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180702

明烟闭着眼,在心底叹口气,似乎和她说上多少遍,她都会这么坚持下去。每每都如此,让她觉得她哪怕命令她,恐也无济于事。

世家女的清高与骨气,温柔和恬淡,独属于湘东女子的柔中带刚,所有这些似乎都很完美地呈现在了褚月身上,深入到了她的骨血和礼仪里。

明烟睁开眼,低头望去,果然褚月跪在了不远处,见她睁眼,方才道:“女婢褚月,参见主子。”

以往明烟都会说“只有你我,不必拘礼”,但今夜明烟未说,因她知道多说多久让她起身的话,她便会在地上多跪多久,不如受了,所以她道:“嗯,起来说话吧。”

褚月终于起身,凑到明烟近前,伸出双手,帮她按压两侧的太阳穴,“是不是累了?”

明烟再度闭上眼睛,“有一点。”

“主子这次去哪儿了?怎会这么久没有消息?”

她问的最后一句,带上了隐隐的焦急。明烟明白,这不是褚月的意思,定是二哥来信了。但她此刻不想说这件事,便道:“天都府公干而已。”

“婢子听说,程大人死了。”

见明烟立刻睁开眼,望向她,褚月被她盯得有些慌,“主子……”

明烟深吸一口气,有些自嘲道:“本想歇一会儿,看来也难如愿。”她看向褚月,伸出手,“二哥的信呢?”

褚月却忽地一笑,扭身去了卧房,在床褥下面的暗格里,翻出了一个信封,拿过来,递给了明烟。

明烟没有立刻打开,她慢慢捻了捻信封的薄厚,随后笑了一声,戏谑道:“褚月,你信不信,这回的信又是一行结束,连第二行都没有。”

“瞧主子说的。”

明烟道:“不信是吧?我拆给你看。”

“那是二公子写给主子的,婢子怎么好看的……”

明烟摇摇头,一副你想太多的模样,“他对我从来只有正事,余下什么话都没有的……我有时候就在想,我若不是还有着这个身份,他是不是都不愿再和我多说一句话?”

听明烟这么说,褚月急忙摇头道:“主子怎可这样想二公子?二公子对主子您的关心,婢子都觉得感动。”

明烟苦笑摇头,“你不懂,你们都不懂……”

她拿着信封,微微闭上眼,脑中想的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那还是两年前,在竹林渡。

他不肯见她,用阵法将她隔绝在竹林之外。他坐着轮椅,背对着她,那几丈之遥的距离,仿佛隔着整个天地洪荒。

“瑾哥哥,你的腿好些了吗?”想和他说句话,都要用喊的,整个竹林都被她的嗓音带起回声,可那人依旧无动于衷地坐在轮椅上,仿佛没有听到。

许久,才听他冷淡道:“真难得,你还会关心我的腿。”

明烟大声道:“我当然关心!我这次出门,寻到了一味良药,哥哥试试也好,或许就有用了呢。”

他冷冷哼了一声,“你无非是为了出门罢了,却拿找药扯幌子……阿莲,在你眼中还有我的位置吗?我说的话,你还能听进去吗?”

明烟急道:“我知道二哥是为我担心,但我已经长大了,我做事自有分寸,危及己身的事情,我会早早避开的,我明白我是……”

“罢了,看来无论我说什么,你的去意已决,也对,你已经长大了,还怎会将我的话放在心上?”

他的话音罢,眼前的竹林仿佛活了一般,层层叠叠挡在他的身后,将他的背影、她的凝视,一并遮尽。

明烟缓缓攥拳。眼前的竹林不是不能硬闯,但她怕里面的人会因此更加生气。他的腿坏了,她能理解他的心情,她能明白是怎么样的苦痛才将一个温雅的人,变成一个铁石心肠的人。

难辞其咎。每每见他,都觉得自己如芒在背。

他不想见她,而她每次去见他,又何尝不是鼓足了全部的勇气?

只是想像从前那般,和他面对面坐着,说说话,怎么就都变成了一场奢侈。

明烟慢慢睁开眼,将薄薄信封里的那张纸抽出来。她慢慢展开来看,随后面上浮现预料当中又失望无比的一抹笑。

褚月见她那个神情,不由自主往前凑了凑,眼睛下瞟,随后按压明烟太阳穴的动作也是一顿。

明烟索性将那张纸塞到了褚月手中,“看到了吧,总算我还是了解他的,连猜错都做不到。”

上面只写了四个字:汝何不归。

褚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正在琢磨,却见明烟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随后扭过身,走上前抱住她,似真似假撒娇道:“月娘,这阵子风餐露宿的,乏得很,帮我准备洗澡水,我想洗洗早点睡。”

明烟个子高,两人抱在一起,她又说着撒娇的话,一时间让褚月有些哭笑不得。这场景怎么瞧着都觉得自己若是在撒娇的那一方才算应景吧?其实她明白明烟的性子,在人前从来都不会吐露丝毫不快,不舒服的事情总是压在她自己的心里,此刻这样也不过是故意转聊一些开心的事情罢了。

她搂住明烟的腰安慰道:“二公子的生辰快到了,婢子猜是想见主子了,可是又不好意思明说,方才如此的吧。”

明烟微微眯眼,没有说话。想见她?怎么可能。

之前的两年都不想见,为何此刻要见?时机微妙,无非是逼她快点做个决定。

明烟微微叹口气,“月娘,如果我是个男人,就好了。”或许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主子莫要说这样的话。”褚月微微推开明烟,道:“主子在我心中,不,在我们所有人心中,都是最好的,不输于这世上任何一个男子。”

明烟抬手捏了捏褚月的脸,“还是月娘最好了,永远喜欢我,永远都不会讨厌我。”

“好啦,主子不要多想了,我去帮主子准备洗澡水。”走到门边,褚月又停住,“主子今夜是要宿在这里吧?”

明烟本想对褚月说她忽然升职这件事,但想到二哥那四字箴言,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这事褚月知道了,很快二哥也会知道,还是先沉沉好了。

明烟点头道:“嗯,今夜留在这里,不回去了。”连戴大人都希望她流连妓馆,醉生梦死,她有何理由不留下?

褚月点头,“那我就把洗澡水放在主子平时留宿的那个房间了。”

见明烟点头,褚月便推门离开了。明烟闻着熏香,再度缓缓闭上眼。

褚月指挥着小厮将洗澡水抬进屋的时候,幽兰凑了过来,低声道:“姐姐,遇到了点麻烦事。”

平日事忙,都是幽兰代褚月管着坊里的琐事,她若觉得是麻烦事,那这事便肯定不简单。

褚月问道:“何事啊?”

见幽兰磨磨蹭蹭没说话,褚月又道:“主子来了,我不想她心烦,你有事赶紧说。”

幽兰蹙眉道:“来了个奇怪的客人,看着面生的很,可看容貌、穿着却又都不俗,所以我也摸不准是不是来找麻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