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烟翻开册子,指给宁徽看,“一处是这里,就是我们之前看过的修桥款项,还有另一处……”
她边说边翻了两页,指着某处又道:“你再看这里,这是宫中御赐的物品清单,按照从后往前排列而成的账目表。”
宁徽按照明烟所说看了看,“然后呢?”
“你没发觉两处都有标红吗?”她见宁徽点头,又重新翻回之前修桥那页,“虽然册子上也间或会出现标红的地方,但这两处的标红痕迹,和余下那些都不一样。”
见宁徽再度扫视那两页上的标红,明烟才说出她的结论,“这两处标红,明显是有人刻意添加上去的,也就是在原本的标红上,再度做出标红记号,所以这两处的痕迹,与其他各处都显得不同。”
宁徽细细看了看,才抬头盯着明烟,“并不明显,我想换个人估计看不出来……我之前就想问,你这又是什么本事?”
她挑眉笑了笑,“以前求学时的先生教我的,很厉害的。”
宁徽盯着她的笑脸,也慢慢笑了笑,“厉害的是那位先生吧。”
“我也很厉害。”
见她那不服输的劲头,他笑,“是嘛……”
他面上虽在笑着,可是想着刚刚无意中在册子上扫到的东西,心中又暗暗拧了起来。怎么会有那些东西,会是巧合吗?
“宁徽……宁徽?”
他回神,见明烟望着他继续说道:“……所以我想,这应该是有人刻意标记的,目的虽然不明,但我觉得这两处还是需要查一查。”
“嗯……”
见宁徽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明烟又道:“我是说修桥这处和御赐茶叶这部分……”
宁徽终于道:“穿水桥在王府别院,不是找到了那个葫芦形的机关枢纽吗,可以找时间去试一下……至于茶叶你若是觉得可疑,现在就能带走一些,回天都府查验。”
“我以为你之前的意思是我们马上就要走了……”明烟迟疑道:“那我现在去取?”
“嗯。”
她顿了顿,终于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宁徽微微摇头,“没什么,你去吧,我将册子送回去,两盏茶的时间过后,我们王府门前会合。”
见明烟走了,宁徽才溜溜达达又去见了王府的管家,他一扬手中的册子,“这册子是今年的,我想看看之前几年的账册记录,有关宫中御赐之物的记录。”
管家很快就帮宁徽找来了册子,他一目十行快速翻阅,直到把之前几年的记录都看完后,才停下来蹙眉不语。
“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宁徽淡淡摇头,“没有了,你去吧。”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如今九功宴这个案子,又多了一个可疑的方向。难怪他会千方百计叫自己回帝都,原来是有原因的。
只可惜……宁徽若有若无叹息了一声,却听身后脚步声已近,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明烟回来了。
明烟到了近前,才示意宁徽往前走,他听她边走边压低了声音道:“宁徽,我觉得那茶有些不对……”
“哦?”宁徽望向她,“哪里不对?”
“气味有些不像新茶,但是单子上明明列的是新茶,而且……”她蹙眉继续道:“而且那茶从到了王府之后,就一直没有往下分发,只有王爷一人在用,连王妃都没有。以府中余下的账册记录来看,这很不正常,因为但凡以往宫中有赐,王爷都是先给王妃挑选的,从无例外。”
宁徽联想到他刚刚那个发现,心中一动,他继续问道:“可写了赐茶入府的时间?”
明烟道:“两个月之前。”
她见宁徽听完后,眉头紧锁,不解道:“怎么了?”
“没什么。”他微微摇头,“在湛王府耽误太久了,我们该走了……对了,该带走的可疑东西,都带了吧?”
明烟点头,“嗯,我都整理好了,让王府出个人给咱们装好,安置在马匹身上即可。”
宁徽没再说什么,二人从王府马舍领了马,便一路打马回了天都府。
到了天都府,明烟帮宁徽牵马去马房。宁徽戏谑道:“你现在倒是有了点身为一个下属的自觉性。”
明烟很假地笑了笑,“我是准备去尸房的,从马房过去顺路而已。”
“尸房?”宁徽问道:“你带回了程郢的尸体?”
“嗯。”明烟点头,“昨晚送去了尸房登记,我准备去看一下。”
宁徽略沉吟,“那你先去,我随后去找你。”
***
身为天都府的四偏卫之首,程郢是有自己独立的办事厅的,只是如今这个办事厅归了宁徽而已。
办事厅与书典阁紧邻,都在望台的二楼。所谓的望台在先帝时期,算得上是个监管全城动向的哨所,因为它高。登高远眺,整个帝都似乎都能一览无遗。
不过如今这个望台倒是很少使用了,甚至还堆上了一些杂物。
宁徽推开办事厅的大门,光透壁窗,照出一束飞舞跃动的尘雾。新上任的总偏卫大人甫一露面,便有一个一看长相就很机灵的小吏躬身迎了上来。
宁徽瞅了瞅他,没有说话,自顾自进了办事厅。办事厅分里外套间儿,内套间儿还有可容休憩的靠榻,细心之处颇多,布置的看起来也是颇为讲究。
宁徽打量着的功夫,那小吏已经重新悄无声息地跟了进来,手中多了一盏茶。他躬背垂首,茶举高却还能端得稳,悄悄递上来,“宁大人,喝茶。”
宁徽没说话,只是接过茶,默默饮了一口,随后淡淡笑了笑,低声道:“真是辛苦公公了。”
那小吏本是垂头,听完宁徽这话,一瞬间就跟炸了毛的鸡一样,惊愕抬头的同时,还往后不自觉倒退了两步。
宁徽端着茶盏,用那余温暖手,懒洋洋道:“公公如此伶俐,想来在皇上身边伺候的时候,也是个得意的身份吧,我这倒真是好大的面子,竟然能抢了皇上身边的红人过来伺候。”
宁徽话音刚落,那小吏已经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颤声道:“宁大人慧眼,奴婢……奴婢只是奉命而已……”
“能来天都府,想来你也是厂司出来的吧?”宁徽顿了顿,才道:“你们厂司如今的厂公,是哪一位啊?”
想来是有人交待过这位小吏,他见瞒不住宁徽,便也实言相告,“是斐济斐公公。”
如果说天都府是先帝时兴起的明探,那厂司监便是大宣皇族秘而不宣的私探。之前在客栈里那位已经变成尸体的公公,就是厂司监的人。
虽说司监厂公都是阉人,但因行事特殊,故而其间并不乏身手不凡之辈。能坐上厂司监厂公这个位置的人,自然不会是什么等闲之辈。
但斐济这个名字,对于宁徽而言,却是如此陌生。他暗暗沉吟,看来这五年间,他这位师兄陛下身边的人,已近大换血。
也对,当年九功宴上多是先帝培植的心腹,血腥之后,明里暗里,已屠戮殆尽,余下的,甚至可以坐上高位的,自然都是当今陛下可以信得过的人,这原本并不奇怪。
但……这个斐济崛起得莫名其妙,一点征兆都没有,却令宁徽有些奇怪。他那个师兄,做废物皇子的时候,自然软绵绵,但用人却是从不含糊的。如今这个厂司监厂公斐济,仅用五年,从一个籍籍无名之辈,到得到了当今陛下如此重用,倒是令宁徽有些好奇,他到底有些什么特殊的本事和手段。
毕竟厂司监和旁处不同,它掌控着半个禁军。虽然这半个禁军明面上是陛下所有,但眼下曹犇死了,接任曹犇的尚不知是何人,曹犇掌控下的那半个禁军恐怕已经乱了,如果陛下手中的那一半也跟着乱起来,那不就是糟糕透了吗?
宁徽暗暗垂眸,或许这便是幕后之人的目的,搅动风云,然后趁火打劫。
想到这,宁徽抬眼瞅着那个依旧跪在地上的小吏,“叫什么名字?”
“奴婢周新。”
“周新是吧?”宁徽步到他近前,直到鞋尖将将要碰到他的手,才停住。他微微蹲下身,低声道:“我瞧你也算是个聪明的,那我话就直说了。”
不知为何,这位宁大人尽管说话温声细语,但周新还是不由自主有些抖。
果然,他听宁徽道:“无论你是皇上派来的,还是斐公公派来的,我就一句话,你从哪儿来,就给我回哪儿去,听懂了吗?”
周新一听就慌了,他哀求道:“奴婢既被打发来了,若是第一日就被宁大人轰回去,那奴婢回去就是死路一条了,求宁大人开恩,留下奴婢……”
眼见得这周新手指尖都在打颤,宁徽却无声笑了,“一哭二闹三上吊这种把戏对我可没用。”
周新还待哀求,“宁大人……”
“你好像很怕死是吧?”宁徽故意顿了顿,又道:“那我不妨告诉你,天都府这个地方,随便找个由头,就能要一个人的命,无声无息就消失的人,在先帝朝不知有多少……”
周新惊恐地抬头望向宁徽,却见他微微拢袖,垂头看向他,“我最后问你一遍,你要留在天都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