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表姨住院的第二天下午, 她老公儿子赶来,和医生确定了手术时间。
陈明姗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周家父子俩虽然来了, 但并不经常待在医院, 林昙每天下班后都会过来看望周表姨,看见俩人的次数不超过三次, 她都怀疑哪天在医院大门口碰见,她会认不出人。
不过人家看起来不怎么想认这门亲戚的样子,应该也记不住她的长相。
尤其是那位周公子,除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往林昙脸上多看了几眼,之后再没正眼看过人, 对陈明姗夫妻俩的态度更是不尊重, 俨然把他们当成保姆了。
为了还人情, 陈明姗和林言松忍了十多天。
林昙只有下班后要去医院过个流程,受到的影响最小。——只影响了她和江回雁的频繁约会。
这天下班,林昙先去药膳店打包提前定好的滋补汤, 赶去医院的路上, 开完会的江回雁打来了电话。
“几点回家?”
“八点半。”
八点半回去,到家洗漱完就快十点了, 林昙的计划里还有修书,一晚上全被占据了,没时间和江回雁相处。就为了接她回家, 江回雁得开四十多分钟的车去医院, 太麻烦了。
林昙说:“不用来接我啦,我妈妈的车在医院, 我可以开回家。”
江回雁:“晚上可能下雪。”
“呃……”
林昙驾照是大一时候考的,后来很久没碰车, 不敢开。前段时间好不容易能上手了,周表姨发生了车祸,她心里发慌,都是能不开就不开的。
雨雪天气,更不敢碰了。
“那我打车回去。”
江回雁:“坐别人的车比坐我的车舒服?”
“是的。”林昙回答,“花钱的东西就是比免费的舒服。”
“那从今天起,所有的肢体接触和服务我都要开始收费了。”
林昙沉默了下,弱弱问:“……你猜我想说什么?”
江回雁接收到她的脑电波,沉寂了一下,严厉地命令:“闭嘴。”
他的严厉对林昙没有一点作用,命令完就听见了林昙自言自语的嘀咕:“脸挺不错的,要是服务态度好点,体验一下也行……”
江回雁:“……嗯?”
“我是说你来接我吧,八点半就行,不用提早过来。我到医院了,先下车啦!”林昙挂断了电话。
周表姨的手术已经过去十多天,随时可以转院。胜利在望,林昙心情很好,从医院一楼的大窗前经过的时候看见有雪粒落下,还录了个小视频发给江回雁,叮嘱他慢点开车。
发完消息,林昙带着营养丰盛的滋补汤上楼,刚到周表姨所在的那一楼层,就看见有人在周表姨的病房前张望。
这时候她还没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在一周围人奇怪的目光中走近,到了周表姨病房门口,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只有门口的护工阿姨冲她做着手势。
“阿姨,里面出什么事了吗?”林昙小声问。
“吵架呢,都掀桌子了。”护工阿姨压低声音说了里面的事情,悄悄向林昙打听消息,“你表弟酒驾撞了人啊?撞的什么人啊?”
林昙惊得睁大双眼:“他酒驾撞了人?”
“你不知道啊。”护工阿姨遗憾没能打听到消息,瞧她一脸文静乖乖女的样子,摇摇头,好心劝说,“你妈在里面调解呢,你还是等会再进去吧。”
林昙很听劝地留在了外面。
这个护工阿姨勤劳、做事麻利,就是八卦心有点重,装作关心的模样在门口听了会儿,实在听不见里面的声音,看向林昙手里的滋补汤,“给你表姨带的吧?真是个好姑娘,比儿子贴心……外面是不是落盐粒子了?别凉了,我去给你用微波炉热一下。”
林昙闲着没事,跟着阿姨去热汤,顺便多问了点儿周表弟的事情。
他们一家老实本分,这么多年来,从来没做过违反律法的事情,林昙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家亲戚里有这种人。
现在想来,前天晚上回去的时候,周表姨还说让周表弟开车送她……幸好没答应,太可怕了。
林昙因为这件事,想起了江凝波的继弟。
江回雁用一次“骨折”让江凝波摆脱了那家危险人物,一劳永逸,真聪明。
“你表姨是你姨奶奶家的女儿?那和你家隔了好几代呢,怎么是你们一家三口来照顾?”
“哦,是帮过你奶奶啊!”
“还是女孩子好,会疼人,你看看你表弟,亲妈住院都不知道来看,偶尔来一回,还和人吵架……”
护工阿姨絮叨了会儿,用托盘端着汤回到病房门口。
病房隔音不错,只听见有人说话,听不清声音。
汤很烫,阿姨端的不太稳,林昙在门口等了会儿,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
应该没有在吵了吧?不管里面是什么情况,有外人进来了,多少会收敛一点。她进去,也能算是去缓解病房里的紧张气氛了。
“笃笃——”
敲门声像是点燃炸药的引线,声音刚落下,一声巨响从病房里传出,像是什么东西被掀翻了。
林昙愣了下,手还放在房门上了,病房门突然从里面打开。
仅有两面之缘的周表弟脸红筋涨地从里面出来,看见她挡在门口,凶狠地瞪了过来:“滚!”
碰上有理智的人,林昙会据理力争,但碰上周表弟这种一看就冲动易怒、做事不考虑后果的暴力男性,林昙知道自己只有受伤的份,识相地往旁边躲去。
然而她刚侧了下身子,周表弟就不耐烦地往她肩膀上粗鲁地撞了过去,像是看她不顺眼,还用力推了一把。
盛怒中的强壮成年男性的力量大得可怕,林昙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没站稳,身后就有人发出惊叫:“当心!当心——”
已经来不及了。
“嘭”的一声,护工阿姨手里端着的滋补汤被林昙撞洒,精致饭盒与托盘坠落在地,刹那间,汤汁四溅,阿姨和叫喊声与托盘翻滚的哐当声混在一起,响彻整个楼层。
病房中的陈明姗远远看见了周表弟推林昙的动作,但没看见后面的场景,听见声音急匆匆跑过来,就见护工阿姨脚下一片狼藉,她身边的林昙右边胳膊上淋满了汤汁,冒着热气的汤汁顺着大衣往下淌。
而林昙左手捂着右手背,眉头紧皱,满脸痛苦。
陈明姗慌了,“烫到手了吗?是不是溅手上了?”
护工阿姨也差点被烫到,见状愤懑地替林昙回答:“烫着了,肯定烫着了,我看着汤汁淋上去的……都怪那小伙子,他不推这姑娘,她就不会撞到我身上……”
周表弟伤了人还一点不在意,往林昙捂着的手上瞥了一眼,高傲地转身走了。
陈明姗狠狠瞪了他一眼,抓着林昙的手把她带去了洗手间。
十几分钟之后,卫生间的门打开,护工阿姨凑上去说:“严重吗?刚才有护士过来问情况,找了烫伤膏给你家丫头,先用着吧?”
陈明姗拒绝了,和护工阿姨道了声谢,铁青着脸去拿自己搭在椅子上的衣服。
周表姨躺在床上不能动,只听见了自己儿子的叱骂声,其余事情都是从护工阿姨嘴里听说的,看见陈明姗这样,不自然地问:“小昙没事吧?”
陈明姗穿好衣服去拿提包,一句话不回。
周表姨讪讪看着她的动作,试图开脱:“我家孩子没恶意的,他就是年纪小不懂事,不是故意推小昙的。小昙是不是烫到了手?不严重吧?”
“我把滚烫的汤淋你手上,你试试疼不疼?”她不提手还好,一提手,陈明姗就炸了。
不辞辛劳地替她家里人照顾她这么久,到头来她儿子这么没教养上手推人……林昙还是做古籍修复的,万一真伤了手,生活和工作都会受到影响,陈明姗怎么受得了?
“这么喜欢撞人,是看不见吗?眼球里那俩珠子留着给人踢的是吗?”陈明姗的怒火压制不住,朝着周连青喷泄而出,“还年纪小?可不是吗,还是个二十多岁的胎盘呢,赶紧收回肚子里养着吧,怀个三年再生下来,说不定眼珠子和脑子就都长出来了。”
“我……”
“你什么你,你也是个没脑子的东西。儿子闯了祸不去解决儿子,打起卖别人女儿的主意,活该你儿子都瞧不起你,再过两年被你儿子用车撞的就该是你了!”
装了十几天的陈明姗彻底爆发,对着周连青一顿骂,把人骂地插不进话。还是看见林昙捂着手从洗手间里出来了,她才停下来。
带着自家的东西离开前,陈明姗最后一次回头说道:“前几年你帮了我家一把,现在我们家照顾你半个月,互不相欠了。我家高攀不起您,咱们以后不用联系了。”
陈明姗不管周连青是气愤还是羞愧,带着林昙出了病房。
一路无话地到了一楼,电梯停了一下,陈明姗按了关门键,让电梯继续往下。
等从地下车库上了车,打开车内空调,林昙刚把被弄脏的羊绒大衣脱掉,就被陈明姗一巴掌打在背上。
“你跟谁学的这招数?!”
林昙被拍得往前趴了一下,转着身子推开她的手,回答说:“跟我一个朋友学的。”
她边回答,边把被弄脏的衣服叠起来,找了个袋子装好。
动作有条不紊,两只手细嫩白净,根本看不见一丁点儿的烫伤。
因为她从头到尾就没被烫到手。
她只是在护工阿姨端着的滋补汤被打翻后,看见了周表弟不屑的表情,意识到这人是个祸害,只要他们家继续和周表姨保持联系,就会被牵扯进无穷无尽的麻烦事里,于是当机立断,学起了江回雁。
效果很好,周表弟劣根暴露,陈明姗大发雷霆,而周表姨心虚尴尬。
已经照顾了她快半个月,人情早就还完了,她爸妈不用再去医院看顾了,以后两家也不会再有任何来往。
林昙心情很好,把脏衣服放到脚下,侧着身子和陈明姗说起江回雁“骨折”的事。“我有一个朋友,他家一个亲戚不学无术,还想带坏他妹妹……”
陈明姗默不作声地听她讲完,问:“你哪个朋友?”
看见林昙眼神闪躲,她皮笑肉不笑地继续说:“我来猜一猜,哎呦,你朋友不会叫江回雁吧?”
林昙:“……”
哎?!差点忘了,江回雁来接她了,现在应该已经到医院门口了。
林昙想拿手机发消息,又不敢在这时候有动作,憋了会儿,回答说:“你要是答应我和他做朋友,他就叫江回雁,你要是不答应……”
陈明姗目光犀利,“我要是不答应,你想怎么着?”
林昙:“……你要是不答应,他可以改名……”
陈明姗朝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系好安全带启动车子。
汽车驶出车库,林昙看见橘黄色的路灯下,雪籽细细地飘着,砂砾一样,洋洋洒洒,模糊了窗外的景色。
隔着窗看不清外面的车子,她有点急,用手掌在脸旁扇了几下,说:“空调是不是打太高了?好热啊,我想吹吹风。”
她打开了车窗。
林昙脏了的外衣已经脱下,此时上身只剩下一件短款薄毛衣,冷风和雪粒子袭击进车厢里,即使披了件车里备用的毯子,她还是冻得打了个激灵,大脑和全身上下每一根血管,都感受到了寒冬的威力。
“哪辆车?”陈明姗没好气地问。
林昙不敢问她是什么意思,张望了几下,朝着前面不远指了指。
车窗升起,一分钟之后,车子停了下来。
陈明姗:“滚。”
这时江回雁的车子距离陈明姗的车子不到两米距离,江回雁似有所察,转过脸,隔着风雪看见一个眼熟,但单薄的人影向他跑来。
他打开车门,林昙正好到跟前。
“怎么没穿外衣?”江回雁看见林昙只穿了件薄毛衣跌跌撞撞地跑进车里,皱着眉拿起自己脱下的衣服往林昙身上披,被她按住了手。
“不要动手动脚啊!”林昙拍打了他两下,催促,“走走走,快走!再不走就走不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