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气氛冻结。
客厅里很久没有人说话。
真的很久, 久到林昙脸上的热度已经自我消散,久到她捂脸的手都酸了。
她想把手放下来,苦于没有台阶, 只能继续僵硬地捂着。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 吕、秦教授经常相互找茬,时不时会出现两个人都下不来的尴尬情况, 每到这时候,林昙就是成了递台阶的破冰人。
此刻,林昙急需一个和曾经的自己有同样功能的人。
客厅里一共三个人,一个是恨不得戳瞎双眼、挖掉脑子的江凝波,一个是深陷尴尬处境的林昙, 只有江回雁具有破冰的能力。
林昙多么希望他能够给自己递个台阶, 让自己把双手放下……哪怕是一句“你又是怎么回事?”或者“我看着就这么让人恶心?”的质问也好啊。
可惜她不是江回雁的导师, 江回雁也不具备她那么美好的品质。
林昙胳膊很酸,悄悄松了松手指,从指缝里看见江回雁目光凌厉地盯着自己。那架势, 大有时间允许的话, 就冷眼看着她保持捂脸的动作尴尬到死。
哪个正经人会在别人尴尬的时候,不仅不解围, 还死盯着别人加重尴尬的气氛?
林昙第一次遇见江回雁这样的人。
再说了,凭什么只针对她啊?她只是捂住了脸,江凝波还说他恶心呢, 怎么不针对江凝波?
靠金钱维系的委托关系, 果然没法和血缘亲情相比。
林昙决定自救。
她低着头,若无其事地把合起的双手张开, 在脸颊上轻轻拍了两下,然后深呼吸, 没事人一样看向江回雁。
“捂脸能散热?”江回雁给予她尖锐的嘲讽,“脸的确没刚才那么红了。”
林昙:“……”
干巴巴地捂了那么久,就是一块烧红的铁,温度也该降下来了。
她再一次确认江回雁身上没有丝毫助人为乐的美好品质。
但她不一样,她是个热心勇敢的好人,就算不能让江凝波走出心理阴霾,她也要努力让江凝波勇于张开双目。
“咳,老板,你要不要先换身衣服?”
林昙对江回雁的嘲讽视若无睹,不敢提刚才捂脸的事情,也怕再次被男色刺激到乱想,说话的时候视线往下,盯着自己切好的芒果看。
那是江凝波最喜欢吃的水果,是她今天一大早去超市买的,新鲜甘甜,颜色也真的很黄……
林昙感觉脸上又有点热,但还好,这次她能挺住!
“换个衣服我就能不那么让人反胃、不那么辣眼睛了?”
林昙:“……”
该来的,终究还是逃不了。
见她不吱声,江回雁施舍地转开眼,向四周环顾过后,若有所思地问:“你这有男人的衣服?”
“我爸妈偶尔会过来陪我,留的有衣服。”林昙强自镇定,“不介意的话,我爸爸的衣服可以借你穿一下。”
“你确定你爸爸的衣服我能穿?”
……不确定,虽然相识以来,江回雁一直都坐着轮椅,但不难看出他身材挺拔、健硕,每次倾着身子拿东西的时候,衬衣就会拉紧,显露出线条流畅的宽肩阔背……
不对!
江回雁都没有把刚才的事情追究到底,受害者在正经地说衣服的事呢,她想到哪去了?!
林昙把自己训斥了一顿,收回乱糟糟的思绪,尽管脸上发烫,还是假装坦荡,抬起头打量江回雁,装作是在判断他能不能穿得了林言松的衣服。
幸好,江回雁似乎是不喜欢湿透衬衫黏在身上的感觉,拿起纸巾擦拭起身上的水渍,因为这个动作,他的胳膊抬起,挡住了许多春光。
林昙冷静地扫视了他一遍,说道:“要不你先去……”
说着,看见江回雁向着江凝波的方向瞟了一眼。
林昙下意识跟着瞟去,看见江凝波不知何时把脸埋在了膝上,浑身萦绕着一股“这世界肮脏污秽,让我就此沉睡吧”的绝望气息。
“……先去试试?”林昙暂时忽略江凝波,专心去消灭刺激她的应激源。
“不太好。”
江回雁的拒绝让林昙不理解,她疑惑地转过来,看见江回雁放下了手中的纸巾,修长的食指虚空点了点她,再回到他自己身上。
林昙的视线被他引着,来到他衬衫的领口处。
裁剪得当的衬衫原本只随性地解开了最上方的一颗纽扣,现在,在林昙的目光中,江回雁两指轻错,解开了第二颗。
扣子解开的瞬间,仿佛发出“砰”的一声响,让林昙呆住。
还没反应过来,又看见江回雁突起的喉结上下滚动了起来。
喉骨牵动着侧面的青筋,青筋突起,拉扯着林昙的视线往下,蔓延至他锁骨,以及松开第二颗纽扣后露出的一小片胸膛。
林昙反应了三秒钟,来不及控制,刚被她赶出大脑的小黄文片段重新浮现,这次,被汗湿的、青筋暴起的脖颈有了实物做参照,引出更多的不可描述的画面,争相涌入她脑海。
轰的一下,林昙宛若刚出锅的龙虾,从头顶红到了脚底板。
“还真是因为这个脸红的?”江回雁语气惊疑,充满了不确定,“你……这么纯情的吗?”
连男人的上半身都没见过?
林昙:“……”
她再次捂住脸,怕待会儿又找不到台阶下,不到两秒钟就把手放了下来。
纯情就纯情吧!
总比江回雁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把对她的评价换成“纯情”的反义词好!
丢人就丢人吧!
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林昙成功说服自己放弃脸面,决定如果江回雁再问,她就死鸭子嘴硬说自己是“红种人”。
“你说别人太纯情?”埋头自闭了很久的江凝波突然抬起头,震惊地看着江回雁,“哥,你怎么好意思啊?”
她错过了江回雁的无声试探和林昙的全面溃败,只听见两人的对话,觉得林昙温柔大方,而他哥在别人好心借他衣服遮丑的时候,疑似出言调戏!
江凝波满怀着与颜色书籍诀别的悲恸,和对大哥的浓浓失望,斗胆斥责:“明明就是你有问题,我觉得你有点不要脸……”
“!”
林昙闭眼,已经不忍心看江回雁的反应了。
天知道,如果一定要在他们三个之中选出一个最符合江凝波描述的人,这个人的性别绝对不会是男……
被斥责的江回雁做了个深呼吸,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声音还算平静:“回去我再和你好好聊。”
林昙不敢想象江凝波回去后的遭遇,也没心情想了,此刻的她如坠火炉,假若地上有条缝,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
……好奇怪啊!
那兄妹俩为什么要在她家里讨论她是不是太纯情?江凝波为什么要在她家里斥责江回雁不要脸?
当着外人的面讨论这种问题,他们真的不觉得难为情吗!
还有,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成这个鬼样子的?
好怪……真的好奇怪啊!
“我……”江凝波又想地开口,刚说出一个字,林昙当机立断,大声喊道:“住口!”
不能再让事情脱缰野马似的发展下去了。
她往后退了两步,脸颊通红,但眼神坚定,俯视着江家两兄妹,说道:“江凝波跟我去卧室,江回雁……老板你稍等,我去拿干净衣服。”
见两人都有再度开口的冲动,林昙板着脸,语气强硬:“两位,这里是我家,请保持着第一次登门拜访的客人!应有的!拘谨!和礼貌!”
毕竟还要隐藏马甲,强调完,确定两人终于都闭紧了嘴巴,林昙扬起笑脸,温柔地问:“好吗?”
“……”先被堂而皇之嫌弃,再亲眼目睹她变脸的兄妹俩齐齐沉默。
林昙满意了,冲着江凝波招手,后者站起来,顺从地跟着她去了卧室。
安抚好江凝波,林昙的情绪也有所缓解。她拐去次卧找出林言松的衣服,拿去给江回雁。
江回雁瞥了一眼,没接,而是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和英俊、优雅、多金、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单身男性,独处过吗?”
“……这是我的女性隐私!”林昙拒绝回答。
江凝波不在,她也不用装了,双手合十央求道:“求求你快去换衣服吧!您半透半露的样子太十八禁了,我只是个纯情小女孩,真的承受不住的!”
“我信你个鬼。”
在林昙没承认之前,这番说辞江回雁还能有几分相信,现在,他一个字都不信。
但眼下有比在这事上绕圈子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解决。
江回雁依旧不接衣服,后仰靠着轮椅,昂着下巴,道:“那我换个问法。你会在和各方面都很优秀的适婚单身男性独处时,穿对方妈妈的衣服吗?”
林昙眨眨眼,大脑飞速运转起来。
过了会儿,她反问:“老板,你是在夸我各方面都很优秀,是个很值得喜欢的人吗?”
江回雁:“‘男性’两个字被你吃了?”
“我以为一般人不会这么自夸。”
“所以你老板不是一般人。”
“……”林昙无语地停顿了下,把话题拖回最初:“所以你宁愿穿着湿衣服,也不换?”
“不换。”
林昙无法干涉老板的选择,只能摇摇头,拿着林言松的衣服返回次卧。
嘴上没说,但其实她觉得江回雁说的有道理。
换成是她和一个精英帅哥独处时弄脏了衣服,她也不会愿意换上对方妈妈的裙子……除非她完全不在乎自己在对方眼里的形象,即,十分肯定自己和这个男人没有进一步发展的可能。
江回雁不愿意换上她爸爸的衣服,同理。
林昙一脸平静地走进屋,把林言松的衣服放回原处,然后返身,关门,落锁,坐在床沿,打开手机,给陶莘发消息——
【救命!】
【我和我老板好像暧昧过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