风景画。壁炉旁边还摆放着一台大屏幕电视和一套立体声音响装置,让人觉得像是摆错了地方似的。地板上铺着厚厚的深棕色地毯,窗上挂着淡黄色的窗帘。据说,这套布置全都是按照十年前的原样保留下来的。
由于加贺喜欢黑色,因此这处待客用的地方也有意识地采用了深色调为主的装饰物来装修。比如,这里的木板都选用了颜色很深的黑色系木材。不过,这种喜好也是常人完全可以接受的。
至于其他的装饰物,除了墙边摆着的立式老挂钟和台灯以外,这里唯一显眼的摆设就是一架名贵的奥地利贝森朵夫三角式钢琴,在这间空荡荡的大厅里显得极不协调。当然,这样布置有个实际原因一一由于这里原来也兼作八重奏乐团的排练和私演的场所,考虑到音响效果,只能安置这样大小的钢琴。佐世保说,这里墙上的每一块壁板无论材料还是形状,都经过复杂的设计,以期达到最佳的音响效果。
屋顶上还悬挂着四组百合花形状的大吊灯。尤其值得一提的是顶上的玻璃天花板。由于今天是雨天,还看不出明显的差别;每逢晴天,整个大厅就洒满了金色的阳光,显得格外明亮。在夜里,也可以足不出户就观赏到月亮和满天的繁星,还能看见空中飞过的一团团萤火虫。当然,玻璃天花板的上方既没有屋顶,也没有房间,这里的二层是一条围成四边形的兼有采光功能的走廊,而房间都分布在走廊的两侧。当然,为了避免从二楼的走廊上看到下面的景观,走廊上没有一扇窗户。虽然这种格局显得非常新颖时尚,但相对于房间来说,也更多地占用了建筑面积。
“这里果真发生过那么大的惨案吗?我怎么一点儿也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千鹤细细地观赏着室内充满高雅气息的装饰,满脸狐疑地小声嘀咕着。接着,她又把镜片后充满怀疑的目光投在佐世保的脸上。
在她看来,那桩十年前的惨案似乎是他们编造出来的故事,目的就在于为阿基里斯俱乐部的探险活动增添几分神秘色彩。因此所谓惨案云云,其实都是同伴们编造的鬼话,这里只不过是一座最普通的山间别墅罢了。当然,她这么想也的确不无道理。自己去年参加的一次探秘活动中曾去过的凶宅,事后才听说,那些传闻全都是编出来骗人的。十年前自己还是个小学生,虽然也听说过当年确实发生过这桩惨案,但是对于案件的细节以及发生的时间、地点并没有特别深刻的印象。也许是把发生在别处的故事硬安到这里来的吧……这种事情在从事探秘活动的圈子里可是一点儿也不稀奇。
“杀人案件的发生地点可不是在这里,而是在你们要居住的二层的房间里。加贺当天趁着黑夜,挨个摸到八重奏乐团成员的房间里,一个个地把他们杀死了。当年惨案留下的痕迹虽然不算多,可是现在每个房间里总还能找到一些。”佐世保坐在最靠里的软椅上回答道。他悠闲地叉着腿,脸上露出一副轻松的表情。接着,他又和去年这时候一样,向众人问道:“怎么样,要我带大家去看看吗?”说起来,去年今天他也回答过同样的问题,只不过是把对面的千鹤换成了继美而已。
“这么说,我们都要住在发生过惨案的房间里,对吗?”千鹤这时像是刚醒悟过来似的,战战兢兢地问道。其实,这个问题在二年级以上的学生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是故意不告诉一年级新生而已。
“那是当然的了。”佐世保笑眯眯地点头回答道。他原本就很小的眼睛显得更细了,像是在说,已经晚啦,这会儿连逃都来不及了。只听他不紧不慢地说道:“既然来到这里,当然要让你们住进那几间发生过惨案的房间了,我们不正是为了锻炼胆量才到这里来的吗?要不然组织这次活动还有什么意义?”
“说得对,不然就没有意义,没有意义。”大村在一旁强装出笑容,一边啜了一口佐世保调制的冰咖啡,一边不无奉迎地附和道。
“哇,你们一定又拿我开玩笑……”千鹤仍然不把他们的话当真,露出满口白牙笑着说道。可是,其他人却是满脸严肃,无人附和她的观点。尤其是同为一年级学生的岛原,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什么,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千鹤这才从气氛中察觉到有些不自然,慢慢也开始紧张起来。
“咦——”她尖声惊叫着,“难道你们说的都是真的?我们入住的房间里果真发生过杀人惨案?”
千鹤似乎仍然不敢完全相信,瞪着大眼往每个人脸上看了又看,像是在征求别人的回答。的确,对于一个涉世未深女生来说,要是预先告诉她这些真相,也许还容易转过弯来;而当场便要求她接受这个惊人的事实,确实会令她感到困惑不解吧。
只见谏早冲她轻轻点了点头,千鹤这才彻底相信他们说的话都是真的。她近乎绝望地闭上眼睛,一只手按在胸前,深深吸了口气后说道:
“虽然我不怎么相信鬼魂作崇这些话,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想法。不过,我总有预感,觉得这回住在这里,怕是要真出什么事。”
“这可不是我们阿基里斯俱乐部成员该说的话啊!平常你不是总以胆大自诩吗?到了那些无人居住的凶宅,你穿着鞋拔腿就往里闯。进别人的私宅你都不怕,这回怎么突然害怕起来了?”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千鹤吞吞吐吐地嘟囔着。
“平常你们不管那些房屋的主人是好是坏,只要听说那里曾经出过一段故事,就连普普通通的民宅,也被你们绘声绘色地说成凶宅,弄得那些后辈同学人心惶惶。以前的活动大多沉溺于追寻这种不真实的传闻,依我看,倒不如像这回一样,亲身接触一下发生过真实惨案的凶宅,这有意义得多。”佐世保说道。
“说得对。来点儿惊险刺激的更有意思。”也许是为了报复刚才受到过的奚落,岛原故意大声说道,话内话外充满了挑衅。“既然松浦君胆子小,要不就和谁同住一屋吧?不知道谁肯单独照顾她,反正我先把话搁这儿,我是不会陪她住的。”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谁要人照顾?我又不是小孩,用不着别人照顾,一个人睡得着。”说完,千鹤从镜片后狠狠瞪了岛原一眼。
“大言不惭,我看你刚才说话时手还在抖呢。”也许岛原想显示自己不害怕,便添油加醋地站起身来,举起双手做出发抖的模样讽刺对方。
“哪有这回事!你们看!抖没抖?”千鹤也针锋相对地站起身来,还特意伸出手来让大家看。
“好了,你们别争了,大家先好好休息一会儿吧,我来给你们带路。”
佐世保眯缝着的双眼里闪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目光,边说边从椅子站起身来,朝大厅里走去。
“怎么,这就要走啦?”平户把身子舒舒服服地摊靠在椅背上,恋恋不舍地说道。说实话,他还真不愿意离开这里,磨磨蹭蹭的动作也说明了这点。
“没办法,这几位一年级新生急着想去看看房间。”佐世保苦笑着回答。
平户并不敢违抗佐世保的意思,只好嘟嚷了一句:“啊!只可惜这些咖啡还没喝完呢!”之后便起身跟在后头。
“想喝咖啡的话这儿有的是,食品贮藏柜里起码还有好几升呢!要不然你就先坐这里自己慢慢喝好了。”
“你就别拿我当笑话了,我哪能不跟着一起去呢?”平户的声音虽然很大,但他只是拖着懒洋洋的脚步,慢慢地向门口方向走去。
这时,有人朝着他的背影说道:“要不先好好听听佐世保大哥的介绍?我们可不知道在这里该怎么住呢,平户君。”
平户笑着回答道:“是啊,你说得对。”
他回头看了一眼,原来站在身后的是千鹤和岛原两位一年级学生。
“圣瓦伦丁八重奏乐团的人究竟是如何被杀害的呢?一个晚上能连续杀死六人,我想,一定是用枪或者毒药把他们杀死的吧?”
千鹤正站在大厅通往二楼的楼梯口,一边按着带着漂亮木纹的深棕色扶手,一边回头问道。她说话虽不像平户那样大声,但声音也不小。也许是想掩盖自己内心的胆怯,她还下意识地把头发向后甩了甩。
“看来你对这桩案件并没有好好了解过吧?松浦君对这种探秘冒险活动感兴趣吗?”佐世保两眼直瞪瞪地看着千鹤说道,“作为这里的主人,我的确也该向你们好好介绍介绍那桩案件的经过。是这样,十年前的七月十五日夜里十点到十二点之间,那六个人是在不到两个钟头之内,在当时居住的房间里被杀死的。每具尸体的胸口上都插着一把银制短剑。不过,他们被杀死时并不像拍电影那样,被一剑刺进心脏就结果了性命,而是每个人身上都被凶手刺中数剑,因此现场惨不忍睹。凶手把他们杀死后,才在胸口插上一把银剑,所以现场一共留下了六把短剑。而另外一个人虽然至今坐死未卜、,但从现场还有第七把短剑没被找到这一点来看,很可能已经被用同样的手段杀害了,只是尸体未被发现。”
“在不到两小时之内?这么短的时间里能用短剑一口气杀死七个人?难道这位叫加贺萤司的凶手十分彪悍,身体特别强壮吗?”
“不不,其实他身材十分普通,也并不强壮,只是手脚很长而已,和平户以及谏早他们差不多。至于加贺为什么会大肆杀戮,我想最根本的原因就在这座流萤馆上。”
“什么?原因在这座流萤馆上?”千鹤疑惑地停下了脚步,侧着头反问道。
“这座流萤馆是加贺萤司为了躲避外界的纷扰、专心作曲才盖起来的,刚才你们在酒廊里也看到了,这里也是他为圣瓦伦丁八重奏乐团修建的排练厅,因此他还在这里的二楼为每个团员准备了单独的房间,以供他们各自进行练习。他还为每个房间进行了隔音处理。只要把门关上,房间里传出的惨叫声其他房间完全听不到。这些房间的隔音性能之好,甚至连外面的敲门声都听不到,因此只能在门上安装了门铃。正因为这样,凶手才可能在夜深人静之际,连杀七人而不被其他人觉察。谁也无法知道自己隔壁的房间里正在实施杀人。”
佐世保就像一位出色的导游,把案件的经过生动地进行了说明。同样的话他去年也曾说过一遍。一提到这桩案件的耸人听闻之处,佐世保就像一个孩子在得意地显示自己的玩具一样,心中充满了自豪。看来,他不但买下了这座流萤馆,同时也买下了其中包含着的故事。
“七月十五日?那不就是令天吗!”
“是的。也就是从晚上十点开始,加贺萤司偷偷带上自己房间里用于装饰的银制短剑,分别到访乐团成员的房间,然后挨个杀死他们。他哪是什么黑衣王子,分明是个杀人魔鬼,不,是个死神!”
说到这里,面无表情的佐世保把脸凑近了千鹤。她不由得哇地一声把身子往后一闪,双腿一软,几乎瘫坐在地上。佐世保手疾眼快地上前一步,扶住了她的肩膀。
“哈哈——”佐世保得意地笑着说道,“我看你吓得腿都软了,松浦君。”
“哪有的事!我只是不留神脚下一滑而已。”千鹤慌忙站起身来,整了整衣服说道,“不过,对于几位被害人来说,今天算是忌日吧?占了他们的房间,不会有什么报应吧?”
千鹤一边说着,一边斜眼打量着上方,好像怕有什么鬼魂要从上面下来似的。
“你放心吧!说是忌日,其实根本不会出什么事。如果他们要想作祟,那不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可能吗?刚才你不是说过,鬼魂作祟的事你也不相信,对吧?”
“是的,我本来就不相信。”
“可是我明明看见你已经吓得腿都软了,难道不是吗?”岛原幸灾乐祸地取笑道。
“你这人真讨厌,我不是告诉过你,是打滑了吗?”千鹤撅起嘴,回头狠狠地瞪了岛原一眼,用手拉住墙边的扶手,还想继续上楼梯。
“噢!危险!这可是……”几位二年级以上的学生异口同声地惊呼着。原来,被千鹤当做扶手而用力撑住身子的只是挂在墙上的一个木制的装饰品一一被她用手一抓,发出扑的一声,从中间断裂开了。千鹤尖叫了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她上。佐世保又急忙伸手想扶住她,可是这回已经来不及了。
“糟糕,让我弄坏了。这究竟又是什么?”千鹤扶了扶眼镜,呆呆地望着自己手心抓着的折成两半的、炸薯条似的东西问道。看来她在摔倒之前,完全没有意识到用手去抓这个扶手会带来什么后果。
“喂喂,还是赶快往上走吧,房间里那些可怕东西一眼还没看,就已经吓成这样,看了以后谁知道又被吓成什么样子。”佐世保嘴上说得严厉,却忍不住笑了笑。
“佐世保大哥,这玩意儿很容易被误认为是扶手。虽说十年前的摆设就是这样,但来了新同学,你还是该把它换掉啊!”平户代表大家抱怨道。
去年那位叫高来的新同学已经抓坏过一次了。如果不是高来,那也一定是哪位新生弄断的。据此看来,确实容易搞错。其实这不过是个带着点恶意的小陷阱,故意引入出个洋相供大家一笑而已。
佐世保用手推开了楼梯口挂着的帘布,回头说道:“这只是逗乐的小玩笑,大家不必介意,我也不会提出赔偿要求。不过今后是该在楼梯下铺上一块厚地毯,以免跌倒后摔伤了屁股。”
说完,众人又开始慢慢沿着楼梯向上走,看来佐世保一点儿也没听进同学们的意见。
“可是,断掉的扶手该怎么办?”千鹤一手揉着臀部,一手举着“扶手”回头问道。
“送你留作纪念吧。这是流萤馆的装饰品中难得的一件宝贝。不过,千万可别拿到互联网上拍卖去哟!”
“这种事我当然不会干。我可没那么傻,让那些在互联网上买下这件假东西的人记住我的信箱,找我算账。”也许因为摔得很疼,千鹤毫不示弱地反驳道。
一行人上楼一看,左右两边各有一条长长的黑色走廊,在微弱的暗黄色灯光下,显得十分阴暗。由于楼梯口位于馆的南侧,而两条走廊又分布在东西两边,因此无论从左边还是右边走,都必须向北边拐。二楼的中间部分是个围成四方形的玻璃天井,走廊就是围绕着这个天井布置的。东西两条走廊的外侧并排分布着几间客房。
走廊里没有窗户,因此虽然地方不小,但看起来却显得十分狭窄。
此外,两条走廊在北侧并不相通,从东侧走廊走到底后往右拐,是一间叫做“萤之间”的房间,而西侧的走廊只通到几间客房,往前就走不通了。总之,这里并没有形成一条回形走廊。也就是说,如果想从西侧最靠里的房间到紧挨着的萤之间去,就得在走廊上绕一圈。
客人居住的房间共有八间,东西两侧各分布着四间。案件发生时,只有西侧最靠南的那间房间空着,其余七间都住着人。各个房间的门上都有一块银制的小号牌——与前馆主的音乐家身份相符,门上完全按照德文中代表音符的字母顺序,分别标着C、D、E、F、G、A、B、H几个编号。
东侧从南数起,分别是G、A、B、H四间客房以及加贺萤司的私人书房,然后就是萤之间了。书房的后面还有一间卧室,但并不对着走廊。现在的馆主佐世保就和原来的主人一样,居住在这间小卧室里。而卧室旁边的萤之间则展示着加贺萤司从世界各地采集到的无数萤火虫的标本,可以称得上是一间萤火虫陈列室。萤之间在二楼几个房间中算是面积最大的。不过,这个房间至今也没开放过。
佐世保买下这座别墅时,那里的萤火虫标本已经遗失殆尽了,据说他正在收集中,试图恢复原来的模样。佐世保本打算重金买遍世界各国独特的萤火虫标本,然而其中还有少数品种由于特别珍贵,至今也没有搞到手。据佐世保自己说,要想完整地再现当年流萤馆的本色,难度最大的就数如何凑齐原来的萤火虫标本了,这也是久久不能恢复萤之间的根本原因。他打算在今年秋天前后基本上凑齐这些标本,而现在先关闭萤之间,不让客人进入。
“刚才已经宣布过了,我再重复一遍。东边,也就是右侧的几间房的安排依次为:A是大村,B是松浦,H是谏早。而西边的E是平户,D是长崎,最靠里的C是岛原。本人不分亲疏远近,完全是按照当年的犯罪现场来安排的,请各位放心。”
佐世保简单明了地把当晚住宿的安排作了说明,然后又带着大家沿着东侧的走廊,向最里边的加贺萤司的书房走去。
涂成白色的厚重房门打开了,发出沉重的声响。
“这里就是加贺使用的书房。案发后就是在这里发现他的。”
这是一间大约二十张榻榻米大的房间,室内略微有些阴暗。但打开墙上的电灯开关后,分布在四个角落的灯光把屋里照得很亮。
伴随着窗外的雨声,隐约可以听到千鹤和岛原发出的紧张而急促的呼吸声。
这真是一间黑色的房间,仿佛会刺痛眼帘似的,进入众人眼中的是一片黑色。天花板涂成黑色,墙面也是黑色,到处都闪耀着萤光涂料似的黑色、黑色、黑色……到了这里才知道,走廊和大门上涂着的黑色,已经考虑到客人们的感受而进行了一番调整。房间的墙上挂着许多花瓶、水果、水罐之类的静物油画,可是无论哪幅都是暗淡的色彩。
与此相反,室内的日常生活用品却异常简单,除开椅子、桌子、书柜等一些必要的家具外,只有唱机、CD、乐谱和几个相框,与宽敞的室内面积相比,布置显得空空荡荡的。这里就像是个生活用品展示会的会场,根本感觉不到有人在这里居住过的气息。而墙上挂着的油画中画的静物倒显得栩栩如生,像是在立体画布上粘贴着的实物。而且,每幅画之间的距离和上下左右的位置也都异常地精确,就像挂上去前用尺子量过一样。
“佐世保大哥,加贺萤司生前真在这间房间里住过吗?”岛原似乎感觉到这里不但缺乏生活气息,而且也欠缺一种温馨感。他扭头打量了一番之后,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就连这位号称北方出身、最不怕冷的人进了这个房间,都觉得就像进了灵堂一样,脊背一阵阵地发凉。
“这里的布置完全按照加贺萤司生前的模样,从这里再往里还有一间简单的卧室。那里的布置也和这里一样,以黑色为主。其实,不但是这里,就连他在东京的公寓布置得也差不多是这样。加贺萤司对其他方面都非常不讲究,但是唯独对于音乐,却有着一种近似于病态的完美追求。加上他又是一个罕见的天才,这才使得他对生活几乎没有什么需求,显得过于简单和呆板。”
“噢,原来他还是这种人啊!”岛原惊奇地谠道。接着,他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让我摸摸可以吗?”说完,他便伸手摸了摸那台唱机。唱机上还放着一张很旧的赛璐珞密纹唱片。
“你可得小心着点儿,这完全是按当年的原状布置的,其中不少物品非常珍贵。”
岛原一听竟然吓得手足无措,伸出的手在半路又缩了回来。
“尤其是挂在那里的几把短剑,从两重意义上说,它更属于非常珍贵的物品。”
靠窗的墙边摆着一个矮柜,上面安放着一个用木头和布料制作的苏格兰风笛的模型。从暗红色的格纹布袋里露出了几柄短剑的剑鞘,酷似风笛的样子。剑鞘里插着银制的短剑。不过风笛模型上虽然并排竖立着许多风笛管,但套着布袋的剑鞘却只有八把,而其中真正插着短剑的只有最右边的一把,其余七把剑鞘里都是空的。
“据说这是加贺萤司在英国举办慈善公演时,从一位贵族那里得到的礼物,已经有些年头了。原本其余七把剑鞘里全都插着短剑,但十年前已经被他作为凶器使用了。其中的六把分别插在被害人的胸口上,另外一把至今下落不明,这也是推断小松响子已经被害的依据之一。这里摆着的是剩下的一把。”
“这些短剑是真的吗?”就像刚才在车库里见到那几辆高档轿车时一样,千鹤满脸惊讶地问道。
“当然是真的。所以我才说,无论是作为古董,还是作为在案件中被使用过的凶器,它们都属于十分珍贵的物品。”
佐世保往前跨了一步,从剑鞘里拔出短剑,拿在手里。剑身长约二十公分左右,是纯银打造而成的。剑刃上折射出佐世保的倒影,像是在炫耀着它的锋芒。
众人顿时感觉脊背一阵发凉。
“只有我手中的这把在案发时没有用来杀过人,而另外七把都已经成了案件中的凶器。这把剑可称得上是这段历史的证物,那几位被害人就是被这些剑插入了前胸,才丢掉了性命。”佐世保高举起双手对众人说道。
千鹤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他手里的短剑。岂止是千鹤,就连岛原和另外几位以前曾经来过的同学也像被短剑的魔力降服了似的,目不转睛地紧紧盯着那把短剑。其他的一切仿佛都在他们眼中消失了,耳边传来的只有窗外的雨点那富有节奏的一阵阵的敲击声。
“就像日本的村正大师锻造的日本刀最有名一样,这几把短剑也是英国名闻一时的著名工匠精心打制成的。就连我看见短剑上发出的寒光,也不免胆战心惊。”
佐世保吐露过自己的感受后,又把短剑放回剑鞘里。他就像卸去了一副重担似的终于松了口气,能看见他的掌心里满是汗水。
佐世保离开矮柜,转过身来面对着旁边的桌子说道:“加贺萤司当天就是坐在这把椅子上被警方逮捕的。据说警察打开门时,他正把身子匍伏在桌子上,嘴里还不停地哼唱着优美的西洋乐曲,表情呆滞,目光无神,被警察扭住臂膀后仍然什么反应也没有,整个人已经虚脱了。”
这是一张闪着黑色亮光的桃花心木制成的书桌,桌上放着一支签字笔和一张看来是佐世保画出的房间分配表。也许这张桌子不仅是摆在这里供观赏用的,佐世保似乎也常在这里写点儿什么东西。
众人都对他的胆量深感佩服。
桌子上还摆放着一幅镶在镜框里的美女照片,照片上的女子长得清秀可人,午纪约在二十七八岁左右,红唇微启,笑盈盈地目视着前方,满头黑瀑似的头发又亮又长,眉毛细细弯弯,右边的眼角下长着一颗不显眼的黑痣。
“这张照片上的是加贺萤司的恋人吧?”岛原一眼就注意到了这张照片,急不可耐地问道。而二年级以上的学生们去年就已经打听过了,因此没有人吭声。
“不,以前桌子上没有摆着照片。”
“这么说,一定是佐世保大哥的女友吧?”千鹤好奇地问道。
她的口气,几乎就和去年的继美一模一样。
“不,你们猜错了,她是我的亲姐姐。”
“你在桌子上摆放着她的照片,佐世保大哥一定特别喜欢这位姐姐吧?”岛原带着些调侃的语气问道。原以为这句话能活跃一下气氛,同时又能多少博得主人的好感,却不料得到的回答让大家全都高兴不起来。
“我当然喜欢她了。不幸的是,三年前我的这位姐姐已经去世了,这也算是她的遗像吧。”佐世保小声地回答道。说完,他伸手把相框轻轻地翻扣在桌上。岛原像闯下大祸似的羞愧地低下了头。
其实,在场的不少人都曾听佐世保提到过,他自小失去母亲,是在比他大五岁的姐姐的照顾下长大的。在他眼里,姐姐就是慈母的化身。当他考迸中学后,他的父亲又有了一位相好,整天在那女人的家里盘桓,连自己家也不想回。在佐世保读大学三年级那年,他的父亲患胰腺癌去世。由于没有其他亲戚可以依靠,姐弟俩孤苦伶仃、相依为命,艰难地度日。在佐世保大学毕业之前,姐姐从来没向他提过,其实在他的父亲死后,那位父亲的相好就不止一次地闻进家里,逼着他的姐姐交出父亲留下的本就少得可怜的遗产,还恬不知耻地追讨父亲的死亡保险金。由于她蛮不讲理,致使佐世保的姐姐心力交悴,精神上很快出现了问题。桌子上的照片就是那时拍下的。照片上的她虽然笑容满面,却是无奈中强装出来的笑容,那时的她已经身心俱疲,面容上已经开始出现与年龄不相符的衰老痕迹。
正当三年前佐世保因参与“圣恩传说”游戏软件的传销活动而一夜暴富,正想搬出以前的房子,开始新生活之时,他的姐姐突然病倒了。那天她正要到医院去,因为遇到上班高峰,电车站台上十分拥挤。这时,他的姐姐因精神恍惚,候车时不幸失足跌倒在站台下的铁轨上,正好被一辆进站的电车轧在了身上,失去了生命。
“佐世保对于姐姐感情极深,真心希望能让她过上好日子,却不料遭此不幸,为此佐世保一提到姐姐的事就忍不住伤心落泪。别看他在我们面前表现得异常冷静,其实他这辈子可没少受苦,正期盼着今后姐弟俩人可以好好享受生活的关头,姐姐却去世了。足足两个多月,他都没从这场打击中缓过神来。说起来也很自然,因为他太爱自己的姐姐了。”
熟知内情的平户曾经这样对大家说过。他还告诉大家,佐世保自从遭受到这场不幸后,再没有别的亲人了,因此他才把自己的全部热情和精力都投入在这座流萤馆上。也许是为弥补心灵受到重创后留下的空缺才买下这座馆的吧?从佐世保对流萤馆表现出来的不同寻常的感情上,也不难看出这一点。
然而……
“实在对不起,我真不该问这些事。”岛原深感自责,弯腰向佐世保致歉。
而佐世保却大度地微微笑了笑,说道:“这算不上什么,事情早已经过去好几年了。”
可是,在他的笑脸背后,同样隐藏着照片上的姐姐流露出的那缕哀怨的神情。
“原来这里也没挂过加贺萤司家人的照片吗?”站在身后的平户为了改变现场的尴尬气氛,明知故问地说道。
“噢,你是说加贺家亲人的照片吧?加贺萤司当年就与父母兄弟不和,关系十分冷淡,加之本人未婚,因此并不想在这里挂上哪位家人的照片。然而,他又不属于音乐家圈子里常见的同性恋者,曾经也有过自己的心上人,不过两个人只是暗中来往,关系并没有公开。听说,八重奏乐团中唯一的女性小提琴家小松响子,就是他当年的情人。”
“什么?小松响子?不就是从案发当晚起就一直找不到踪迹的那位小松响子吗?难道这座馆里还留下了什么可以证明两人关系的证据吗?”
就像枯萎的花被突然浇上了水,原本沉闷的气氛竟然一扫而空。佐世保听到这个问题后一下子也来了精神,他回答道:“不,这里并没有找到任何证据说明两个人的关系,不过,这件事在他们圈子里早就是公开的秘密。怎么,岛原君对这种艳闻居然也饶有兴趣?”
“不不。”岛原嚅嚅嗫嗫地说道,“不过,我的确还是很想听听。就像参加探秘活动一样,我对于这类花边消息一向甚感兴趣。总之,这些消息能满足大家常说的窥私癖和好奇心。”
岛原的一席话倒也说得理直气壮,毫不掩饰,就连久经世面的佐世保也不由得十分意外。他慷慨大方地说道:“那好,既然你们都想知道,我今天就来满足一下你们的窥私癖,把详情对你们说说。刚才说过,他俩背地里早就有一腿。这位小提琴家小松响子只比加贺小一岁,当时已经结婚,并且有了一个孩子。不过由于她和丈夫是在念书期间结的婚,婚前的感情基础尚不牢固,加上婚后十年感情已趋于平淡,因此在案件发生的前一年便和加贺有了私情,并因此与丈夫分居。”
“哇!看来事情还真挺复杂的啊!”听到这里,站在岛原身边的千鹤不由得尖叫着插了一句。她终究是女人,对这种耸人听闻的话题当然不乏兴趣。
“据我认识的‘有关人士’的说法,小松响子在认识加贺之前,夫妻感情就很淡薄。她的先生也是音乐大学毕业生,但后来放弃了音乐,转行当了一名公司的普通职员。而小松响子作为小提琴家成名后,一年到头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忙于演出;另外,她的夫家又属于思想守旧的旧家族,公婆及夫家的三亲六故都对这位与家族格格不入的媳妇没有什么好脸色……那些有关人士,对小松响子的遭遇也都深表同情。”
“看来你对这段历史还真挺熟悉的啊。这么说来,你对其他几位被害人的背景一定也做了多方调查吧?”
“不,因为小松响子和加贺属于情人关系,因此我才额外多做了一些了解,不知道是否因为两个人有了这层关系,听说案发当天第一个遇害的就是小松响子。而其后第二个被加贺杀害的是同为小提琴手的松任光延。原因在于,警方鉴定后认为,松任兆延穿的睡衣上留下了小松响子的血迹。”
“原来如此,看来正是由于找到了小松响子的血迹,警方才大胆推断小松响子也已经遇害,对吧?”平户突然大声插话道。看来今天的这个话题他以前也没听说过。他又接着说道,“我对小松响子之死至今还存有疑问。为什么她的房间里找不到任何血迹?只凭少了一把短剑,警方就敢认定她也已经被杀?对此我感到十分不可思议。另外,加贺生前最为喜爱的那把意大利著名小提琴制作大师斯特拉迪瓦里的名琴也同时失去了踪迹,通常情况下,警方应该首先怀疑这位小松响子就是凶犯才对啊。”
“你的怀疑当然不无道理,我当初也是这样怀疑的。不过,据我最近获得的消息,事情的真相就是这样。这只是其中的一个疑点。据说案发当晚这一带突然下起了暴雨,紧临别墅的这条叫萤川的小河水位急剧上升,警方怀疑小松响子是否已经跌入河中而被水卷走;当然,她身受重伤侥幸逃生的可能性的确也存在。最终的结论是生死不明,并未明确提及她也在被害人之列。”
“照这么说,她还隐名埋姓生活在哪儿也未可知,就像电视剧里常见的突然失去记忆等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吧?”
“这倒是恐怖剧的上好题材啊。不过,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听说过她的任何消息。由于她的夫妻关系并未影响到案情,因此我也没有再做更深一层的了解,其实我也并不想过多地卷入其中。至于其他几位被害人,除了他们的经历外,我并没有做过更多的调查。不用说,我对加贺的一切经历确实下工夫做过一番研究,至今已经完全谙熟于心。”
说着,佐世保用中指按住自己的眉心,那副样子谁见了都会以为他要好好发挥一番,把加贺萤司自出生以来的经历背诵一遍。
“就算小松响子夫妇之间的感情早已破裂,难道她会毫不顾及自己和孩子的亲情,毅然决然地投进加贺的怀抱?”也许是想让佐世保把更多的隐私说出来,岛原急不可耐地又问了一句,语气十分尖锐。
佐世保歪着脑袋回答道:“我想,小松响子只和丈夫分居,最终并未正式离婚,也许正是夹杂进太多的母子间的亲情,让她始终未能迈出最终的一步吧?婆家也算是名门望族,只想息事宁人,并不愿把事情弄得尽人皆知。”
话说到这里,已经变成了佐世保个人的推测。听者的目光中明显失去了热情,看来,岛原对哪些话题感兴趣,对哪些话题又不甚关心,从他的反应上便可一目了然。
“结果,他们夫妇之间并没有闹到离婚那种轰轰烈烈的地步,对吧?”平户露出略显失望的表情问道。
“不过,按照法律规定,从警方宣布失踪后,再过七年其家属才能得到此人的死亡证明,这段时间内她的丈夫只能苦等消息,也不允许再婚,对吧?”背后传来沙哑的声音问道。至今为止一言不发的大村不知触动了哪根神经,多余地说了一句。众人听了后谁也没有回答,一时场面陷入了尴尬中。大村只好换了个问题继续问道:
“佐世保大哥,这么说来,这间书房的里面就是加贺萤司的卧室吧?”
“噢,你想看看卧室?不过,这间房间现在我在住着,到底还是不太方便让你们参观吧?我的生活习惯和加贺萤司完全不同,满屋子乌烟瘴气,不太雅观。好容易让你们对流萤馆留下的好印象,我可不想因此而付诸东流啊。”
佐世保仍和去年一样,嘴角挂着笑意加以回绝。这副表情平时很难从他脸上看到。看来,虽然过了整整一年,那间卧室依然尚未清理得足以让人参观。以佐世保的性格来说,此事实在处理得不够圆满。照理说,别的房间还有的是,不知为何他偏偏选中在这间卧室里住。况且,作为原主人的卧室,最能说明其当年的生活情景,更应该照原状加以保留才是——大家心里都留下了这个疑问。
“那么,我就带领大家到期待已久的作为杀人现场的那几间客房看看去吧——”
佐世保最先带领大家来到的是东侧最靠南的那间屋子。在发生过杀人凶案的七间客房中,唯有这间这次没有安排任何人入住。佐世保原先打算把这七间出过事的客房逐个让众人参观一遍,但考虑到要花很多时间,加上二年级以上的学生去年已经参观过一遍了一一如果有人想看其他住人的房间,随时可以互相拜访一一因此只选定了这间编号为C的房间重点加以说明。
房间的门上挂着写有“C”的标牌,房门打开后,一股久未流通的空气带着温热的气息迎面扑来。房间还算宽敞,面积大约有十二三张榻榻米大小。墙面上铺设着一层暖色调的木板,地毯是淡棕色的。这里的色调显然不同于走廊和刚才看过的书房。从一层的酒廊也能看出,原来的主人并未想把自己对颜色的喜好强加给客人。加贺萤司自从出道以后,在圈子里就以“孤傲的天才”这个评价著称,但是从这些小事上来看,他也许并非完全像人所说的那样,依然相当体谅别人的感情。
一面墙上靠着张床,床的对面放着旧式风格的书架和化妆柜,床上的用具一应俱全,摆放得整整齐齐,让人感觉与饭店整理过的房间无异。与此相反,书架上的乐谱和几本书籍却显得杂乱无章,从未用心整理过似的。床边的小桌子上还胡乱地摆着用旧了的咖啡杯,放立体声唱盘的盒子上还散落着几张CD唱片。整个房间里除了床上略显整洁以外,简直就是住过人后未曾清扫的样子。
“萤光室内乐团的中提琴手羽咋博就是在这个房间里被杀死的。”佐世保向众人介绍道。
“你说什么?怎么又出来一个萤光室内乐团的人?死的不是圣瓦伦丁八重奏乐团的成员吗?”千鹤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满脸惊讶地问道。其实,作为一名一年级学生,对于两个乐团之间的关系不理解也十分自然。那些二年级以上的学生早已听说过多次,因此并不感觉有什么奇怪。另一名一年级学生岛原第一次接触凶案的现场,正在睁大双眼仔细地到处观察,根本无暇询问这些问题。
“实际上,圣瓦伦丁乐团只是加贺萤司组织的一个专门演奏自己作品的临时性组织,而这些成员原来分属于加贺萤司成立的萤光四重奏乐团和另一位叫松任光延的小提琴手组织的塞克斯顿四重奏乐团。其实这个八重奏乐团就是由两个弦乐四重奏乐团的人员合并而成的。除去加贺本人,其余七位成员的职业都是某歌剧团的团员,因此这两个四重奏室内乐团也很难称得上是个独立的组织。唉,其中的关系太复杂了。总之,他们之间就是这么一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关系……根据后来警方的调查报告,住在这个房间的羽咋博由于体格最为健壮,因而遇害前的反抗也更为激烈,最终身上的伤口也最多。可以说,他死时的状况最惨不忍睹。”
“最惨不忍睹?”
“是的。刚才提到过的那位松任光延身体孱弱,顶多也就和松浦君差不多,因此被杀害时基本上未作任何抵抗,便被凶手在胸部连刺两剑而当即毙命。可是羽咋博由于拼死反抗的缘故,结果胸部、腹部、背部均被刺中多处。据事后的统计,当时他全身共有二十三处伤,但在挨到第十八下时,就已经气绝身亡了。也就是说,在他死后凶手又在尸体上连刺了五下才罢休。据此可以断定,加贺在刺杀团员们时精神状态已经极不正常,是在异常亢奋的状况下犯下了杀人罪行。当然,当时这个房间里被害人留下的血迹也就比其他房间要多得多,可以说到处都飞溅着死者的鲜血。”
“当时凶手就已经发疯了吧?”
“不过,其中还有微妙之处。凶手当时的心机仍然很缜密。这位羽咋博的房间是凶手最后才闯进来的,如果从房间排列的顺序来看,这间房间应该处于中间位置,可是凶手却是最后一个杀害的羽咋。也就是说……”
“我明白了!也就是说,凶手把身体强壮的留在最后一个来杀,我看一定是这样。这么安排的话,即使遭遇对方的顽强抵抗,让其夺路逃出这个房间的话,整个馆内也只剩下凶手和他两个人,总还会有周旋的余地。我说得对吧?”千鹤得意扬扬地抢先回答。
“你说得完全正确。看来凶手并未完全发疯,而且算计得还很周到。后来加贺把最后一位被害人,也就是住在这里的羽咋博杀害以后,就离开了这个房间,带着满身的血迹回到了自己的书房。其后他的行动很难认定,可是当别人在三天后找到他时,他已经把自己反锁在书房里。闻讯赶到的警察强行把书房的门打开后,只见他已经伏在桌上,嘴里还反复哼唱着一句歌词——‘萤永远不会停止’。”
“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什么叫做‘萤永远不会停止’呢?”
“这可就不知道了。”佐世保摇了摇头说道,“完全弄不懂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据我的分析,其中一定暗含着解开加贺行凶真实动机的钥匙。不,岂止是我,当时警方就是这样认为的,结果历经数年也未得出最后的结论。当然,你们各位如果有时间,也可以做些探寻。也许就在这座楼里,还能发现其中深藏的秘密。”
“萤……萤……”千鹤在口中反复地叨念了两三遍后,接着问道,“如果可以认定加贺萤司实施过杀人暴行后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那也就是说,其后的三天三夜里他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对吧?”
“正是这样。因此他才会在被警方拘捕后的次日因体力衰竭而死。据知情人说,加贺在临死前已经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看样子就像一位享尽天年的老人。”
佐世保说话的声音显得神神秘秘,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笑。看来,由他来把这些吓人的故事亲口告诉给大家,对于他来说,似乎是一种享受。
“那天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干了些什么?”
“据说是在为自己的新作品谱曲。那是一部专为圣瓦伦丁八重奏乐团而谱写的作品。如果再晚几天逮捕他的话,这部作品也许就能全部完成了。不过……”
“不过什么?”千鹤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书房里只留下了很少几张他新完成的草稿,而几个月以来写出的作品绝大多数已经找不到了。”
“噢,这又是一桩下落不明的案子。也许就是被那位下落不明的小松响子带走了吧?”
“案发后的一段时间里,外面的确能听到这种传闻,可是不久后这个猜测便烟消云散了,因为加贺新谱的这首曲子并未在公众中出现。他的整部作品都是围绕其中的第一乐章而展开的,因此,如果出现了以其他曲名出版的类似作品,内行人应该一听就能发现。”
“那么是否存在加贺的亲属把这部作品偷偷毁灭的可能性呢?”
“不,我想这并不可能。警方也已经调查过这种可能性。他们曾经怀疑,是不是存在加贺发生精神错乱后,自己亲手把乐曲点火烧毁,或者遗弃的可能性,因为以前曾经发现有位作曲家这么做过。那位作曲家并没有杀过人,只是在被送进精神病院后,把自己辛辛苦苦谱写完成的乐谱全用来当手纸了。”
床边的小桌子上放着一副眼镜和一个记事本,衣柜里的衣架上还挂着几套西服,看上去像是这里一直有人住的样子。
“佐世保大哥,这些衣服都是被杀害的这位羽咋博的遗物吧?”似乎已经惊呆了的岛原突然回过头来问道。他想伸手摸摸死人穿过的衣服,可是刚伸出去一半的手又急忙缩了回来。
“不,我把这座别墅买下来时,案件已经过去了好几年,房间里的物品基本上都被死者亲属处理过了。我虽然想尽办法把原来的家具都弄到手,但是大部分小件物品已经无法再找回来了,只好参照原样重新购买了一批。我总算弄到了当时房间的照片,就完全按照照片的样子重新进行了布置。因此,虽然说不上一切都是按照原样恢复的,但基本上已经真实地重现了案发当时的情景。”
“照这么说,这里的部分摆设可能就是原来的东西,对吧?”
“是的,大部分是我背着死者家属偷偷地购买到的。架子上的这架小提琴就是真的。其他的还有……比如这副眼镜也是原物,是羽咋博生前戴过的。”说着,佐世保就像对待一件珍贵的易碎品似的,小心翼翼地捏住眼镜腿,把眼镜拿在手里。“可以说,当年放在小桌上的这副眼镜曾经见证了这场惨案。”
佐世保说完,头凑近了镜片,就像观看西洋景似的。不知他是否能透过镜片,看见当年羽咋博与挥剑刺来的加贺萤司进行殊死博斗的最后的身影。
“你还真肯下本钱把这里的原物全弄到手啊!”
“好容易才实现了梦想,要不把物品照原样全弄到手,那就没什么意义了——若只是弄些似是而非的物品来凑数,我岂能甘心呢?总之,弄到这些东西可真费了我不少心血。我想,如果把弄到这些物品的经过拍摄成电视剧,作为激励他人奋斗的典型,甚至都是绰绰有余的。片头再配上一首中岛美雪演唱的歌就更完美了。”
佐世保的脸上满是自豪和得意的笑容。说实话,他这种努力和敬业精神真值得大家钦佩。只不过他构思的这部电视剧决不可能被播出。
“果真要把你寻找这些物品的经过在电视上播放,那麻烦可就大了,死者家属们还不得气歪了鼻子,一个个找你算账来?”
大村把这句谁也不肯说的大实话说出来了。好在佐世保已经第二回听到这句话,总算忍住了,去年头一回听到他这么说时,佐世保的鼻子倒是已经气歪过一回了。
“这里的窗户是双层的吧?”千鹤又有了新发现,向佐世保问道。
虽然这里是当年的案发现场之一,但由于现在是白天,加上屋里收拾得比较干净,因此并没有给人以阴森的感觉。除了那些让人联想起被害人的物品外,还算得上是个很舒适的房间。
就连胆子比岛原更小的千鹤,此时看来也已经习惯多了。只见她慢慢走近窗边,掀开窗帘往外看了几眼;可是那个挂着死者衣服的柜子她却装着没看见。
“刚才已经告诉过你了,窗上的玻璃是为隔音而专门设置的,目的是为了让住在这里的团员们随时可以在房间里进行练习。桌子旁边不是还摆着乐谱架吗?你们看,这墙壁有多厚实!”
佐世保边说边握紧拳头在旁边的墙上重重地捶了几下,能听到比普通的墙壁更沉闷的声音。
“正因为有了这种加厚的墙,所以连隔壁也听不到这里的声音,不仅是墙,连房门都是加厚的。”
“这可够奢侈的,连我们大学的吹奏乐俱乐部都没有这种待遇,练习场地周围什么隔音的装置都没有,一旦他们开始练习时,吵得周围一片都不得安宁。”
“你们S大学的交响乐俱乐部我倒是听说过,怎么连吹奏乐俱乐部也有啊!”岛原深感意外地问道。他一贯醉心于谈论那些流行的黑人扭胯舞之类的东西,和交响乐之类的一点儿也挨不上边。不过也许他在S大学有什么好朋友,这些传闻多少听说过一点吧。
“噢,有倒是有,只不过水平很一般。因为连个正经八百的地方也不给他们,只能自己找个空旷地方乱吹一通就是了。”
“加贺之所以在房间周围加装了隔音装置,为了便于团员们练习固然是主要原因,其次,还因为他极度的神经质。”馆主佐世保又把话题引了回来,说道,“他不但在客房四周加装了隔音设备,而且整个流萤馆的每个房间全都带有隔音功能。只要把房门一关,各个房间都能成为一个独立的世界。当年的一些音乐评论家甚至认为,加贺演奏的音乐中带着一种鬼魂般的阴森气息。这种气息并不是靠身体语言就能表现出来的,而是从寂静中流淌出一个个轻轻的乐符,缓缓地渗入听众的心扉,让人从心灵深处感受到的。那种赋予听众的紧张感特别打动人心。遗憾的是,我还未曾亲耳聆听过他的演奏,而他留下的这些CD唱片听起来感觉又和现场演奏差得太远。不过,我打听到有人拥有他现场演奏的录像,前几天好容易才把它弄到手。我看完后,果然连后背都被冷汗湿透了,感觉他的演奏确实让人心惊肉跳。至于原因是什么——我认为他在演奏中的专注非比寻常,让人觉得他似乎要永远不停地演奏下去,所以这才使人觉得可怕。”
说到这里,佐世保的脸上也露出了带着鬼魂气息般的表情。
“这位加贺真可算是孤寂清高的隐士啊!”
“也算是神经过敏的多愁善感之人吧?警方和社会舆论都认为,正是由于他过于敏锐的感觉失去了平衡,才导致其走上极端道路,最终因情绪失控而杀人。”
“不是有句名言,说是天才和什么只隔着薄薄的一层纸吗?不过,既然他的人生如此华丽,我们对他也没什么好怕的,对吧?”
千鹤的脸上露出放下心来的表情。
“果真是这样吗?”佐世保带着诡异的笑容反问道。
“你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千鹤不解地问道。
“你们请看这里。”说着,佐世保掀开门口卷曲着的地毯的一端,木地板上露出了一片霉斑似的黑色的污迹。
“哟!”千鹤惊叫了一声,像是突然被堵住了喉咙似的。岛原也满脸疑惑地弯下身来注视了好久。
“这些全都是当年的血迹吧?”千鹤战战兢兢地问道。
佐世保只是轻轻地撇了撇嘴角,缓缓点头说道:“当年的地毯已经无法继续使用,这些都是我重新更换过的。而木地板还是原来的。不用说,上面留下的都是当年的血迹。”
“留下它真是……自己也不觉得太无聊了吗?”千鹤露出一副批评的神色,瞪眼直视着佐世保。她摆出的刚毅不屈的样子和眼里射出的逼人的光芒,不由得让人想起那位死去的对马继美。
“喂喂,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们举办的这种探秘活动,不总是要和血迹打交道吗?地板上留下的血迹只不过是当年渗透进地毯后留下的一小部分,其实量并不很大。就像那句著名的古训所言,名刀总是要带血的,对吧?当然,不仅仅是这个房间留下了血迹,虽然多寡不同,但在每个房间里都能找到。”
佐世保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看着两位学生。也许是因为他的笑容看起来过于亲善,充满了和蔼,反而让人感觉害怕,以为是在威胁别人时披上的伪装。众人不由得暗暗希望,这些血迹不会是故意抹上的什么颜料,来吓唬大家的吧……如果真把当年的血迹保留下来的话,那也太过分了吧?去年住在这里时也曾希望这些都是假的。难道,佐世保还有别的企图……“这样一来,这里才真正像是个名副其实的惨案之馆啊!”岛原说道。与被佐世保的笑容吓坏了的千鹤正好相反,岛原的一对小眼睛眯缝得更细了,也许是在千鹤面前故意装出样子让她看吧?
“大家千万别误会。其实血迹这些东西是真是假是次要的,更要紧的是想让人感觉到这座馆保留下的微妙而独特的氛围。因此,我尽可能地按当时的模样进行了保留。”佐世保说。
“你这话就像长崎君所说的那样,让人越听越不明白。我这里有个问题想请教你,究竟是因为这座馆里存在着太多的异常,才导致了案件的发生,还是因为发生过案件,这座馆才显得异常?”岛原挑衅似的看着佐世保的双眼说道。也许正因为年轻气盛,他才敢这么说。他所说的内容借用了平户的说法,但是他误解了平户的意思。
“这座流萤馆中潜藏着一股杀气,就像七个人在这里被杀时那样。这种杀气并没有直观地显现出来,而是一点点地渗进人的心扉,最后才让人感觉到惊悸不安,属于那种很难明确说明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在不知不觉中让你真正体会到……总之,到了要回去的时候,岛原君也就自然而然地领会到了。”佐世保脸上带着谜一样的笑容说道。接着,他便匆忙结束了参观,率先走出了房间。
“是吗?这段时间里我倒想好好体会体会。”见到佐世保说得那么自信,岛原也不敢再说多余的话,老老实实地答应了下来。
“佐世保大哥,平时你常到流萤馆来吗?”千鹤又叫住了他问道刚才她一时被血迹和被害人的遗物震慑住了,现在才慢慢缓了过来,因此口气也恢复了正常。
“嗯?”佐世保猛地转过身来。
千鹤又接着说道:“不管这座馆建得如何漂亮,这里总归是十年前的杀人现场啊,再加上你总是独自一人,不会……”
“噢,我每年不过来这里几次罢了。就算我对这里非常喜欢,也不过偶尔来这里感受一下气氛罢了,从没想过要在这里一直住下去。生活上也有诸多不便,更没法把女孩带到这个杀人现场来过夜。就算把人带到这里,干完了事她们马上就想走,我又不愿干那种强迫别人的事情。”
“说得对啊!”平户在一旁起哄。
对于佐世保这种赤裸裸的表述,千鹤一时不知所措。
“就算我把人带来时什么也不说,到底也瞒不住,对方马上就能察觉出这里有什么不对劲。刚才我不是说过了吗?这座房子能让人感到某种异常,对方凭直觉就能感受到。那样一来,做好事的心情便没有了。”也许佐世保真的有过这样的经历,他边说脸上边露出了苦笑。
“看来你还真带女孩到这里过过夜吧?行啊!佐世保大哥什么事情都敢干啊!”平户呵呵大笑着打趣道。
“我也是年轻人嘛!”
“现在不也年轻着吗……干脆你就躺在酒廊的地上,给我们表演一回,还能替我们解解乏呢。”平户肆无忌惮地耸耸肩,缩着脖子说道。
“你这家伙还是这副德行啊!去年来时也是这样。好好,算了,不再跟你废话了。我想你也总该知道吧,接下来我们还有个节目,所以先别把行李搬到房间去。”
“节目?那又是什么?”岛原和千鹤正准备去看看自己的房间,听到这番语后不约而同地抬起头问道。
“试试大家的胆量,这是每年夏天都必过的一关。”佐世保神秘地眨了眨眼睛说道。
“佐世保大哥,这里请法师来驱过鬼吗?”千鹤满脸认真地问道。理所当然,她得到了否定的答复。
“看来佐世保对这座别墅还真有感情。你看!到处擦得连一点儿灰尘也没有。去年来这里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新装修的呢。我看他一定很仔细地清扫过一遍了。”大村就像一位挑剔的婆婆在检查媳妇干完的活似的,伸出食指在壁炉边上摸了摸,佩服地夸奖着。
“我看也是。佐世保还说加贺萤司这个人神经质,我看他本人的神经质程度一点儿也不比他低。他还在读大学时,我就去过他的住处好几回,房间里每次都千干净净的,显得非常整洁,东西收拾得井井有条,车子也总是擦得锃光瓦亮。活儿能干成这样,那非得有一股热情不可。”平户偷偷朝里面的厨房瞥了一眼后回答道。
酒廊里见不到佐世保的身影,他已经领着两位一年级学生到厨房里为大家准备晚饭去了。佐世保从学生时代起就一直负责俱乐部的伙食,烧饭做菜什么的一点儿也不觉得费劲。相反,他对这些事还很感兴趣似的。去年夏天他还动手做过鱼汤和土豆泥等各种好吃的菜,让大家在逗留的四天里充分领略了他出色的厨艺。他之所以把做饭的事全都包了下来,也许是担心别人进厨房后把卫生弄得一团糟吧?对于他来说,这座房子里的一切东西都显得那么珍贵,当然也包括厨房。
不过,作为帮手被他带到厨房的两位一年级新生可都是生手。
尤其是岛原,更是什么活也不会干。从厨房里传来的声音中就能听出他干活特别费劲。让他拌个凉菜都做不好,而且还挺会找借口为自己开脱,硬说是洋白菜被人切了而感到疼痛,所以才在案头上乱滚一一诸如此类的话他都敢说出来。
“佐世保居然觉得整座馆的清洁都该由他自己负责,真是了不起。”大村一边佩服地说道,一边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接着说:“他把整座馆都弄得干干净净,反而让人感觉拘束。刚才你没听见松浦把厕所门前那株椰子树盆景碰倒时发出的尖叫声吧?可能觉得把那么鲜活碧绿的盆景给碰坏了过意不去,于是松浦又蹲在地上,把撒在地板上的盆土用手捧了起来。那家伙真是头笨猪。”
那盆高约一米的椰子树盆景就摆放在通往厕所的一个拐角处。
千鹤正蹲在旁边,一边用手托着往下掉的眼镜,一边把盆土捧回盆里。其实这也许和刚才弄断的假扶手一样,都是佐世保故意摆下的恶作剧。不过既然她两回中了招,被人称为“笨猪”也无话可说。
平时,千鹤总觉得自己做事特别认真,处处都很小心。要是听到大村对自己如此评价的话,一定会大受刺激吧?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那盆盆景去年你自己不也碰倒过一回吗?还把椰树叶子弄断了几根呢。而且去年就在这里,你还喝得酩酊大醉,把胃里的东西吐得满地都是。你自己干下的笨事一点也不比松浦少,连佐世保都拿你没办法。我把今年的报名名单告诉他时,他还叹了口气说,怎么去年最能折腾的那位大村还要来——”
平户站在那台老古董似的宽屏电视机前冷冷地揶揄道。
馆里的电视都是旧式型号的,这并非佐世保舍不得掏钱换新的,当然是为了保持十年前的原貌才这么做。由于去年高来和大村已经分别在扶手和盆景面前吃过亏,因此凡是二年级以上的老生走到这两处地方时都会格外小心,避免再次上当。
“喂喂,你可别这么说。我已经多次反省过了。要说去年醉酒的责任,还得归在你头上。要不是你使劲劝我喝,我哪回醉过酒?你不也一样在这里闯过祸,把烟头扔在地毯上烫穿了一个洞吗?我吐在地板的东西洗洗就能去掉,可是你烫坏的地毯可无法恢复原状了。”
说完,大村从椅子上起身,弯腰在地板上寻找起去年平户乱丢烟头烧穿的那个小洞来。可是,地毯上一点烫焦的痕迹也没有。
“我明明记得那个小洞就在这个位置啊……难道佐世保又把地毯换了?”大村在地板上足足寻找了一两分钟后,才失望地起身说道。
“看来此人眼里果真容不下一粒沙子啊!”
平户像是早就心中有数,只是坐在椅子上点了点头。别看他泰然自若地显出事不关已的样子,其实也许他一进这间酒廊就寻找过去年自己留下的破坏痕迹吧?
“不过,那回先闯祸的可不是我,而是谏早,他笨手笨脚地伸手想撕开一块放在对面盘子里的烤鸡腿,不小心把桌子上的啤酒瓶给碰倒了,酒洒得满地都是。我把烟头丢在地上还是后来的事。你还记得吧,谏早?”
“根本就不是这样!”谏早马上便斩钉截铁地否定道,“我当时确实碰翻了酒瓶,可是要说最早闯的祸,那还是刚到这里那天吃晚饭的时候……”
说到这里,整间酒廊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住了一般。
“原来是继美她……”平户垂下目光,喃喃地说道。
这句话又犯了禁忌,就像冷却话题的一道咒语似的。虽然提到她有个前因后果,可是最不该说出的就是继美的名字……“别看她平时做事都很小心,偶尔也会马失前蹄。当时我记得她端在手中的是一盘土豆牛肉沙司吧?”平户的目光落在远处,小声嘟嚷了一句。正在考虑戒烟的他,不知不觉又把手摸向烟盒。
“不,当时端在手里的是蘸炸猪排吃的调料。这道菜还是佐世保在名古屋的同学教他的。”大村又补充了一句。这种时候,他的记忆力总显得出奇地好。
“不过,她洒下的那点儿调料马上就被擦干净了,要说弄脏地板,那还是谏早闯下的祸。我说得对吧,谏早?好了,大家不用再争了,留下‘纪念意义’的第一个闯祸者就是你。就这么定了。”
平户为了缓和气氛,装模作样地用手敲了敲桌子。空旷的酒廊大厅里不见有人跟着拍手,但平户似乎对这种声音来了兴趣,居然连续敲个不停,还越敲越使劲。
“不过,话说起来,大家都有过失。多亏赶上佐世保人还不错,要换成别人,以后根本就不让我们来了,起码也得让你赔偿损失吧?不过,真要让我赔的话,我也赔不起,根本就掏不出那块地毯的钱。光是一块地毯,就是出去打几年零工,也挣不出那些钱来。”
“要是打零工就能赔上,那还算好的;就怕你这辈子挣的钱全赔上还不够呢。我和大村将来好歹还能找家公司干干,平户你怕连就业都很困难!”
“你这家伙说的什么话!长崎,莫不成还真把我看扁了?你可别小看我,我啊,不是在这儿自夸,吉人自有天相。好几回到了关键时候,我总能找到办法。尤其是现在这种找工作很难的时期,正是发挥我能力的好时候,不信的话咱们五年后再比比看。就算混不成佐世保这样,至少我也能开辟出一条发财路让你开开眼界。”
“莫不是平户君也想参加那个‘圣恩传说’游戏的组织,搞TOG去?”
“搞TOG”是时下流行的“搞传销”的代名词。
“我倒是想参加,只可惜现在已经没什么好机会了。现在即使参加进去,也只能给人当下线,赚不着什么钱了。要不然,佐世保为什么不拉咱们参加呢?不过我也并不想去做那些坑人的买卖。这些话你们别往外说,其实我早就听说佐世保把自己的一部分财产转移到国外去了。其实我这人运气不错,就是欠缺点儿商业头脑……不过,我还是相信凭我的实力,将来总能进入富豪排名榜。”
“也就是说,这句话也是凭自信说的,其实并没有什么根据,对吧?”
“我看你用错了词吧?要是有根据,那就不叫‘自信’,应该说是‘确信’了。”
“这都是你平户独创的解释吧?通常所说的‘自信’就应该有根有据。不然凭什么说出来!”
“看你说的那叫什么话!本世纪我平户说的话就是国际标准!”
想让现场的气氛冷却下来其实很容易,只要谁随便提一句“继美”就足够了;可是要想让紧张的气氛缓和下来,可就得说上半天话了。由于平户的不懈努力,现场气氛多少才有了些缓解。可是大家仔细一看,只剩下大村一人还像刚才似的没什么变化。只见他两眼呆呆地目不转睛地望着头顶上的玻璃天花板,一声也不出。猛烈的雨点重重地敲打在玻璃上,奏响了宏大的雨中旋律。
“你怎么啦?不会是脖子上哪根筋出毛病了吧?”
“我突然想到,十年前的那场惨剧也是发生在这种狂风暴雨之夜吧?”
也许他是从继美的死联想到那桩惨案上去的吧?大村那双大眼珠此时正在不停地微微转动着。
“我听说当年案发那天的天气就像今天这样。怎么,你已经害怕得腿都软啦?咱们阿基里斯俱乐部成员里可没人像你这样。去年夏天你不是已经来过一回了吗?”平户像是猛地看出了点儿什么,故意笑着大声说道,顺手把自己手中的香烟点上了。
“去年的这时正好赶上小雨,连一只萤火虫也没见到,可是雨并没有下得像今年这样大……总不会十年前的情景又重现了吧?刚才佐世保终于承认,他并没有请过法师驱过鬼。”
“你又开始胡说八道了,别又来吓唬人。另外,今年来到这里的只有七个人,要是凑够了八个人,那还算多少有点像。不过,外头雨下得这么大,不会突然有什么访客吧?当初要建这座流萤馆,不就是想避开突然造访的来客,才选中这块地方的吗?”
不过,凡是恐怖小说里提到突然来了客人想要借宿的情节,全都是选在这种风雨交加的夜晚。也许正好让他给说中了,阴差阳错就会凑成八个人。抬头往天花板上一看,豆大的雨点正瓢泼似的落在房顶上。窗户已经拉上了窗帘,看不见外头的情景,但天花板上的玻璃却清清楚楚地把狂风暴雨的肆虐一览无余地呈现在大家的眼前。
“喂,你怎么啦,谏早?今天脸色怎么有点儿不对啊?”
“……噢,不,我什么事也没有。”谏早轻轻摇了摇头回答道。
“你这家伙怎么总是没精打采的?怪不得上学期德语考了个不及格。”平户扫兴地嘟嚷了一句。就算这话听了让人讨厌,可是谏早却连一句话也没回答。
“你到底怎么啦?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不来呢。管他什么德语法语,怎么头一天你就闷闷不乐?这还算什么阿基里斯的成员!就连那两位一年级新生也比你精神得多。”
平户为了更加明确地表示心中的不满,大大咧咧地翘起二郎腿,重重地喷了口浓烟。紫色的烟雾罩住了他的脸。
“晚饭已经准备好了,大家还不过来帮忙往外端。噢,平户君,你就不用来了。”
厨房里传出的千鹤开朗的声音打破了大厅里沉闷的气氛,这声音实在来得太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