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自己的亲人,就可以随意更改无辜之人的命运,这就是大宣帝都里的公道吗?”明烟边说边抽走了娄氏手中的那只耳铛,“提醒王妃一句,和九功宴有关的人如今已经死了两个了,娄大人是不是与此有关,或许就快就能得见分晓。”
她说完也不管娄氏顷刻发白的脸色,径直出了小佛堂。
宁徽见她如此生气,便也立刻对娄氏道:“今日一口气问了王妃许多,想必王妃是累了,那便不再继续叨扰。湛王之死如今尚未明了,还待再查,王妃请安心留在府中,若有需要,我等还会再登门的。府中有需要的账册、物品,我等就自行带回了,不再和王妃另行请示了,想必王妃可以理解。”
他说完后,躬身行礼,便退出了小佛堂,追明烟去了。
眼见她怒气冲冲,以为她已跑没影了,谁想不过也就二十多步远,便看到她蹲在王府的鱼池边,看着半冰冻的池子发呆。
听见宁徽走近的声音,她斜睨他一眼,“你刚刚是故意的吧?”
“故意什么?”
“故意引导湛王妃提起湘东。”明烟长舒了一口气,才问道:“宁徽,你想做什么?”
他慢慢也在她身边蹲下,却是静静看着她,“帮你啊。”
她哼了一声,“那我真是谢谢你。”
“不过你比我想象中要反应激烈。”宁徽暗想,她并不是个性子急躁的人。当初在客栈里,被所有人误会,她也可以一笑置之,但提到湘东旧事,她便仿佛失控了一般,由此可见,当年那件事,便是她心中的死结,同样也是能被人一眼看穿并施以利用的把柄。
明烟看向远方,“宁徽,你相信吗?”
“相信什么?”
“相信当年九功宴上的先帝之死,是湘东所为?”
宁徽没有回答,他好半晌才道:“你不也说过,如今的皇帝获益最大,所以他才是幕后之人吗?如今又何必这么问?”
的确,她确实没必要在宁徽这里求证什么,但是莫名心中有种憋闷的感觉,急于宣泄,“我刚刚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宁徽哦了一声,“此处没别人,如果你想说,便说与我听好了。”
可是明烟却再不开口。宁徽静默等了好半晌,却没有出声催促她。许久,他微微露出自嘲的笑意,“算了,你不愿说便不说,可能你还不能完全相信我,不急。”
他顿了顿,继续道:“不过有件事你要明白。如你刚刚那般的冲动行径,万万不可再有。”他边说边看了看明烟,“你太在意湘东了,那种在意太过明显,甚至经不住某些有心人的特意挑拨,这就不好了,你懂吗明烟?湘东会变成你的弱点,你的把柄,你甚至会为人所利用,沦为别人的手中刀,那便违背你潜在天都府的初衷了。”
明烟听完宁徽的话,心中动了动,她好久未言,半晌方道:“我已经冷静下来了,你不妨直说。”
“你想过没有,如今的帝都为何会出现九功宴这个案子?”
明烟慢慢看向宁徽,听他继续道:“五年前九功宴后,先帝死,湘东也伤了元气,如今的皇帝得到了兵权,登上了帝位。你从刚刚湛王妃口中也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湘东弑君叛逆,整个大宣都知道,无论真假,这件事都在那一夜后变成了事实。如今为何还会有人挑起当年这件旧事,意欲何为?如果你是大宣的皇帝,你会如何看待九功宴这个案子?”
明烟喃喃道:“皇帝会认为这是……湘东的复仇?”
宁徽轻轻击掌,“说得好,一个是九功宴最大的获益者,一个是九功宴上最大的牺牲品,那么如果有人开始按照九功宴上的座次杀人,那么获益者一定会认为这是来自牺牲品的复仇,这是很合情合理的推测。”
“所以皇帝派你来查九功宴?”明烟恍然明白宁徽在说什么。
“聪明。”宁徽指了指明烟,表达赞许,“很多事从正反两面去想,便会清楚明了许多。我们先假设此次杀人背后的主使是湘东……”
“这不可能!”明烟断然道。
“你看你,我刚说过你,你又来了。”宁徽耐心道:“我都说了是假设,你至少稳住性子,听我说完嘛。”
“如果你的亲人在这场变故中受伤、死去,又或者落得一身残疾,你还能云淡风轻地去看待当年那场成就了别人,却葬送了自己的九功宴吗?”明烟微微摇头,“至少……我做不到那般淡然。”
“据说湘东王卫瑾在那之后,身体落残,不良于行……”他顿了顿才道:“看来是真的了?”
明烟神情变了变,“你从何得知?”
湘东从当年九功宴之后,便铁锁横江,启动了水底机关,严防有任何大宣的船队或水军从水路进入湘东境内。除去水路,其他可以进出湘东的关隘和城防都空前严密,在这种情况下,湘东真实的兵力调动以及国情储备,都成了悬而不解的谜,外人从何知晓?
虽称不上闭关锁国,但实际也相差不远,连原本的通商贸易也被斩断,那些滞留帝都的湘东旧物几乎都被暗暗炒成了天价,物以稀为贵,包括曾经的那些茶叶、湘锦、大儒与名家字画、独产的珍稀药材、玉石,渔业与采矿,甚至还有名贯大宣的湘东美人。
禁忌的东西往往最有诱惑力,更何况帝都这帮王孙贵族早已骄奢淫逸成了习惯,哪管什么禁令不禁令,不然花阑坊那样一家湘东背景的妓馆,可以开在西横道主街上,日进斗金,那不是成了笑话吗?
果然,大宣就是毫无原则的,禁令与酷刑都是给无权无势的百姓们准备的,那些手握权柄的贵族们,是全然都不会遵守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一点在大宣尤其管用。这里的人在金钱面前全无傲骨,而富庶的湘东,天宠之地,从来都是不缺钱的,所以想在大宣安插进来耳目和眼线,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但宁徽的话令明烟十分吃惊。难道也有探子混进了湘东?怎么可能!
宁徽微微笑了笑,“我想你一定很好奇,我的消息究竟是从何处得来的。”
明烟冷静地想了想,才道:“你不用刻意挑拨,我相信湘东子弟的忠诚,他们个个铮铮铁骨,才不像那些没骨气的大宣人,金钱美人的诱惑之下,祖宗八代都能报给你听。”
“你对你们湘东,倒是很有自信。”宁徽勾了勾唇,“的确,湘东当年败于九功宴,算是哀兵,这种情绪下执行的严密封锁一定不会像大宣这么松懈和敷衍,所以你不用怀疑消息是湘东卖出来的,因为那根本不可能。”
听宁徽这么说,明烟稍微定了定神,“难道是你推算出来的?”
“我曾经有过三位老师,其中有一位是湘东人。”宁徽说到这,瞅了明烟一眼,正看到她吃惊望过来的眼神,他笑了笑,才道:“九功宴之后,我和老师确实有过一次碰面,但你放心,我的老师乃是湘东当世有名的大儒,泄露湘东军国秘情的事情,他那样有风骨的人当然不会做。我的结论是我自己推导出来的。”
明烟满脸写着不信,于是宁徽继续道:“九功宴上湘东的确受挫,损兵折将,但远远没有伤到湘东的根本,可是那之后湘东却选择了闭关锁国,铁索横江,截断了大宣的所有进路,这让我不得不怀疑,湘东在那次九功宴上付出了比我预计还要惨重的带价,比如说他们的王……出了问题。”
“五年,相安无事五年,湘东都没来寻仇,对于当年那般犹如耻辱一样的失败印记,无动于衷、视而不见,那还真的很不像湘东一贯的作风。”宁徽顿了顿才道:“除非他们有一定不能出战的理由。”
明烟没有说话,她不得不承认,宁徽的确说对了其中一部分原因。
宁徽见明烟不说话,便笑了笑,“你不答,我便当你默认。我们现在调回头,说说刚刚提到的探子问题。”
宁徽的话绝不是随便说说,十有八九便是在套话,所以明烟没有回答,只是听他继续说下去。
“你觉得,什么时候探子最活跃?”他问完便微笑瞅着明烟,等她回答。
明烟本不想答,但她又想听宁徽接下去的话,于是草草道:“自然是两军开战。”
宁徽却一笑,“明烟,你这么敷衍地回答这个问题,真的好吗?”他瞅着明烟顿了顿,才又道:“真正的探子,都是在开战之前开始行动的,因为一旦开战了,那便太晚了。而晚了的情报,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明烟暗暗琢磨着宁徽的分析,但他下一句话突兀地甩过来,惊出她一身冷汗。
只听他慢吞吞道:“就比如你那个……花阑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