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180805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看着明烟依旧低垂的头,复又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才轻声问道:“程郢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明烟疑惑抬头,“程郢……应该对我说什么吗?”

李贺面上浮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润,他强自镇定了片刻,才道:“没说吗?那东西也没给你吗?”

明烟微微摇头,“敢问王爷,是什么东西呀?”

李贺支吾了片刻,似乎还在措辞,可是明烟却有些着急。她见李贺没再说话,便问道:“敢问王爷今日一早登门湛王府,是因为何事?”

“莫非你也……”

明烟急忙摇头,“王爷不要误会,只是湛王府的事情有些蹊跷,而王爷您又曾经亲临险境,无论是为了找出杀害湛王爷的真凶,还是为了王爷自身的安危,有些话我都不能不问,请王爷恕罪。”

“你担心本王,本王心中有数。”李贺放软了语调,“大概是数月之前,本王曾相约来皇叔别院打马吊,不过之后那副镶玉马吊牌就忘在了皇叔这里,前阵子进宫遇到贵妃娘娘问起那马吊牌,她也想拿去玩一玩,本王才想起许久没见那副牌了,找了好久才想起是忘在了皇叔这里,所以前几日知会过皇叔,近几日会登门来拿这副牌,谁想却遇到了皇叔死在别院这件横事。”

“原来如此。”明烟道:“那马吊牌王爷可寻到了?”

“嗯,就在皇叔的书房里。”榠王一边说一边晃了晃手中拿的东西。

明烟注目打量了一番,那是很精致的一副小牌,狭长的云纹盒子,也就三寸左右大小。

“这么小的一副牌吗?”明烟瞅了片刻,伸出手,“王爷,我能看看吗?”

榠王没有说话,直接将盒子递给了明烟。她接过来,先看了一圈盒子的外延,然后才缓缓掀开了盒盖,清一色的新叶绿牌骨背靠着整齐码放,镶嵌上面的润玉显然很上等,盈盈透着无暇之色。

明烟将装马吊牌的盒子微微倾斜,只听齐刷刷的玉牌磕上牌盒子的声音,而透过底端的缝隙,一众玉色底子中,唯有一张牌色不同,显然是放反了位置。

明烟盯着那张牌,好半晌,终于抬手将它从牌盒子中取了出来。微微冷风袭来,那张牌拿在手中的同时,一张轻盈的字条被风卷起,荡了几荡,终于飘飘悠悠落了地。

榠王疑惑地看着那张落在脚旁不远处的字条,愣了愣,才弯腰拾起,可他仅是看了一眼,神情便是骤变。

明烟见李贺那个神情,心中已然了然,她慢慢伸出手,从李贺掌心抽出了那张字条。

能藏在精致小牌的背面,可见那是张很小的字条。明烟翻转字条,上面只写了两个字:东二。

***

明烟将小字条递给了宁徽。他瞅了一眼上面的字,才问道:“榠王走了?”

见明烟点点头,宁徽又道:“你离他远点。”

明烟瞅他一眼,“你莫非在怀疑榠王?”

宁徽上下打量她一番,“东四、西九、东二……涉及到九功宴这个案子的几人,只有榠王活着,他是第一个人,不仅命大,而且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没有字条,行凶的人却将文字刺在了他身上,你不觉得奇怪吗?”

明烟直视着他,“总觉得你一开始想对我说的并不是这样一番话……你原本想说什么来着?”

宁徽忽然抿唇微笑,“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他一边说一边对着明烟伸出手,她却盯着他骨节细致的手看了看,没有动。

宁徽凑近她,低声道:“如果你顺我的意,我便告诉你我的发现。”

明烟暗想,难道刚刚他又在湛王的尸体上,有了别的发现不成?她边想边道:“宁大人,你这是以权谋私。”

他笑,“宁大人我不喜欢,你换一个称呼。”

明烟哼了一声,“那你想听什么?宁公子?”

宁徽挑眉道:“如果是那种头牌式的叫法,也可以。”

明烟咬牙,点指他,“宁徽你……”

他却从从容容道:“亦可。”说完便直接伸手握住了她点指他的手,摩挲了片刻,“冷不冷?”

明烟挣了挣,没挣开,便索性算了。穿着白狐裘的宁大人果然掌心温热,有人帮助取暖,何乐而不为?

宁徽牵着她的手往前走,口中道:“想不想软化一下手心的那层薄茧?”

“你觉得硌手啊?那你可以不牵。”

宁徽摇头,“我又没说硌手。我只是觉得女子的手可以更柔软一些的,你要不要试试?”

“你有法子?”

“闲暇无事时,调配过一款药膏,应该会有些效果。”

明烟看着他走的方向,问道:“我们去哪儿?”

“马场。”宁徽解释道:“湛王的死尸位于跑马场和穿景湖之间,他身上有湿软的泥土,昨夜并未下雨,而他身上的衣物也并不湿,夜间和晨起的霜露一般都凝聚在林间树梢、矮木花叶这些植物上,所以我推测他身上纠结的泥土是来自于跑马场。”

明烟思索片刻,“我同意去看看跑马场,但我对于湛王之死有不同的看法。”

宁徽望着她,“那你说说看?”

明烟摇摇头,“先不说,我们走走看,看看从横尸之处到跑马场,你我步行,能走多久。”

宁徽看了看握在掌心中属于她的手,“好啊,走多久都没关系。”

明烟横他一眼,“我说正经的。”

宁徽笑而不语,只牢牢拉住明烟的手。两人约走了两盏茶的功夫,终于见到了跑马场的围栏。

明烟探手拍了拍修葺围栏所用的梨花木,“累吗?”

宁徽道:“和你一起,怎么会累?”

明烟无奈咬了咬唇,才道:“但如果让你背着湛王呢?”

宁徽没有立刻说话,他松开明烟的手,改为握住她的肩膀,然后手心下滑,摸上她的背脊骨。明烟手背后拦住他继续往下不规矩的手,“你别闹了。”

宁徽微微笑着,凑到她耳边,“别说湛王那种死沉的结实男人,就是你这种身形高挑的女人,若是背着走这么久,也是会觉得累的,不过没关系,你要是不想走回去,我愿意为你效劳。”

明烟故意略过他口中不正经的部分,“湛王的衣服虽然有污渍,但是无论前胸还是后背都没有严重擦损的痕迹,也就是说凶手将他从跑马场一路拖行回来,是基本上不成立的,那么就只剩下了背或者抱,但两盏茶的脚程,你刚刚也说了,背一个女人尚且困难,更何况是湛王那种死沉的男人?”

宁徽琢磨了一下,“所以你的意思是,湛王自己从跑马场走回来的?”

明烟缓慢地点点头,“我们可以先看一下跑马场的具体情况,如果真的有湛王来过的痕迹,那么就几乎可以肯定,湛王离开跑马场的时候,还是活着的。”

这处曾经的皇家跑马场占地十分广,几乎一眼都望不到边,但明烟和宁徽并没有费太多功夫,就找到了昨日湛王骑过的那匹马,因为它没有被关进马厩。

“其他的马都好好的在马厩中,为何只甩了这一匹?”明烟微微蹙眉,“我风闻中的湛王可是个谨小慎微,十分仔细的人,为何会跑马后,却不将这匹爱马引回马厩,就放着它肆意疯跑不成?”

却听宁徽道:“有可能是湛王跑的圈数太多,已然累倒,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和精力,再去管这匹马。”

“什么?”明烟闻言气道:“宁徽,我怎么打心眼里觉得,你根本没想帮忙,甚至在故意和我捣乱。”

“你没凭没据这么冤枉我真的好吗?”宁徽回身去拉明烟的手,却被她气哼哼地甩开。他道:“好,如果你误会我了,你要怎么向我道歉?”

明烟嗤道:“我还能误会你?”

宁徽没说话,只是凑近那匹仿佛散养一般的马,而那马安安静静卧在地上,就连宁徽靠得极近了,也只是懒洋洋打个响鼻,却连动都没有动过分毫。

宁徽蹲下身,撩开马尾毛,瞅了瞅马的后腿,然后对明烟道:“你看,马蹄铁中几乎塞满了泥土,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这马一刻不停地跑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时间长的足够让泥土进入马蹄铁的缝隙,并在泥土塞满马蹄铁的同时依旧一遍遍用力踏地,加深加固这种充实感,直到泥土凝固在马蹄铁中,再也甩不出来。”

他盯着明烟蹙眉的神情,“所以我才说这马很累了,你看,它都不想动了。”

明烟凑过去细看,果然,马腿和马尾的缝隙里也都是湿润后又重新干涸住的泥土痕迹,从马臀延伸至马腿,密密麻麻、层层叠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