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鉴开回到酒店后,倒头便睡。
原本以为一身血污,路上会被警察叫住盘查,然而除了出租车司机问他额头上的伤有没有事以外,什么都没发生。
他解释说自己眼睛不方便,不小心撞伤了,司机没怀疑,翻出创可贴送给他,提醒他最好去看医生后,把他载回了酒店。
之后的两天,江鉴开几乎都在吃和睡之间度过,到第三天,精神和体力差不多都恢复了,他收拾行李回家。
这一次他没叫车,而是选了公交车。
经过几天的缓冲,他逐渐适应了失明带来的不便,很快就找到了空座位坐下,中途乘客们上上下下,都没有发现他的眼睛有问题。
车开到一半,有人上车,听脚步声和拐杖声,应该是位老者。
周围的乘客都没有让座的意思,江鉴开便站起来,让老人坐自己的座位。
老人道谢坐下了,公交车重新开动,他说:“这么多健康人,却让你让座。”
“我也挺健康的。”
江鉴开微笑回道,心想假如他眼睛正常,那天他未必能干掉五个死灵。
把弱点看成是优势的话,那他和普通人又有什么差别呢。
江鉴开回到家。
房间被清理过了,还好沉默不在,江鉴开松了口气,想想那天当着他属下的面对他怒喝,见面的话一定很尴尬。
好像每次当他想把事情做得更好一些时,总会把事情搞得更糟,最后一次任务是这样,这次又是,可能他和沉默真的是不合拍吧。
家里没有菜,江鉴开煮了义大利面,配上现成的调料,就当是晚饭了。
他打开电视,吃着饭听着这两天的新闻。
事件报道没有提到仓库的案子,应该是沉默暗中处理好了,所以他也不担心蔷薇的安全。
沉默的属下会送她回家,说不定还会清除她的记忆。
正吃着饭,电视声音突然静下来,不远处传来啪嗒响声。
江鉴开拿叉子的手停下了,虽然看不见,但直觉告诉他现在所有状态都静止了,包括时间。
子弹落地的回声悠长,江鉴开松开握叉子的手,果然叉子没有落进盘子里,而是停在空中。
沉默终于出现了,江鉴开的心房不受控制地悸动,开口想叫他,又不知道该叫什么。
脚步声走到了他身旁,沉默第一句话是问:“眼睛好点了吗?”
“完全没有,跟瞎子一样。”
“你不是瞎子,瞎子哪有本事一口气干掉五个死灵。”
沉默拿起悬在空中的叉子,放回盘子,笑道:“这玩意儿得好好放着,我可不想被它爆头。”
想到自己威胁沉默的那些话,江鉴开也忍不住笑了,随即就听他说:“那件事……抱歉……”
话声低沉,还带了点别扭的孩子气,江鉴开愕然看向他。
沉默不悦地问:“你这是什么表情?”
“我没想过教官你也会道歉。”
“不知道是谁说我们早就不是上下级关系了,还叫什么教官,哼。”
沉默冷笑,又说:“那天我是很生气,因为你认为我上你是为了报复,所以前一晚你配合我只是想赎罪,对吗?”
江鉴开没法说他完全没这样想过,但要说仅仅是为了赎罪才接受沉默,那也不尽然。
耳畔传来沉默的叹气。
“后来冷静下来想,那件事也不能全怪你,做我们这行的,一切都先从怀疑开始,这种习惯已经深入骨髓了——这些是我教你的,所以责任还是出在我身上,我这傻逼。”
想想他的处事方式和习惯,的确都是从沉默那儿学来的,江鉴开正觉得怅然,听到最后一句话,他一口气没顺利上来,呛到了。
“咳咳!”
背后被轻轻拍打,沉默不快地说:“怎么这样啊,我在努力和你沟通,你还嘲笑我。”
“我没嘲笑,只是呛到了。”
江鉴开解释着,可是想到他骂自己傻……那个啥的,又特别想笑,只好努力抿住下唇。
沉默靠近注视他,马上大叫起来。
“你看你看,你明明就在笑!”
“……”
江鉴开反问:“所以教官你是希望我用痛哭流涕来面对你吗?”
“呃,你还是笑吧,你哭起来丑丑的样子你自己又看不到,只有我看得到,简直就是精神虐待,你杀了我不够,还想在精神上折磨我!”
“……”这人是有精神分裂吧,这啥毛病啊?
沉默在他面前来回走动,“还有,我不喜欢你现在这种颓废又自暴自弃的样子,看到你这样子,我就生气。”
“反正我看不到,我又不生气。”
江鉴开随口说完,突然想原来眼睛看不到是这么幸运的一件事啊。
“但是你得为了我改变你的状态。”
“为什么?”
“我刚才不是说了嘛,你在搞精神虐待啊,方糖,我以前没发现你这么笨的。”
——以前我也没发现你这么傻……那个的。
“教官,也许你该去看下心理医生。”
“你出钱的话,我考虑。”
“为什么要我出?”
“因为让我不开心的源头是你啊!”
江鉴开有些大脑混乱,他已经完全忘了最早和沉默在说什么了。
“总之,我的脾气一向都不太好,所以有些坏学生才给我起外号叫暴犬,我的绰号明明是猎豹,不过还是要谢谢他,没起个狂犬。”
男人一边来回踱步一边愤愤不平地说,忽然停下脚步,看过来。
“说起来,当初是谁给我起的这个外号?”
江鉴开努力咬住下唇,证明与自己无关。
沉默走到了他面前注视他。
近到咫尺的距离,江鉴开几乎可以感觉到他呼吸的热气。
三秒后,沉默问:“方糖,不会是你吧?”
“必须不是。”
江鉴开大声说,沉默被震得往后一晃,“肯定就是你了,大声是为了掩藏心虚。”
“绝对不是!”
他不会承认绰号与他有关,他最多就是随口那么一说,谁会想到就这么传开了啊。
只能证明教官和暴犬这个名称是多么的贴切。
沉默还在盯着江鉴开看,欲盖弥彰的表情让他看着好可爱,脸颊红红的,比重逢时的气色好太多了,至少多了份生气。
——也许我们都是属于战场的,方糖。
他向后推开,摆摆手,大度地说:“算了,反正都过去了,对了,我们刚才说到哪了?”
江鉴开哪知道?他们原来的话题已经脱轨好久了。
“你的记忆力也变差了,方糖,唉,看来舒坦日子不能过太久。”沉默痛心疾首。
江鉴开的拳头握了起来,这种特别想揍人的心情是怎么回事?
“算了,说多了你也记不住,总而言之,有一点很重要,不管当初你的选择是对还是错,都无法再改变了,一直沉湎于过去,就永远看不到未来。”
话语郑重严肃,江鉴开一楞,沉默居然一秒变正常了,他有点跟不上节奏。
一瞬间,穿越去了当年接受训练的时代,习惯成自然,他大声说:“是!教官!”
脚步声去了对面客厅,江鉴开以为沉默要走,急忙追上,问:“所以我做错了。是吗?”
“如果是对的,我还需要特意找你报仇吗?你是不是觉得灵界公务员的工作很轻松啊?”
沉默又换成了吊儿郎当的声调,江鉴开很不适应这样的教官,看不到他的表情,低声自语。
“看来我确实错了。”
“傻X!”
“啊?”
“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自己没脑子的吗?以后别对人说你是我带出来的,简直太没面子了,唉……”
江鉴开终于发现——眼睛看不到不是最绝望的,最绝望的是曾经的偶像人设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