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月笑道:“主子放心,婢子待她回来,一定会好好罚她的。”
整理好仪容,确定一切妥当,明烟才出了花阑坊。她特意穿上了宁徽那件小毛氅,想着一会儿若是见面,还是还给他比较好。
帝都虽然不比山中落雪寒凉,但一早出门,呼吸间也全都是冷意,明烟边走边抚摸掌心下火红艳丽的皮子,心中又有些不想还给宁徽了。
他一个男人,这皮子的颜色其实也不适合他。暗想中,路过一家打落地铜镜的铺子,明烟在铺子口那成镜样品前略微站了站,镜中人皂色官袍外配上一件这么浓艳的皮氅子,倒真是分外夺人,难怪刚刚一路都有擦肩而过的小娘子,回头不住打量她。
明烟心中是喜欢这件皮子的,但又觉得它张扬太过……算了,还是还给宁徽吧。
明烟一边琢磨着这个事情,一边往前走,她刚想找个早点铺子吃点东西,却见街前有人催马喝退两旁的百姓,“官差办案,闲人闪避。”
马蹄清脆踏过清街石板,似乎转瞬就到了近前。明烟觉得这声音微感熟悉,蹙眉抬头,正和来人打了一个照面。
那人身姿挺拔,骑于马上,俯看的侧脸正好被临街的青瓦顶子隔成了阴阳两面,眼神藏在光影润彩之中,略有些看不清,但明烟确信,马上人看见了她。
她立在原地没有动,只是在那快马奔过身侧之后,微微扭身看去,果见那人急急勒住了马缰绳,一个挥洒自如的动作,就将马头重新拨了回来。
他催马重新靠上前,在她身侧咫尺之距时,终于停下。
“明烟?”男人在马上道。
明烟看清他的脸后,微微一顿,才道:“萧兄?”
男人名为萧续,天都府四偏卫之一。从前程郢身为四偏卫之首时,明烟总是跟在他身边,倒是很少和萧续多说什么,关系也比较疏远。
她本想今日下差之后请几位偏卫大人吃酒,不过没想在这里便见着了。
萧续下马道:“我正要去找你……”他顿了顿,似乎闻到了明烟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面上浮现一丝促狭,“你今日倒是出门的早,我还以为要去花阑坊中揪你。”
明烟假装面上一哂,随后诧异问道:“这么一大清早,萧兄这是要去哪里?”
萧续想到正事,“湛王府出了事情,戴大人已经进宫面圣,燕西风和宁大人先行,我是被戴大人勒令来寻你的。”
宁大人是谁已经无需多问,虽然都是偏卫,但宁徽替了程郢,位阶高于余下三人,称为大人并不为过,严格说来,昨夜的宁徽宁公子,已经摇身一变成了她的新上官。
想完这个事情,明烟心中忽然一惊,她后知后觉意识到湛王府三个字……昨夜婠婠不就是去了湛王府?她至今未归,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
想到这,明烟立刻便想问湛王府出了何事,但她表现的十分关切,这本身便是不妥,毕竟她此刻该是一个毫不知情的人,等萧续向她解释原委才对。
萧续这个人,从前程郢倒是和她提起过。天都府是皇帝的亲信爪牙,戴宗林是可以凡事直奏皇帝的,所以朝臣们提起天都府都是本能的抗拒与畏惧。
所有人都觉得戴宗林能坐这个位置,是深得皇帝宠信的,但其实高高在上的帝王,除了自己之外,并不会相信任何人,戴宗林的天都府帮皇帝监视百官言行,权势熏天,除了皇帝并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但其实皇帝也在他身边,安排了一个眼线,这人便是萧续。
程郢混迹天都府多年,能得到戴宗林信任,坐上四偏卫之首的位置,他说的话,明烟并无疑问。
所以应付萧续,要格外小心。虽然他在温和地对她微笑,闲谈仿若平常,但明烟已经有了警醒之心,所以斟词酌句道:“湛王府能出什么事?”
萧续打马跑得快,身后的几名小吏此刻才陆陆续续赶上来。萧续拦住其中一人,让他下马,并示意明烟上马,“我们时间紧,赶紧走。湛王他……死了。”
明烟正在上马,闻言身形微晃,但她快速镇定下来,也未说话,只是点点头,随着萧续一起驾马驰骋。
跑出一段,明烟才提出心中的疑问,“萧兄,这似乎不是去湛王府的方向。”
萧续点头,“要去的不是湛王府,是西郊连着马场的别院。”
明烟暗忖,看来湛王是死在了别院。她默默想了想,以湛王府的位置来言,太过居城中且显眼,下手的话确实并不明智。
虽然湛王只是个闲人,但毕竟是王府,私兵自是没有,但好歹还是有些应景的府卫在的,即使是摆设,也聊胜于无,不是个下手的好场所。
明烟乱七八糟想着这些,偷眼打量了一下萧续,谁想他也在侧眸看她。见明烟看过来,他微微一笑,道:“这灼人眼目的毛皮子倒像是个好物儿,是相好之人送的吗?”
明烟心中尴尬,口中却笑道:“我这出门一趟,没想帝都倒是改了风向?之前不都是流行送个坠子、帕子、小香包什么的吗?如今难道都送这种毛茸茸的东西?”
萧续也笑道:“难怪从前程大人只喜欢和你一道,你果然说话风趣。”他顿了顿,才又道:“只是之前没见你穿过,今日一见十分亮眼,以为是婠婠姑娘送你的。”
明烟心中暗笑,看来萧公子也暗搓搓成了姬婠婠的裙下之臣。这种旁敲侧击之言,作为旁观者听来,确实瞬间洞明啊。
她微微一笑,道:“婠婠姑娘的音律确实堪称一绝,不过我去花阑坊却不是为了她,萧兄说笑了。”
明烟说话时,一直盯着萧续的眼睛,看到他黑眸深处一闪而过的尴尬,随后他便侧过头,不再说话。
“本还想着今夜和萧兄、燕兄晚间找个酒楼坐一坐,谁想湛王府倒先出了这样的事情。”明烟并不想就此沉默,她还是努力想把话题拐到死去的湛王身上,就算不能摸清萧续的态度,能听到多一些内情,也是好的。
萧续却遗憾道:“是啊,感觉不仅今夜,以后也别想安生了。”他看了明烟一眼,“程大人死了,明烟你还有心情喝酒啊?”
“死都死了,还能如何?”明烟叹口气道:“逝者已矣,生者不还是要活下去?伤春悲秋程郢也活不回来。”
萧续沉默半晌才道:“此刻最焦虑的应该是戴大人吧,一早就被皇上宣召入宫,之前曹将军的案子还未有头绪,本指望程大人此次依旧可以查到凶手,可惜他却死了……”
他说话间又瞅了瞅明烟,“从前明烟你和程大人总在一起,是不是也有一些自己对于案情的见解?”
明烟微微垂眸,“我只是程大人的属官,能有什么见解?不过就是为程大人鞍前马后效个劳、跑个腿罢了。”
“是吗?”萧续微微勾唇,“程大人办事得力,自然毋庸置疑,不过我却有印象,他名声噪起还是从一年前榠王殿下那个案子开始的吧?”
明烟没有说话,只是单手拢了拢染火般的毛皮氅子,淡淡道:“起风了呢,萧兄,我们还是快马赶路吧,新继任的宁大人还不知是个什么脾气,我们去的太迟,恐要得罪于他。”
萧续紧了紧马缰绳,道:“也是。”
湛王的这处外宅占地颇广,先帝时原是跑马场。湛王和先帝乃是亲兄弟,后来先帝便赏了这个跑马场给湛王,于是湛王便修了这处宅院,时常来住。
到府宅门前时,正遇到一辆华贵的马车堪堪停住。明烟与萧续皆勒住马缰绳避让。
有驾车的仆从搬了马凳候着,须臾从车上下来一个人,一身华贵的纹花锦袍,外罩藏蓝色锦绣披风,刚刚站定的瞬间,便向明烟他们这个方向望了过来。
明烟见到那人的第一眼,微微一愣,随后低头不语,却听身旁的萧续低声道:“是榠王殿下。”
明烟没说话,她暗想我当然知道他是谁,我还抽过他呢你信不信?她动了动唇,没说话,她知道这话说出来萧续定然不信。
这当口,萧续已经率先至前行礼,“见过榠王殿下。”
明烟也赶紧随后行礼,却听榠王李贺有些诧异的声音问道:“你们……可是皇叔府中出了什么事情?”
萧续也本以为榠王是闻讯而来,见此一问,便猜许是凑巧登门,还未听闻湛王已死的消息,遂道:“回殿下,湛王这宅中出了点事情……湛王他死了。”
说话时,李贺正迈腿要过入府的高槛,闻言身形一晃,差点崴到,明烟眼疾手快,在后面撑了他后腰一下,他才稳住动作,没有丢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