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180812

见明烟不说话,宁徽又道:“你别告诉我,榠王李贺不是你救的。”

“我救榠王是为了找寻真相。”明烟终于慢慢冷静了下来,“榠王、曹犇、湛王……有人在试图湮灭当年的真相,我救他们、我查他们,只是为了和时间赛跑,将知道真相的那些人从隐在黑暗中那只无形的手里夺回来,和我对他们的爱憎喜恶,没有任何关系。”

她看向宁徽,“如你所知,我是湘东人,我对他们李家人一点好感也没有,你根本无需担心我会被李贺所迷惑,因为我舍命救他绝非是因为喜欢。他可以误会,可我永远不会误会。”

“舍命救他?”宁徽缓缓问道:“怎么舍命救的?看来应该惊心动魄啊,不然李贺怎么会这么念念不忘,还想要对你以身相许呢?”

两人相谈间,已经到了仵作跟前。仵作见宁徽和明烟回来,立刻行了个礼,谦卑道:“回禀大人,湛王爷的尸体已经勘验完毕。”

明烟问道:“可有何发现?”

仵作道:“王爷身上有多处擦伤,四肢、腹背、脑后皆有,但这都不是什么致命伤。”

宁徽道:“那致命伤是什么?”

仵作面上浮现为难之色,明烟见状道:“有话但说无妨。”

“似乎……似乎并无什么致命伤。”

“荒唐,没有致命伤,人因何会死?”

听宁徽话中有了怒意,仵作也有点慌,“回大人,这……”

明烟指着湛王的尸体,插言道:“王爷手上的伤你可看了,知道什么东西造成的吗?”

听明烟问起,仵作忙道:“那伤小人倒是见到了,不过……确实看不出是什么东西所伤。”

明烟蹙眉。天都府的仵作也算是见多识广,连他也看不出的伤口,到底会是什么东西所致呢?

“似乎是什么动物撕咬的伤口,但是那样的伤口见所未见,实在想不出会有什么东西可以咬出这么细小又深刻的伤口。”

见宁徽闻言面色发冷,仵作又忙道:“不过小人看过王爷的眼底、指甲、舌苔以及肋下软腹等处,疑有……疑有……”

明烟问道:“疑有什么?”

“疑有阳虚精退之象。”

明烟不解道:“何谓阳虚精退之象?”

一旁的宁徽拉了拉她的袖子,凑到耳旁低声道:“就是不举。”

明烟一愣,随后面上微晒,微咳后又问仵作道:“还有别的发现吗?”

“暂时没有,不过尸体小人可以带回府衙复验。”

宁徽应了,于是几名小吏带着尸体和仵作先撤了。明烟又问余下一名小吏道:“那位昨日入王府别院的姑娘,人现在在何处呢?”

“还关在她昨夜借住的房中呢。”

明烟暗暗舒了一口气,又想到什么,立刻问道:“天都府的人没有为难她吧?”

“没有,萧大人吩咐了我等,不可为难那位姑娘。”

萧续吗?

明烟点了点头,“好,待我去审审那位姑娘。”

明烟先行,宁徽随后跟上来,“看你这意思,和那位姑娘也有些渊源。”

明烟侧睨他一眼,“你不是一直想见花阑坊里的头牌吗?一起去见见世面吧。”

哦?宁徽瞅着她侧脸垂睫时,覆如鸦羽的美态,漫不经意道:“可我现在对别的头牌没兴趣了。”

明烟没吱声,只是无形中觉得她加快了前行的步伐。宁徽浅勾了唇角,随了上去。

***

姬婠婠抬眼看见走进来的人是明烟时,面上立刻露出了惊喜之色,刚要开口,却见明烟对她微微摇头,她警醒地往明烟身后看去,正瞅见宁徽无声打量她的眼神。

秋水为瞳,眨动之间楚楚可怜;弱柳扶风,款款细腰不赢一握。

眼前这位姑娘何止头牌,简直堪称绝色。即使宁徽曾阅过无数佳人,可这位姑娘依旧可以当之无愧,称为美人中的翘楚。

宁徽暗暗想着这些,却不自觉地瞅了瞅站在他侧前处的明烟。透过纸窗,晨起的旭日浮光已经透窗攀爬,几缕碎光堪堪将她点缀,落在她纤细的脖颈处,最后跳跃着舔上她的耳垂。

宁徽无声咽了一口,随后有些自嘲。早些年的经历让他对女人厌烦至极,尤其那些贴上身的香味,尤其让人作呕。虽然知道有些时候,并不是她们的错,但见得太多,听得太多,便再也起不来好感。

当年那充斥着绯糜堕落气息的长长冗道,一眼似乎都望不到边。所有的人皆醉生梦死,出于本能而丑态百出,而他一脸漠然独身走过的身影,却被宫中画师争相暗画,甚至还有人高价买了藏之。

黄粱一梦般的荒唐过往岁入鎏金,成为无足轻重的尘埃。宁徽的眼神透过那些时光掠影,最后定在明烟的背影上。

他盯着她的耳垂,无声笑了。

而此刻撩动得他不得安宁的这个女人,却竟然连个耳洞都没有。倾国倾城也未曾这般看进过眼里,而这个扮成男人的女人却如力透纸背的墨,徐徐润染侵袭,一点点染透心间的颜色。

没有比较,或许永远难以逼迫自己承认。他喜欢她,喜欢她说谎时的装模作样,喜欢她故作镇定时的嘻嘻哈哈,也喜欢她拆掉面具后的耐看与馨香。

那是女人的气息,不同于他的记忆,却令人欲罢不能,宛如中毒。

宁徽默默想着这些的时候,明烟已经到了姬婠婠近前,细细打量她一番,见她身上没有被捆绑的痕迹,才暗暗松了一口气,随后眼神严厉,无声盯着她,却好半晌不说话。

姬婠婠见明烟这个神情,便知道她是生气了。嫣红的唇蠕动了两下,却也没敢说话。

宁徽见两人都不说话,便道:“怎么,你俩人演的是此时无声胜有声吗?可我看不明白,来个人给解释一下?”

姬婠婠慢慢起身行礼,“婠婠见过明大人。”

明烟呼出一口气,才道:“昨夜我登门花阑坊便没见到你,原来你来了湛王府别院。”

“王爷请我登门献艺,推托不开,所以……”

“是吗?”明烟拔高了语调,“真的推托不开吗?”

宁徽插口道:“这位头牌姑娘怎么称呼?”

姬婠婠见宁徽的穿着打扮,并且能和明烟一起前来,便猜测他的身份该也是天都府的人,为了避免给明烟惹麻烦,于是亦微微福身,对宁徽道:“妾身姬婠婠。”

宁徽点头,“原来是花阑坊的姬姑娘……不知姬姑娘口中的献艺,指的是什么?”

姬婠婠暗暗瞅了明烟一眼,见她点点头,才如实道:“弹奏七弦膄。”

“湘东的七弦膄?”宁徽瞟了明烟一眼,“湘东名音啊。”他顿了顿又道:“这禁乐到底有何魅力,竟然连湛王爷也如此痴迷?”

明烟哼了一声,“你又不是没听过。”随后又道:“禁这个字,本身就有无限的吸引力。”

宁徽道:“这倒是。”

姬婠婠道:“七弦膄有名,并不仅仅因为它是湘东禁乐,而是听七弦膄,有感而发之人脑中会浮现应景的画面,所以它是有故事的乐声,编曲子的时候,也是按照故事脚本来填乐的,因此才举世无双,盛名不衰。”

宁徽哦了一声,“所以昨夜湛王爷请姬姑娘过府,仅仅是为了听乐赏音吗?”

姬婠婠愣了愣,随后薄怒道:“这位公子你这话何意?”

明烟介绍道:“这是宁大人,我的上官。”

姬婠婠蹙了眉,“大人怎么了?便能如此污人清白?我姬婠婠虽然出自妓馆,可宁公子以为的那些下作之事,可从来没沾过,更何况湛王爷已死,你这样污蔑一个死人的清白,不觉得太过令人寒凉吗?”

明烟瞪了宁徽一眼,却是对姬婠婠道:“逞口舌之快,还不如说说昨夜到底怎么回事?”

姬婠婠道:“我到王府别院时,王爷似乎已经到了许久,我本有些疑惑,为何要来别院,还是这别院的管家说,王爷可能是为了避着王妃,我才想明白正理。后来王爷吩咐人留我用晚饭,饭后才约我去了彩寿园。”

明烟道:“彩寿园?”

“就是连着穿景湖的那个院子。”

明烟点点头,“然后呢?”

“当时月满中天,照着王爷一身华色,让我觉得他……十分悲伤。”

宁徽道:“悲伤?”

姬婠婠点头,“我本以为王爷心情不好,是想让我弹奏一首欢快的曲子,可是谁想他却命我弹奏长陵绝。”

宁徽不解,“何为长陵绝?”

明烟接口道:“前朝有位将军祖籍长陵,少年盛名,娶了一房美眷,后来将军远征,十年未还,将军夫人一直苦苦等候,可是将军终于凯旋而归的前夕,夫人却积劳成疾病逝了,后来湘东曲人便依照这个故事填曲为长陵绝,意为夫妻永诀,情深意重却天人永隔之意。”

宁徽喃喃道:“好端端湛王为何要听这么丧气的曲子?莫非早已预知不测?”

明烟蹙眉望了他一眼,才问姬婠婠道:“后来呢?王爷还说了什么没有?”

姬婠婠道:“明大人也知道那长陵绝,普通人听着也就是觉得凄凉,可是昨夜王爷却泪流满面,我都有些不知所措了,依我想王爷定是怀有心事,心境和长陵绝曲意相通,因此才会如此失态。”听着曲里别人的故事,品的却是他心中自己的故事。

宁徽挑眉道:“王爷哭过之后,就让姬姑娘留宿别院了?”

姬婠婠闻言气道:“才不是!王爷悲伤了一阵,本来已经让管家安排马车送我回去,可是马车的车辕却忽然坏了,无奈之下王爷才安排客房,让我夜宿此地,然后今早起来,天都府的人便来了,说王爷死了,我有重大嫌疑,需要留待审讯,再然后你们便来了。”

明烟道:“还有别的吗?”

姬婠婠摇头,“没有了,我也就知道这些。”

明烟看了一眼宁徽,低声道:“那你看……”她眼睛示意地看了看姬婠婠,“姬姑娘怎么办?要带回府衙吗?”

宁徽也瞅着她,“不该带回府衙吗?”

“可是……”明烟欲言又止。

“你想怎样?”宁徽道:“将她放回去?你也知道,这不合规矩。”

“那我替她作保呢?”明烟认真道:“我保证姬姑娘这边不会出任何岔子,若是后续再有与她有关的线索出现,只要再去花阑坊传召她不就好了,她肯定不会跑掉的。”

宁徽拽着她的袖子,“你跟我出来。”

在姬婠婠的目瞪口呆下,明烟被宁徽拉了出去。出了门,明烟便抽回了自己的手,宁徽也回身看着她,“如果你是真心问我的意思,我想说的是,我觉得将姬婠婠带回天都府收押比较好。”

“你也看过湛王爷的尸体,姬婠婠一个弱女子,在这个理不出什么头绪的局里,能扮演什么角色?”

听明烟这么说,宁徽沉了沉才道:“你觉得车辕忽然坏了,会是巧合吗?明显有人要把姬姑娘扯进这个案子里,从而让这个案子变得更加复杂,如果你把姬姑娘放回花阑坊,你确定在那么个三教九流,何人都能去的地方,她就会安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