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180629

她和程郢有过协定,程郢处理的棘手案子,她都会鼎力协助,助他官场顺畅、平步青云,而他答应若是她感兴趣的案子可以带她一起,并与她分享全部案宗和资料。

这本是一场交易,双方认可、合作完美。她会安心做程郢背后的影子,将所有的荣光都归于他一人独享,而他也会不遗余力为她扫平前行路上的所有障碍,并答应绝不隐瞒她感兴趣的案子里面涉及到的所有事情。

她并不想在天都府出头,那是程郢的梦想。然此刻她若是做了天都府的四偏卫之一,那势必会抢走原本都独属于程郢的所有辉煌,这样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情,程郢怎会去做?

要说是戴宗林的意思,更不可能。他并不知道她和程郢之间的秘密协定,所以那些让天都府长脸的案子,全都和她明烟没有丝毫关系,他怎会如此?

明烟百思不得其解,此刻听戴宗林问她,更觉得一脸茫然。

戴宗林见她那样子,却微微笑了,“明烟啊,你命中有贵人,可切记要好生珍惜啊。”

明烟虽然心中疑惑,但听戴宗林一脸莫测高深的说法,便不敢再问下去,只得道:“大人厚爱,属下必粉身碎骨报之。”

戴宗林慢慢笑了笑,那笑声无端让人觉得阴冷,“机灵的孩子,本官历来喜欢,有句话当年本官也问过程郢,今日便来问问你。”

明烟忙道:“大人请问。”

戴宗林又笑了笑,那笑声让人愈加觉得头皮发紧,“本官曾问程郢,愿不愿意做本官的狗崽子,他犹豫都没有便应了,今日他去了,却举荐了你,那本官便问问你,愿不愿代替程郢做本官的狗崽子?”

明烟头垂得更低,可是唇角却微露出一丝笑意。这位戴大人真不愧是可以坐上天都府总差这个位置的高人,一字一句都用心深沉。

他戴宗林用了她明烟,她便要立誓效忠于他,安分听话地做他手下的一条狗。他是需要一个能干的下属,但前提是这个能干的下属要听话,懂得做狗的本分,便是如何讨好主人。

明烟大声道:“明烟自然愿意。”

“愿意什么?”

明烟字字清晰道:“做大人的狗崽子。”

“好!”戴宗林轻轻击掌,“说得好,本官会记得你今夜之言,希望你也别忘了。”

“属下谨记不忘。”

“夜深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戴宗林见明烟恭谨施礼,意欲退下,忽然又问道:“出去许久未归,今夜想来还是要去那消磨男人志气的地方吧?”

明烟一愣,随后便是一脸被猜中心事的尴尬表情。戴宗林看着她,却缓缓笑了,淡淡道:“去吧。”

明烟辞出来,等出了门,才从怀中掏出刻着她名字的那块腰牌。她默默瞅了半晌,嘴角最终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她重新将腰牌放回去,负手前行。

狗崽子?明烟唇角的笑意愈加明显。戴大人的敲打之言声犹在耳,可是明烟此刻慢慢再琢磨一遍,却又觉得这位大人说的话,可真是极有意思。

她是狗崽子,那他戴宗林不就是狗了吗?

想到此处时,明烟正好一步迈出天都府的大门。御匾金字书就的这三个字,暗夜中看来,也充满了无限恢宏,令人神往。

天都府说到底也不过是为皇帝办差的一处地方,那戴宗林这条狗不是做的名副其实了吗?皇帝的走狗鹰犬,这个华丽而冷酷的天都府。

明烟长叹了一声,这个昏暗的朝廷,多的是暴君的走狗,又何止戴宗林一只?

她喃喃道:“或许掩藏在天性深处的疯狂血液,是真的会继承和遗传的吧……”

***

西横道主街位于帝都最繁华的圈子上,所以有点门路和手段的商贾,都暗地里争在这条昌盛道上做生意的权利。这里的地皮价格炒的花样百出,所以能在这地方屹立不倒、生意兴隆的酒楼,背后没点朝廷关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宁徽此刻就身在这样一间酒楼里,他在等一个人,一个五年未见的人,一个他躲了许久不愿再见,却一直锲而不舍搜寻他下落的人。

他喝了一口茶,轻轻推开窗,这街上入夜后的繁华与喧嚣便都灌入了耳中。街对面灯火通明的一处所在,好像是家妓馆,宁徽微微眯眼打量,无可无不可地念道:“花阑坊……”

口中的茶味道已经淡了许多,这么有名的一间酒楼,这么贵的一壶茶,味道竟还不如在客栈里明烟请他喝的那茶味道深远悠长。

宁徽一只手撑在窗前,另一只手转了转掌心的茶盏,茶汤微微滚动,他想到了那夜他尝过茶后,摸到的那只手,有薄茧却令人印象深刻的手,一只秀长有力却偏偏属于一个女人的手。

他喃喃道:“茶韵悠长,回味甘苦却徐缓透出清甜,是湘东的早绿茶呢……”她倒是个会喝茶的人,帝都的茶叶再贵再好,也都比不上肥美富庶的湘东,那里的茶任是这世上任何地方,都比拟不上。

天宠之地,茶之故乡。

宁徽的话音未落,这处雅间的门却被推开了。宁徽没有回头去看,他知道谁来了。

这处地方没人胆敢踏进来,只除了他。

从来没想过两人会再碰面,所以他也忽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进来这人才合适了,于是宁徽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他静默地背对来人喝茶,深邃的眸子望着黑夜中那深远又明亮的某颗星,那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莫名令人神往。

身后始终没有动静。宁徽嘴角微微动了动,不愧是坐上帝位的人了,比起从前的惶惶与诺诺,此刻倒真有了一国之君的城府与气度了。

茶已见底,杯也凉透,窗外依旧喧嚣,热闹的夜才刚刚开始,可是宁徽却轻轻将窗子关上,转过了身来。

然后他微微一怔。

摆放茶壶的锦绣桌前无声站了一个人,低垂首并没有看他,那模样十分恭顺,仿佛在等他吩咐一些什么。

这形容哪里是什么一国之君,看起来更像是个太监。

宁徽有些哭笑不得,他现在都这么低调出行了吗?

但宁徽没有说话,他有的是耐心等对面这个低眉顺眼的人先开口。想尽办法都要逼他现身一见,此刻他们二人之间急的是谁,显而易见。

急的人会自乱分寸,他安静等着便是。

又过了半晌,这人终于抬头望过来,面目平庸毫无特点的一张脸,正对上宁徽静默无波的一双眼。

这人见到宁徽的模样,似乎也愣了一瞬,随后又低头,细声道:“是宁公子吗?”

这声音……宁徽嘴角抽了抽,模仿一个太监倒是惟妙惟肖。好吧,他既然喜欢玩,他就陪着他一起玩。

“宁某离开帝都已多年,此刻瞧着公公面生,不知在宫中任何职?又该怎么称呼?”

“奴婢如今是伺候皇上的,贱姓贾,宁公子称呼我贾公公即可。”

宁徽暗自一晒,贾公公?嗯,确实挺假的。

他缓缓笑了笑,问贾公公道:“所以今夜约在这里相见的人,便是贾公公你吗?陛下不来了吗?”

“陛下身体不好,最近病了,实在是……”贾公公说到这里又顿住,看向宁徽道:“不过陛下交待了奴婢,如果见到了宁公子,将这封信交予,宁公子看后自然明白陛下的意思。”

他边说边从袖中抽出一封信,递给宁徽。

宁徽接过时瞅了瞅信封,上面盖着火红的印泥,那章的中心则是天佑二字,正是当今陛下的年号。

宁徽无声抽出信,展开看了好半晌,才重新将信装入信封。他对贾公公道:“虽然不知贾公公是否能代陛下做决定,但宁某的话想来也只能转给贾公公,再由公公告知陛下了。”

见贾公公点头,宁徽继续道:“陛下厚爱,宁某难以应承,宁某如今只是一介布衣草民,也只想做个布衣草民,请陛下体谅,不能为君分忧,实在惭愧,不敢多留,就此告辞。”

宁徽说完便从贾公公身畔侧身而过,向雅间大门走去。

“宁大人……”

贾公公的声音已不复刚刚的从容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急惶。

宁徽没有回头,只是道:“宁某早已不是什么大人,请公公转奏陛下,五年前那个陛下眼中的某人便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请陛下早早忘记吧。”

他说完再不停留,眼看手就要碰到门板,却听贾公公唉了一声,才道:“宁徽……师弟,若非听你亲口说出,朕还不知你是如此厌恶那个已经死掉的人,那……你厌恶的曾经里,也有朕吗?”

终于不演了吗?

宁徽转回头看到身后那位贾公公已经摘掉易容,露出形容疲惫的一张脸。那脸上最明显的便是眼下的淤青,仿佛他已很多个日日夜夜不曾合上眼安睡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