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褚月道:“怎么个找麻烦?姑娘不满意?还是伺候的不好?还是拿住了咱什么把柄?”
幽兰听完最后一句,忙道:“那倒不是……就是这位公子进门就说要找坊里的头牌,姐姐也知道婠婠不在,我便告诉他若非头牌不可,烦请公子改日再来,可这人非说我诓骗于他,说眼瞅着他认识的一人进了咱们坊里,好久不出,那人素喜头牌姑娘,莫不是因着这姑娘接待了他认识那人,便要将他拒之门外?他还说他不介意和那人一起共赏名花。”
褚月听完,一脸不解,“他说这位朋友是何人啊?我怎么听不明白,你没问个清楚?”
幽兰闻言一脸尴尬,凑到褚月耳边道:“我听那公子的意思,说得他认识那人好像是……咱们主子。”
“什么?!”
见褚月已经明显不悦,幽兰忙道:“姐姐莫气,不如我就选些其他姑娘,任他挑选一番,我就不信他眼高于顶,一个都看不上,只要看上一个,这事就算揭过去了,别管他什么来头,不过是个寻花问柳的男人罢了,糊弄过去,这事就算平息了。”
褚月蹙眉,“他要是指的这人是主子,我却觉得这事没有这么简单……”
正说着,已见明烟溜溜达达奔着这厢来了。褚月立刻道:“这事就先按照你说的办,看他待如何?若还没完,你就提我,我是这家店的老板,除了天都府的明大人,绝不伺候旁的男人,你把这话交待给这人,让他识相一些,不要再胡搅蛮缠。”
“那主子这……”
褚月刚要摆手,示意幽兰不要再说,明烟便到了跟前,玩笑问道:“在说我什么呀?怎么我来了反而不提了?难道是在说我坏话?”
褚月暗暗叹气,就主子这耳力,多说半个字都要露馅,眼见得今夜明烟已经心烦,实不想再拿这些不相干的事情去烦她,暗暗瞪了幽兰一眼,才对明烟道:“没什么,就是幽兰许久不见主子,知道主子来了,所以赶过来见见,我看主子累了,所以想遣她先回去,不想主子就过来了。”
明烟瞅了瞅幽兰,又望了望褚月,才挑眉问道:“到底什么事?”
果然瞒不过去。褚月只得道:“遇到一位难缠的客人,要见坊里的头牌,可巧婠婠不在……”
明烟皱眉,“这么晚了,婠婠去哪儿了?”
“湛王府的人接走了她。”
湛王府?明烟神色立刻变了,“谁让她去的?谁允许她去的!”自作主张的死丫头!
褚月见明烟动怒,立刻劝道:“主子不要担心,就是过府去弹曲子而已,婠婠心中有数,不会乱来的……”
明烟狠狠闭眼。明明可以找借口推掉,可婠婠却一反常态应了湛王府的邀请,想必是想为她分忧,寻找一些有用的线索,可是越这样,明烟越担心。湛王府到底是什么龙潭虎穴谁能知道?婠婠一个弱女子,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她怎么对得起婠婠逝去的兄长?
褚月见明烟愁眉不展,劝道:“主子不用担忧,不会有事情的,婠婠处事圆滑,懂得进退的。”
她边说边对幽兰使了一个眼色,幽兰会意,对明烟道:“主子,婢子去打发了那个客人,夜深了,主子早些休息。”
待幽兰退了,褚月才道:“水好了,主子沐浴吧。”
明烟没有说话,她心事重重进了门,却见褚月也跟了进来。
“主子乏了,婢子准备了花油,帮主子推一推背?”
明烟没有说话,迎门而立的巨大铜镜照出她的影子,一身皂色官服,长身玉立,身姿挺秀,怎么看都是位风流俊俏的公子。
明烟盯着镜中人看了许久,面上却慢慢浮现出嘲讽。可惜……一切都是假的。
她一言不发开始脱衣,那掩藏身份的男装逐一被剥落,而她的秘密也一点一点呈现镜中。她毫无保留,将所有衣物全部褪尽,神情徐徐变得哀伤。
身后的褚月拿着花油,见明烟那个样子,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假的永远也真不了。”明烟一边说着,右手手指一边徐徐摸过自己的胸口、肚腹、大腿,“我怎么就生成了这副样子,让所有人都失望……”
“主子!”身后的褚月猛地跪下,哀声道:“婠婠回来,婢子一定狠狠责罚她,惹得主子如此伤心,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明烟转过身来,看着褚月,“没有谁生来就该为了谁去牺牲,为了谁去死,或者变成残废……我生来便注定了的身份,那是我的责任,但我不希望你们因我而涉险,为了保护我而死,谁的命都很珍贵。”
褚月抬起头,泪水顺着脸颊滑下,“主子,我夫君五年前死掉时,我确实恨过,我恨苍天不公,我恨那个满手血腥的暴君,我更恨那尔虞我诈的人心,但我从未恨过主子,因为主子是阿月在这个世上最敬佩的人,哪怕主子不是这个身份,阿月也会誓死追随主子,一生忠诚、不离不弃。”
明烟侧过头,也有泪滑下眼眶,她颤声道:“我不想你们任何一个人出事,任何一个,可是所有人都不明白,觉得我妇人之仁,二哥也是,那些遗老们也是,所有人都是……或许他们都觉得我配不上那个位置吧。”
“不,主子不要这样想!”褚月站起身,走到明烟身前,拉住她的手臂。在她的左臂上,有个殷红的点,圆润、夺目,令人眩晕。
褚月慢慢抚过那个红点,“主子是这个世上最尊贵的人,比那些男人强得多,因为主子有一颗柔软、悲悯、明澈又坚定的心,是那些醉心于权欲,勃勃野心的男人,永远也比不上的,这或许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他们永远也不会明白的力量。”
明烟静了静,忽然破涕为笑,“我今夜是过于伤春悲秋了,沐浴吧,然后帮我推一下油,等好好睡一觉,明日又是新的一天,还有很多事要忙。”
见明烟坐入水中,褚月又帮她添了一些热水,才退到一边将花油瓶盖打开,置于数根蜡烛之间,须臾,便有幽香缓缓溢出。
褚月见明烟洗的差不多了,便伺候她出浴。帮她擦身体的时候,视线不由自主落在刚刚那颗红点的位置,而此刻那红点已经绽开成一朵红莲的形状,层层叠叠、繁繁密密,神秘却又高贵。
明烟见褚月打量那朵红莲,她便看向一旁,半晌淡淡道:“不该做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做,不用时时验看吧?”
褚月微微蹙眉,“这是婢子的职责所在,请主子见谅。”
“我若是个男人就不用这样了吧?可我偏是个女人,所以就要这样看着、防着、盯着了吗?到底当我是什么人?”
听明烟这样喃喃低语,褚月叹口气,“主子血脉高贵,出门在外,不这般,不能向遗老们交待,请主子体谅。”
明烟哼了一声,“我又没有责怪你。”
伺候明烟俯卧到软榻上,褚月将她带着湿润的长发拨开,随后将已温至发热的花油点了几滴在她背上,然后徐徐用手推开。
神秘细致的幽香缓缓散开,明烟喜欢这种味道,慢慢闭上了眼。过了好半晌,才听褚月道:“主子带回来那位姑娘……”
见明烟没有说话,褚月又继续道:“叫萱娘的那一位,主子因何将她带回坊中?”
等了许久,明烟也没有说话。褚月以为明烟睡着了,便不再多言,收了花油,又从放衣裳的柜子里,翻出一件细绸暗纹外罩红纱衣的女衫,盖在了明烟身上,才轻手轻脚推门出去。
待褚月走了一会儿,明烟才慢慢睁开眼睛。她当然没有睡。
本以为热水沐浴之后,再推上花油,她会浮上困意,可是听了刚刚褚月问她的话,她又睡不着了。
她心中暗想,如萱娘这般的遗民,在这个糜烂又奢华的帝都,不知有多少,一旦……可是二哥给她的时间并不多,她心中隐隐焦虑。
她边想边将身上这件女衫穿好,既然睡不着,去褚月的房中拿本书来看,或许看看就有睡意了。
头发犹湿,明烟懒得束发,就翻了一件连帽披风松松披上,走到门边,刚要推门,就听门外有人小声道:“又怎么了?”
“已经轰出去第十人了。”
问话的人是褚月,回话的是幽兰。
于是明烟没动,等她俩继续说下去。
“姐姐,这人古怪得很,我是真的没办法了。”幽兰满腔无奈,“这位公子也是让人费解,既不点歌舞,也不让陪酒,就是进门后远远站着,叫一声他的名字来听听,说叫的好听有赏,可这都赶出来十个人了,我就不信没一个声音好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