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瞧。”明烟挨个点指,“有的奢丽繁复,有的朴素华美,有的适合年轻女子,有的则适合已婚贵妇……差别很大,所以摆在一起,粗粗一眼看过去,会觉得格格不入,不像同一名女子的闺中物。”
见宁徽没有说话,明烟又道:“你刚刚也说了,湛王只有王妃一位女眷,那这些奇怪缺损的首饰又该是何人的呢?这很明显不是同一个人的饰物,如果湛王府女眷众多,还能理解,可偏偏只有王妃一人,这便很奇怪了。”
“或许这些疑问,等咱们见到湛王妃之后,就会有结论了。”宁徽说完,问明烟,“有绢帕吗?”
明烟摇头。宁徽哼了一声,“你到底是不是女人?”
“眼下不是。”
宁徽瞥她一眼,随后矮下身子,一把抓住了她皂色官袍的下摆,然后往上扯高。明烟吃了一惊,“宁徽,你干嘛!我、我好歹是个女人,你怎么能这么欺负我!”
“这会儿子承认自己是女人了?”他抓着那下摆兜成一个圈,将隔断里的首饰逐一取出,丟在了那一圈下摆兜子中,“这些都要带走。”
明烟气结,“为什么是我兜着?”
“因为你是女人。”
“我不是……”
他闻言欺近身,“一会儿说是,一会儿说不是,不然我来验验身如何?”
明烟兜着那堆首饰躲避不及,被他困在身前。身后是方鼎尊,身前是宁徽身上徐徐透过来的温热气息,她微微有些慌了,呵斥道:“你以权谋私欺负我,就不能以权谋私破破案?”
他凑到耳边,低声道:“着急破这个案子的人是你吧?我若帮忙,可有什么好处?”
“你身在其位,却问我要好处?”
他却满不在乎道:“那又如何?这风口浪尖,最后那黑锅还是要落在戴宗林身上的,你信不信?”
“你倒是一点不怕他。”
他哼笑:“怕?怕什么?他有什么可怕的,一身把柄……”
见他越靠越近,明烟气得一手推他,却哪里推得动。他俯身贴面道:“答应搬来和我同住,这遭便放过你。”
想得美。她翻白眼道:“做梦。”
他微笑,直起身,“我却觉得我能如愿以偿,你信不信?”
明烟不理他,兜着一堆残缺首饰,率先往回走。待回到了书房,便去湛王的书房抽屉里翻找,想寻个裹住这些首饰的物什,却在宁徽刚刚寻到蜡烛的那个抽屉中,发现了一本书。
书是硬皮的,看起来很贵重精美。明烟打量了一会,忽然解开书封上的搭扣,轻轻掀开,随后愣住。
宁徽凑上前,发现那书乃是中空,里面此刻静静躺着一枚耳铛。艳红珊瑚珠的坠子,透出隐隐的华美。
明烟喃喃道:“又是一枚耳铛……”她慢慢将耳铛从书中取出来,对宁徽道:“不过这枚耳铛挺特别,应该是有人经常抚摸的。”
她指给宁徽看,“你看耳铛的银饰部分这个位置明显比别处色暗,那应该是有人用手常常去摸造成的,人手上汗渍侵蚀留下的痕迹。”
这书房是湛王的,能做到经常触摸,除了湛王应该也没旁人了。
明烟看了宁徽一眼,“看来这个耳铛的主人对湛王来说,意义非同寻常。”睹物思人……莫非这耳铛的主人已死?
宁徽微微拢袖,“我倒是从未听说,湛王和什么女子有过牵扯……也带上吧,我们去趟湛王府。”
出了书房,明烟坚持要去看一眼穿景湖。宁徽问其原由,听她道:“湛王的死尸就在跑马场和穿景湖中央的那条连线位置上,让我有点介意……既然去看过跑马场,也一道看看穿景湖吧,看完我们再去湛王府。”
“这么冷的天气,穿景湖有什么好看,估计都冻了冰。”
听宁徽如此抱怨,明烟却摇摇头,“我听说当初先帝之所以会中意此地为皇家跑马场,是因为这处地界紧邻地心温泉湖,想来以先帝那般骄奢淫逸,是不会放过这等天然享受的,所以我赌湛王别院里这处穿景湖引入的乃是地心温泉之水。”
宁徽不为所动,“那又如何?”
“冬日里能一赏温泉湖之美景,还不算惬意吗?”她说完一笑,先行了。
算是被明烟一言料中,湛王别院这处穿景湖的确引入的地心温泉,还未到近前,便见到湖边竟有不少临湖漂浮的柳绿之色,而湖中徐徐氤氲的浅薄雾气,更是冬日干枯里的一道丽景。
宁徽问道:“为何一定要来穿景湖?”明烟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理由,而他相信绝不是她口中赏温泉那么简单。
明烟直言道:“王爷头发和鞋底都有湿泥,除了怕马场,最容易沾到湿泥的地方,便是穿景湖,而且我总觉得王爷死尸的位置是有指向的,两点连线,不是跑马场,便是穿景湖。”
所以不来穿景湖看一看,她总觉得不能安心。
以湛王别院这占地来讲,穿景湖其实并不算大,分母湖和子湖,中间引桥横栏,周围围有一圈护栏,护栏内没有人行台阶,触目都是湿软的滑泥,若是一脚踩进去,恐怕就要站立不稳,滑进湖中。就算不滑进去,至少也会弄湿靴子,染湿袍子,搞得自己一身狼狈。
“你怀疑湛王跨进了护栏?”见明烟一直盯着那软湿的滑腻不说话,于是宁徽问道。
明烟无可无不可道:“要是湛王疯疯癫癫,跨过去又有什么奇怪?”她一边说一边沿着外面的台阶往前走,许久终于停在一处,一指,“你看这处。”
宁徽望过去,虽然已被渗透进来的湖水覆盖了薄薄一层,但那下面是深深的两个坑印,人腿粗细,形状很深。
“感觉像是有人踩过。”明烟慢慢走近,盯着那处,最后慢慢矮下腰,捻了一指湿泥,凑到眼前观瞧,“从这泥的颜色来看似乎异常肥沃,和刚刚跑马场的土壤色调迥然有别……怎么会差这么多?”
指尖的温度催发了湿泥的气息,似乎有种特殊的腥味开始随着这种捻动蔓延开来,令人无端觉得一阵恶心。
明烟下意识地甩了甩手,可是那种味道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甚至越来越浓烈。她举着手瞅了瞅蓝绿色的湖水,湖面平静如死,微微散发着缥缈如化境般的迷雾。
她抓紧护栏,往前弯腰,将手探向湖面,随后将手浸入湖水,洗净上面那种让人讨厌的味道。可是她低估了脚下的湿滑,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触到湖面的那刻,脚下忽然一滑,身子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拦腰摔进湖中,千钧一发之际,却有只有力的手紧紧攥住了她扬高的那只手腕。
攥紧她的那只手温暖而有力,就像在断崖那次一样。是宁徽。
不知为何,明烟没有回头,她甚至也没有停止刚刚那危险的动作,继续将手探进了湖水中,因为她确信宁徽不会松开手,莫名其妙就是相信他一定会拉住自己,绝不会让她跌入湖中。
指尖如愿触碰到了湖水,那种感觉很奇妙,严寒的冬日也能碰到这么温暖的、流动着的东西,原本应该很欣喜和感动,但不知为何,有种突兀而至的阴霾笼上了明烟的心头。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寒之感,明明湖水是暖的,那是那种被阴冷盯视的寒意却越来越紧密,越来越近。
毫无征兆,就是突然有了这种感觉,似乎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无声逼近了。
“洗好了就赶紧上来,此地过于潮湿,站久了我这脚下也开始打滑,不宜久留。”
听宁徽如此说,明烟回头望了他一眼,“好,马上。”
她扭回头,开始无声揉捻沾了污泥的那只手,水花在她的动作下无声漾开,浮向远方,成为浅浅的圈与晕,终至消失平静。
部分污泥钻进了指甲缝里,明烟用力抠除它们的同时,下意识便将手探进了湖水中更多,但忽然她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滑腻、灵活、带着力道和速度,与她的手指相擦而过。
明烟蓦地低呼了一声,引得宁徽不解询问,“怎么了?”
她快速将手缩了回来,回头瞅了宁徽一眼。宁徽见她神色不对,示意她不要再洗了,随后拉着她的手,两人迅速离开了那块湿泞之地。
等脚下踏着的是方正的砖地,明烟才长出了一口气。宁徽瞅着她那神情,疑惑道:“你怎么嘴唇都发白了?”
明烟甩了甩依旧湿漉漉的那只手,问道:“你刚刚拽住我的时候,觉没觉得湖面有什么动静?”
宁徽慢慢摇了摇头,“没发觉呀,这湖水氤氲迷离,水下的动静怎么可能看得清?你发现什么不对了吗?”
“水面呢?也没动过吗?”
“你的手一直搅动,动也是你在动吧?”
听宁徽如此说,明烟更加蹙眉,刚刚触碰到那东西的感觉似乎还萦绕在她指尖,未曾散去。
明烟好半晌,才开口道:“宁徽……我觉得水下有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