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氏的这番话,明烟觉得并不是对她和宁徽说的,那听起来更想是一种……自我说服。根据字条上的意思,其实明烟也能大概猜到一些真相。她也是个女人,她能明白娄氏心底的纠结和忐忑,但同时她又觉得心惊,总觉得这背后似乎隐藏着比她原本所以为的,更强大更不可思议的阴谋。
“我被先帝侮辱过。”娄氏突然开口的话,让明烟一惊,她没有想到湛王妃会说的如此直白和明了。
“先帝有个奇特的癖好。”娄氏的语气中带着行将崩溃的颤栗感,“他喜欢抢夺别人的妻子,得到后作为战利品,会留下那女子身上所佩戴饰物的一半,作为炫耀的收藏,我那只耳铛便是,先帝当初扣下了一只。”
明烟犹豫了一瞬,但还是问道:“刚刚王妃说,先帝当初扣下了一只耳铛。”她一边问一边指了指娄氏手中拿着的那只耳铛,“那这只应该在先帝手中的耳铛,怎么会到了王爷手上?”
娄氏迷惘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要不是你们说这是在王府别院的书房找到的,我甚至都不知道它在王爷手中。”
许久不言的宁徽插言道:“我觉得应该是王爷和先帝达成了某种交易,所以王爷才得以赎回作为可以要挟王妃失节凭证的耳铛,而我觉得王爷一定为此付出了更昂贵的代价。”
明烟和王妃闻言同时一惊。王妃追问道:“王爷付出了什么代价?”
宁徽耸耸肩,没说话。但他瞅了明烟一眼,见她神情纠结,默默瞅着王妃,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蓦地明白了明烟想问什么,不过也许是身为女子不好意思,也许是怕更加刺激到湛王妃,故而犹豫不定。
宁徽心里暗自摇头,王妃既然连这么不欲为人所知的经历都讲出来了,她到底还在纠结犹豫什么?估计是怜香惜玉的毛病又犯了吧。
他暗自叹口气,心想她若是问不出口,这坏人就只能他来当了。
他轻咳一声,直接问道:“敢问王爷和王妃的关系如何?”
娄氏愣了一下,随后苦笑摇头,“怎么会好?我和王爷之间横着这段旧事,他不休了我,已是全了我的体面,我还能如何?”
“我问的是王爷和王妃的房事。”
听宁徽问出来,明烟便是一愣。他问的真是及时,她也在纠结该怎么问出口。总觉得湛王妃即使自己说出来,但是当年那段旧事的伤害也还是会令她难堪煎熬的,可是有些话又不得不问,正在犹豫间,宁徽却替她问了。
娄氏明显面色有些变了,于是宁徽解释道:“王妃不要误会,今早在王府别院,天都府的仵作简单查验过王爷的尸体,我们也是心中有些疑问需要求证,还请王妃如实相告。”
娄氏手指绞紧,嘴角微微抖了抖,才道:“从那件事之后,便没有了。”
宁徽追问,“哪件事?”
见娄氏不说话,宁徽又道:“王妃口中的那件事……是王妃在春深殿那件事之后吗?”
娄氏犹豫了半晌,终于缓缓点了点头。宁徽继续问道:“那之前呢?”
“之前?”娄氏有点不解,“之前怎么了?”
宁徽耐心道:“在发生春深殿这件事之前,王爷和王妃是否房事和谐?据下官所知,王爷府中除了王妃,便再也没有其他侧妃,所以王爷和王妃是否琴瑟和谐,是我判断某件事的主要依据,请王妃据实回答。”
话刚说完,便见明烟对着他拼命使眼色,随后又猛摇头。
宁徽瞅着她那样子也是无奈。她明明也想知道,却又偏偏于心不忍,那他替她来问,她又怕王妃接受不了,那到底还问不问了?
两人这厢眉来眼去,却听娄氏低声道:“我和王爷其实感情很好,如果没有那件事,或许……”
宁徽决定不理明烟,继续问道:“那下官可以理解为,在没有春深殿那件事之前,王爷和王妃的房事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是吗?”
娄氏半晌点头,“是的……”
“那王爷这些年都没有子嗣,又不纳妾,身为湛王府的女主人,王妃就不曾有过什么焦虑吗?”
听宁徽忽然语出惊人,明烟眼睛都瞪大了。她躲在娄氏身后,对着宁徽摆手,可是宁徽瞅了瞅她,却极自然地转开了视线。
明烟:“……”
她用眼神无声地谴责他:你问话的口气也太生硬了!
宁徽很容易便看懂了她的眼神,他垂眸心想,这已经是我最温和的时候了。以前严刑拷打着问话时,也没人敢指责过他生硬。
娄氏果然语气变得惊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宁徽倒是很冷静,“仵作查验王爷尸体时,发现王爷有阳虚精退之象,敢问这件事王妃可知晓?”
他问完后,便盯住了湛王妃的脸。他从那张脸上看到了吃惊、不解、疑惑、恍然、愤怒、哀伤等各个阶段,最后他收回了视线。
宁徽望向窗外明晃刺眼的光,“王妃一早去娄大人府上,做什么?”
显然宁徽的话题转换太快,娄氏有些跟不上,她沉了片刻,才道:“去和我哥哥道个别而已,我知道去了天都府是个什么结果……”
“娄大人知道王爷已死的消息吗?”他转回身,面无表情盯视王妃,“王妃对娄大人说了吗?”
“我当然没说。”她有些伤心道:“我怎么会说?白白让我哥哥为我担心。”
“是吗?”宁徽继续问道:“娄大人也没问吗?王妃这么一早登门,如此不寻常,娄大人竟没察觉出异样吗?这倒不太像娄大人素来的为人。”
娄氏有些气道:“怎么又会扯上我哥哥?我哥哥与王爷这件事没有关系,我去看望他,只是因为他是我亲人,我生死未卜,被你们押去天都府之前,想去见他一面,有什么过错?”
“没有关系?”宁徽似乎有些玩味地侧头勾唇笑了笑,“参与过九功宴的人,怎么会和这个案子没有关系?”
明烟在旁听了这许久,心中也对宁徽这般咄咄逼人的讯问有些不解。当然她明白宁徽是替她问湛王妃,那些她不好问出口的话,但随着越问越多,她却觉得宁徽的用意远不止于此。
直到他刚刚说出九功宴,她猛然吃了一惊。她迅速去瞅了瞅娄氏,也觉得娄氏吃惊不小,甚至脸色都有些发白。
“王妃的哥哥娄大人,也参加过当年的九功宴,是吗?”
宁徽见娄氏神色不定,咬唇不说话,却忽然淡淡笑了笑,“那我换句话来问好了。王妃,当年春深殿的事情,娄纪年大人可知道吗?”
湛王妃娄氏嘴唇抖得有些厉害,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怎么说。
“据传,娄纪年大人可是有名的护妹,这样一位哥哥如果知道自己的妹妹,经受过如此痛苦的羞辱,他会怎么做呢?”
宁徽边点头边想了想,“如果是我的妹妹遇到这种事,没别的,我一定要宰了欺辱她那个混账,无论他是谁,无论他是什么样的身份,无论他到底有多么的位高权重。”
他说完又看向娄氏,“你说是吧,王妃?”
娄氏几乎是惊惧地瞪着宁徽,仿佛他刚刚说出口的话,是如此的骇人和令人不安。
“不过很可惜,欺辱自己妹妹的是个皇帝,要对付一个皇帝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是宁徽却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他继续道:“那可是需要耐心,更要从长计议的一件事。”
他仿似刚刚想到一般“啊”了一声,“如果没记错的话,先帝是在九功宴后驾崩的,而湛王和娄大人都是九功宴上的座上宾,这其间有没有什么联系呢?”
“你不要胡说!”娄氏攥紧她发抖的双手,“先帝是死于湘东反贼之手,天下人皆知,你此刻说的这些话,又是何居心?”
宁徽没有看向娄氏,他慢慢注视着明烟。湘东反贼四个字显然是刺激了她,她神色骤变,站在湛王妃娄氏身后,几乎要将她的脑袋瞪出一个窟窿。
“王妃参加了九功宴吗?”声音从身后传来,娄氏回头,正看清明烟盯视她的眼神,那目光灼灼,似有华光,“若王妃没有参加,如何可以说出刚刚那样的话?湘东反贼,天下皆知?以何为凭!”
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明烟几乎就要抓上娄氏的肩膀,却被宁徽不经意地上前,拉住手臂,化解掉了。
“我……”娄氏似乎也被明烟问了一个哑口无言。
“王妃讨厌被人冤枉,缘何就可以这样轻易地去冤枉别人?”明烟字字清晰道:“刚刚宁徽只是怀疑娄大人和九功宴之间的关系,王妃便如此激动地指责他胡说,那王妃呢?为了维护自己的胞兄,就可以随便人云亦云,将弑君的污名泼到湘东的身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