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180816

花阑坊对于姬婠婠来说当然是安全的,因为全都是自己人,都会保护她,但是这话她还是忍住了没有对宁徽说。

明烟沉默了片刻,才道:“那你觉得天都府就安全吗?”

见宁徽一愣,明烟又道:“自从程郢死后,我对天都府也产生了怀疑。”她压低声音道:“我总觉得最后杀死程郢的人一定是和他相熟之人,至少不是全然陌生的人,我和他之前的缉捕林坤之行,知道的人并不多,左右逃不出天都府这些人,所以如果姬婠婠是被有心人扯进湛王之死的话,我觉得将她关押在天都府,其实并不安全。”

“你刚刚也听了姬姑娘的口供,如她所言,湛王之死她毫不知情,杀手也不会去找她一个不相干的女人的麻烦,毕竟死了一个王爷,短时间里是一定会隐秘行事的,你其实不必如此焦虑。”

“我怎能不焦虑!”明烟脱口而出后,又顿住,她缓缓道:“她哥哥死后,她在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一个亲人了,我答应过她,一定会好好照顾她,我不能让她出事。”

宁徽蹙眉,“你怎么总是凡事都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他握住她的肩膀,引导她抬头看着他,“人生老病死皆是天命,明烟你不是神,不可能救这世上的每一个人,你到底明白不明白?”

明烟眼底拂过一闪而逝的悲伤,随后她扯出一抹笑,“宁徽,你知道活在所有人的期待中是一种什么感觉吗?”

你吃的每一口饭,都有人替你试毒。

你说的每一句话,即使深思熟虑后,还是会有人不断指出你哪里说的不对。

你兢兢业业、勤勤恳恳读书,从来不敢贪玩,几乎夜夜都要熬光了灯烛,才敢去睡觉。

你从来不敢和身边任何侍从、婢女嬉戏,从小到大皆如此,只能远远看着,却永远不能踏上前去。

无论你用多么和蔼和轻松的语气和别人说话,最后落在眼中的,永远都是看不见表情和回应的头顶,因为他们都跪着。

所有人都甘愿为了你去死,仿佛中了魔一样,不怕痛也不怕流血。他们觉得光荣,死得其所了,却永远不明白看着那些人冰冷的尸体的你,心中是怎样一种无奈和悲凉的窒息感。

所有人都怕你死去,所以从小你便被泡在各种药汤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即使那种缠绵在你身体深处的药味,每每深嗅,都让你觉得恶心和难以忍受。

所有人都怕你行差踏错,或严厉或委婉地约束着你的言行,似乎无论人前人后,你都该完美无缺,才配得上所有人的期待。

没有人在意你心里到底怎么想,你到底快不快乐,开不开心。他们只在乎你最后变成了什么样。

所有人都对她恭恭敬敬,却从来没有人将她当成过一个妙龄女子般宠爱,也从来没人将她拥入怀中,细细哄过。

她明白所有人说不出口的那个遗憾,她就应该活得像个男人,无论言行举止还是虑事决断。

她明白所有人的期望,她也可以如所有人的愿,一肩担起所有责任。但她做不到像个男人一样铁石心肠,权衡利弊之后,才做出那个冷酷的决定。

就像此刻确实应该像宁徽所说,将姬婠婠押入天都府看守起来,但她对着孤苦伶仃的那个她,却做不出那样的决定。

或许她就不是应该……

明烟的身体僵住,她感受到宁徽修长的手掌慢慢覆盖上她的眼睛。

她听他道:“或许,眼泪真是女人的利器……行,我答应你,就让姬婠婠回花阑坊吧,戴大人若是问起,我自会解释。”

明烟因为他手掌的接触,控制不住眨了眨眼,却觉得有泪慢慢滑出眼角。她竟然哭了吗?这算是被他掌心用力挤出来的,还是她自己眨眼掉出来的?

她觉得有些尴尬和可笑,或许是时间太紧迫了,她无法控制住心底的焦虑,才会如此情绪失控吧?

宁徽松开遮住她眼睛的手掌,改为拢住她的肩头。他低首贴到耳边,道:“多数女人都是该哭的时候哭,该笑的时候笑,你以后要多学着点。”

他瞟了她犹在泛红的眼睛一眼,又道:“真不知道你是聪明还是愚蠢,女人天生自带的利器,你却全然不会用,呆得很……其实我觉得这招比起你之前刻意装出来的销魂声音,更能达到比较好的效果,你若是不信,可以常来找我试……”

话未说完,就被明烟用力往后推了一下,“我们现在都是男人,你能不能不要做这些让人误会的事情。”

“据说,女人哭的时候,就是想让男人哄的时候。”宁徽微笑,“不要口是心非了。”

明烟第一次有些无言以对。她快速转身,又回了姬婠婠呆的那间房。

“姬姑娘,你可以先回花阑坊,但是湛王这个案子没有了结前,你必须要随传随到,懂了吗?”

姬婠婠随着天都府的小吏离开后,宁徽才取笑她道:“装的还挺义正言辞。”

明烟已经冷静了下来,她对宁徽道:“这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我会还的。”

宁徽摆摆手,“你快算了吧,之前还应我以后决不再对我有所隐瞒,你不也是做不到吗?还是别承诺了。”

“能说的事情我自然不会瞒你,但不能说的……”明烟顿了顿,“你就算逼我,我也不会说。”

宁徽拖长音哦了一声,“那我还要多多努力才行。”

“努力什么?”

“努力让你变得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说完主动先行,“走吧,去湛王的书房看看。”

王府巡夜的府丁曾看见湛王的书房很晚还亮着灯,如果很晚还在书房的人不是湛王呢?或许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当然是湛王,也没关系。毕竟在湛王情绪如此低落的夜晚,他留在书房里做了什么,那便也变得极为重要了。

明烟本来的计划,也是安顿了姬婠婠之后,去湛王的书房看看的,正好宁徽此刻提议,她便无异议随行。

湛王的书房比较大,外间套里间的那种。外间书柜里堆满了书,林林总总、五花八门,从下到上大致有个七八层。

书桌也比较宽大,堆在案上的书也不少,还有几本掉在了地上。除去文房四宝笔墨纸砚,还有纹着雕花的七彩罩灯,明烟往里探了一眼,滴落的烛蜡已经沿着灯座,蔓延到了桌台之上。

明烟无声地将书房从里到外,细细打量了一遍,然后站在原地低头不语。宁徽见她那个样子,问道:“你在干什么?”

“书房很大,也很干净。”

“然后呢?”

明烟没说话,只是摸了一把书桌桌面,“看,一尘不染,如果昨夜湛王在此待到很晚,是不可能这么干净的,说明有人打扫过这间书房。”

“湛王爷的书房,有人固定打扫,也很正常。”

明烟哦了一声,指了指落在地上的书,“如果是湛王府的下人打扫了王爷的书房,为什么不拾起地上的书?”

“或许打扫到一半,天都府的人登门了,所以被勒令停住了。”

明烟没有反驳,她只是点点头,“好,就当如你所说,王爷的书房有人按时清扫,所以整间书房都很干净,才叫正常对吗?”

她说完不待宁徽说什么,指了指书柜的某一层,“那么那里应该怎么解释?”

那是左侧书柜的第五层,以一个普通成年男子的身高来说,属于和视线齐平,探出手不会很费力,就能随意摸到的位置。

但那个位置紧邻一侧书籍的边角处,却突兀出现了整齐的灰尘堆叠后留下的痕迹。

明烟个子高,看过去倒也不费力。她伸出手比了比那个齐整的灰尘印记,“很明显是书籍挪动后,留下的整齐灰尘印,正好和书边形状吻合。”

她边说边回头,看了一眼宁徽,“一个收拾的干净整齐的书房里,却有一块灰尘如此明显的所在,那么我有两种猜测。”

宁徽问道:“哪两种?”

“一个一个说。”明烟道:“先说第一种,那就是这个位置是王爷心底的禁地,不准任何人触碰,哪怕脏了,也不能打扫,因为那个位置只能王爷自己碰,但是他出于某种原因也很久不去碰触了,所以积存下了灰尘,但是昨夜,王爷碰过了那个位置,书籍被挪动,留下了推开尘土,积累成型的痕迹……那么这个位置。”

明烟一边说一边按照那个灰尘被簇拥的方向,再次挪动了一遍那本书,“这个位置很可能藏着某个秘密,据说男人的秘密都是藏在书房里的,更何况这个书房的确大的很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