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180914

他果然为了那个承诺撑到了最后。

姑娘费力撑起他,两人艰难摸索着试图走出荒山时,遇到了一头独自觅食的狼。李贺腿上有伤,根本不可能跑过那头狼,于是姑娘咬破了自己的手臂,利用血腥味,引走了那头狼,用她愚蠢而又决绝的决定,给李贺争取到了一线生机。

他就那么拖着伤腿,回到帝都,求得救兵返回去,去救那位姑娘。

事后,他才知道,那姑娘跳下了断崖,本想和那头狼同归于尽的。

“我被它咬死了,它还会返回来咬死你,那我死的就太不值得了。”这是那位姑娘昏迷了数月,醒来后,对李贺说的第一句话。

“你是不是傻?那狼要是不和你一起跳下去呢?”

她微笑,“事实证明,那狼就是很傻,它真的和我一起跳了。”但她随后又有些招架不住,因为李贺从来没用那般温柔的眼神长久地凝视过她,于是她终于坦白,“我跳下去,其实是怕被那狼抓伤或者咬伤了脸,你从此再也不会看我一眼。”

他承诺,永远不会。

他本决意娶她,只可惜最终还是没有娶成。

***

明烟听完宁徽的话,怔愣了许久。她似乎想说什么,又有些纠结不定。

还是宁徽先开口,道:“明烟,不觉得这个故事有些熟悉吗?”

她顿了顿,才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哦?”宁徽道:“那你倒是说说看,我到底想说什么?”

“你是在告诉我,榠王最爱的是那个已经死掉的女子,她是被先皇赐死的,所以榠王在心底也在恨着先皇,因此他极可能就和湛王与湛王妃的哥哥娄大人一样,因为对先皇的仇视,在九功宴上参与并图谋了先皇之死。”

宁徽冷笑一声,忽然怒道:“你真是满脑子都是你们湘东!我说了这半天是为了说这么一个简单的事情吗?我在说什么,难道你真的不明白吗?还是你心中对榠王已经起了怜惜之心,打算避重就轻、放他一马?”

明烟愕然地望着宁徽,“你……”

他上前一步,用力握住她的肩膀,微微摇晃,“你给我醒一醒,难道你都不在乎自身的处境吗?难道你看不明白,在湛王府别院那间书房里搜出来的那半支发簪,为什么会和榠王李贺托程郢给你的那支发簪,这么相似,如出一辙吗?”

明烟被宁徽这种外露的担忧,震慑住,她微微嗫嚅片刻,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见他微微低头,抵住她的额头,“为什么我会比你自己更加担心你……真是该死。”

她本想说点什么,但是听完宁徽这最后一句话,忽然忍不住笑出来,“你说谁该死?”

“你!就是你!”他气到耍赖,“从没见过你这么讨厌的女人,肆无忌惮勾引了我,如今却不想负责,还不该死吗?”

明烟:“……”

下一瞬,却又被他大力拥进怀中,“你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为什么装聋作哑?”

明烟看了一眼尸房的大门,“这还在天都府里呢,你能别这么肆无忌惮吗?”见他听而不闻,越搂越紧,明烟又道:“我是没所谓,反正我这名声也是个风流倜傥的青楼常客,不过我们这一幕要是被人撞破了,损的可是宁大人你的名声……两个男人诶,你确定承受得起那些风言风语?”

他漆黑的眸子定定注视着她,须臾,忽然偏头吻下来。明烟一惊,赶紧侧头回避,他的唇擦着她的颊侧和耳垂而过,她顷刻就觉得被他碰过的地方,无法控制地烧了起来。

“宁徽!”她暗恼,“你……”你怎么敢这样!从小到大都没有一个男人敢对她这样!

一吻走空,宁徽倒像终于冷静了下来。他在她耳畔低声道:“知道了吧?这就是男人,对于喜欢的女人,心中想的都是很危险的事情。我是如此,李贺也是如此。”

感到怀中的明烟,身体微微发僵,宁徽继续道:“你变成了那个女人的替身……一样奋不顾身救过他,一样为他哭得死去活来,哦对,也打过他,求着让他不要死,你说李贺在谷仓中睁开眼,看到你的那一瞬,心底想的到底是什么?”

明烟还被刚刚差点中招的吻刺激着,有些无法回神,下意识问道:“他会想什么?”

“啊,一定是神明听到了他的祈求和心声,他的那个姑娘,那个满心满意只有他的那个可爱姑娘,死而复生了。”宁徽说着如此温柔的话,可他的唇角却勾起冷酷的笑意,“这想法多么疯狂啊,而一个为爱疯狂的男人,到底多可怕,明烟你确定知道吗?”

明烟默默在宁徽的怀中,叹口气。其实在刚刚,宁徽说完榠王李贺曾经要娶的那位姑娘的往事后,她便想到了这一层。

她一直不明白,在那个荒山客栈里,她穿在身上的那套女人的衣服,到底是属于谁的。她曾经怀疑过是萱娘的,可是尺码不对,她的身量远高于寻常女子,如果不是按照她的身量尺寸,量身定做的,她穿上必然是会不合适的。

继而她也怀疑过,那是林坤为程郢所设的陷阱,但那是以程郢确为林坤所杀为前提的,不然林坤假扮成她,伏击程郢便根本毫无意义,根本不能成立。

但此刻,听了宁徽所言之后,她忽然顿悟到了其间的联系。

发簪和那个包袱里的衣物,都是程郢随身带着的,预备给她的所谓“礼物”。程郢口中提到的礼物,想来便是榠王李贺想要给她的,程郢只是个转手之人罢了。

程郢将她是女子的身份泄露给了李贺,不,或许在那个生死一瞬的谷仓中,在她满脑子都只想着该怎么救下李贺时,她已经不由自主泄露出了太多的线索,李贺从头到尾都以逸待劳在观察她,事后利用何种手段,再从程郢那里套取线索,其实一点都不难,更何况程郢本身就是个满心功名,只想一心往上爬的人。

程郢还曾言,有个天大的好消息对她说。

明烟无声叹口气,无论是她将要加官进爵,还是榠王殿下知道了她是女子,并且垂青于她,相赠礼物,这两者中任何一种于她而言,都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她这厢想着这些,等不到她答复的宁徽,却以为她是故意避而不谈,于是继续道:“还记得你在客栈时穿的那身女装吗?我当时便想告诉你,那衣服真的很不适合你……如今想来,那根本就不是你的喜好,你明白吗?”

“是那位姑娘的喜好?”明烟推开宁徽的怀抱,抬头望向他,“你到底是担心我会改变对待榠王的态度,还是你在担心我晚上约他见面?”

见宁徽蹙眉回望她,却不说话,于是明烟继续道:“如果是前者,你根本无需担心,我的立场早已告知过你,以前不会变,以后永远也不会变,他慢慢就会明白,他心里的那位姑娘早已经死了,而我根本不是那位姑娘。”

她顿了顿,又道:“如果你在担心后者,其实也不必。因为我想,只要有你在,你也不会让他碰我分毫的,不是吗?更何况,我心中早有防备,会万事小心的。榠王这条线对如今的我们来说,很是重要,绝对不能放弃。因噎废食不是我的作风,我也不会因为怕死,就选择怯战而逃,如果那样的话,那便也不再是我了。”

她安静说着这些时,宁徽几乎是须臾都不曾挪开过视线。

他暗想,真是心中一点数都没有的姑娘。她根本意识不到,被她吸引住的男人,怕是很难再会动摇。

她身上似有一种魔力,就像她刚刚平静说话时,似乎无声就能散发出某种无形又逼人的华光,让你满心只能看到她,再也舍不得分神。

她的眼睛也是,熠熠生辉,满载力量,令人着迷。

宁徽盯着她,心中有些无奈,这便是吸引住了他的那位姑娘。早在一开始,他便该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样脾气的人,但她若非如此,他又如何会对她着迷至此?

想到这,他无声笑起来。明烟不解,他为何突然又如此开心,“你笑什么?”

“你是在对我解释吗?”

明烟愣了一下,随后忽然有些被人说中的不好意思,“我是看你担心我,不和你说清楚,总怕累得你操无用的心。”

他哦了一声,故意道:“反正不在意的人,我是不会费心解释的。”

见她无声侧过头去,他暗暗发笑,“其实我只是担心,多了榠王这么一个竞争对手,实在讨厌罢了。”

见明烟扭过头,不赞同地瞅着他,他又道:“我不喜欢他打你的主意。”

这人明显是在胡搅蛮缠好吗?明烟气笑,“那这个我可没办法控制。”

“嗯。”宁徽摸了摸下巴,“不过我又想了一下,也还好,不过是个替身罢了。”

明烟又好气又好笑,“是是是,我只是一个替身,你不必一再强调。”

“对嘛,多不走心思啊,连衣服的款式都按照原主的喜好来,虽然按照你的身形做的尺寸,但也没想过你穿上到底适合不适合。”

见他还在说,明烟故意道:“是啊,连程郢都没见过我女装的样子,想来就算想为王爷分忧,也提供不出来什么意见,不像宁公子见多识广,榠王若是问了你,一定事半功倍。”

“也是,穿红最是惊艳,尤其是细绸暗纹那种红纱衣,软腻服帖,沾了水,还很透。”

明烟闻言,眼睛慢慢睁大,她颤巍巍指着宁徽刚要扑过去,却见他一本正经走向装着程郢尸体的大澡桶,“时辰差不多了,我们来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