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180618

这位大哥一下子就哭丧了脸,全身都以肉眼可查的速度在抖。

明烟无声看看他,又瞅瞅周围那些无声却包含惊惧的眼神,心里觉得教训也差不多,于是决定鸣金收兵。

“下次遇事多动动脑子,就算没有见识也要有些常识。”明烟把玩着手中的腰牌,“让你给改腰牌,你就给改?”

“春宫哥”闻言,头垂得更低。

“还有你们!”明烟点指周围这些老老少少,“给你们脏银,也都敢收下?林坤那厮要真是个正经官差,会不懂得脏银不可私动的道理吗?他作死,你们也跟着一起?知道这事闹开了是什么罪名吗?”

有个声音气弱道:“我们哪知道会有这些个名堂?他说的有模有样,又有腰牌在手,谁会疑他……”

明烟见说话这人是谁,便气笑了,“又是你啊说书先生,事到如今,你还敢开口!论起罪错,你比所有人都严重!”

“我、我怎么了?”

明烟阴恻恻一笑,“九功宴啊,忘了吗?竟然妖言惑众妄议九功宴,都不要脑袋了吗?”

说书先生形容一窒,脸色发白,再也不敢说话了。

“林坤给你们系了一个绳子,你们就都乖乖排好队,一个个等着去上吊。”明烟轻轻拍手,“好啊,好,你们真是好得很。”

惊了片刻,众人都不约而同开始哀求,“明大人……我们真是不知道啊,之前得罪了明大人,还请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们吧……”

几张嘴,一起说,明烟顿感头痛。

“都住嘴!”她拍桌道。

见众人一下子安静了,明烟才长舒了一口气,“都别演了,一个个这演技精湛的啊……行了,都赶紧吃饭了。”见众人不动,她又点头,“都不吃啊?好,那你们也别影响我吃。饭后都自觉点,回房把那些不属于自己的银子,都给我准备出来,我回房去休息会儿,之后会挨个去‘拜访’你们的。”

她说完又冷笑一声,“都别打鬼主意啊,你们每个人长得什么模样,我都刻在脑子里了,若是上了天都府的海捕公文,天涯海角也能将你们揪出来正法。”她指了指桌上透血的包袱,“林坤就是下场,都给我放明白点。”

“不敢、不敢,我们再也不敢了。”

明烟又瞅了瞅依旧跪在桌前那位大哥,“别跪着了,我给你找点活儿干。”

那人一呆,“明大人有何事吩咐?”

明烟将桌上的其中一块腰牌丢给他,见他慌忙接住后,才道:“给我改回去。”

“啊?”这人先是愣住,随后脑袋摇得好像拨浪鼓,“不敢不敢,再给小人十个胆子,也不敢再动这官家腰牌的心思了。”

明烟扶额,“你到底明不明白我的意思?还是你想和我去天都府走一遭?”

“春宫哥”立刻哀求,“明大人,都是小人愚蠢,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

“哎行行行,行了!”明烟气道:“我带着两块程郢的腰牌回去,上官查问,我要如何应答?若是那样,只能将你带回去刑讯,如果你想那样的话。”

“春宫哥”顿悟了,“懂了懂了,立刻改立刻改,晚间就能好。”

见明烟瞥了他一眼,又改口,“下午,不不,中午,中午就能好。”

明烟似笑非笑,“我要的可是一模一样,要是瞒不住上官,那我就只能实话实说了。”

“明大人放心,保管一模一样。”

明烟忽然笑了笑,“这位大哥,你倒真是个手艺人啊,技多不压身,可以啊。”

“春宫哥”也摸不准明烟此刻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半天不敢接话。

明烟见他惴惴不安,暗想算了,达到惩戒的效果便好,并不必如此咄咄逼人,遂道:“今晚吧,今晚给我,最晚不能超过明早之前。”

“明大人放心,一定按时完成。”

“好,那吃饭吧。”又看了众人一圈,“都吃饭吧,赶紧吃饭,然后麻利回房去给我数银子。”

瞬间,客栈大堂只余下齐刷刷的喝粥声。

明烟感到好笑,嘴角微翘的同时,无意抬头,正看到站在二楼观台阶梯旁的宁徽,望向她的眼神。

她微微一愣,不由自主收回了脸上那还未完全绽开的笑意。

他的目光有些……不一样,至少和他之前看她的目光有了些不同。

明烟没做停留,如常低头,喝了一口粥。

以前和费先生求学的时候,听他第一次对她讲,何为“观微知著”时,她心底颇有些不以为然,她觉得费先生偌大名气,竟也和那些酸腐儒士般喜欢装模作样、故弄玄虚,但后来她才知道自己错了,不,何止错了,简直错得离谱。

若非她的身份,恐怕她连纠正这个错误的机会都没有,就将费先生气跑了。如今想来,只觉得幸好费先生不弃,愿意将这融汇了天地间所有微妙智慧的本事,毫无保留地教给了她。

“这一百根燃烧着的蜡烛,曾有一根被灭掉,后再重新点燃,给你一盏茶的时间,将这根找出来。”

费先生的考验,其实鲜少有人可以通过,所以当初她顺利做到,本以为他会夸奖自己时,谁想他却淡淡说,“这算什么?蜡烛乃是死物,一个大活人找出一个死物的破绽,也值得骄傲吗?”

哦,真是气得无以复加。

可是气过之后,再去听费先生的道理,又觉得他讲得极好极对,“人乃万物之灵,最高贵也最难琢磨,用找死物的本事,去参破活人身上的破绽,才是我给你讲的‘观微知著’的极致,望你能不负所有人的期望,达成此境。”

明烟边喝粥边暗暗想,这观微知著的确是个好本事,就好像她仅仅扫了宁徽那一眼,便知他对她的观感有了变化,甚至是……有了兴趣。

明烟又喝了一碗粥,淡淡想,这便很不好了。

宁公子是何人?她想了一半,又停了下来。总之,是个应该远远躲开的人,而他本身似乎也是个不想卷进暴风中心,只想独善其身的那种人。

知晓了太多这种人的秘密,很不好,直白点说,那就是很不安全。

她不想将自己陷入那种不安全里,她自己不想,二哥不想,费先生不想,所有盼着她平安无恙的人也不想。

所以她不能这么做,即使她并不讨厌这位宁公子。

虽然他口中并不承认那个麻袋里的尸体,就是他来这家荒山客栈碰面的那位朋友,但仅凭那尸体诡异的身份,就够她退避三舍的了,更何况程郢还死了……总觉得程郢的死,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还有那尸体……异常光滑的下巴,比普通男人瘦小了太多的骨架,以及她摔在他身上时,无意中碰到的那个位置。

一个太监……明烟暗想,再联系这个严格按照登科楼所建的客栈,她忽然觉得,这真是个普通的荒山客栈吗?由此去想程郢的死,明烟忽然有些不敢再想下去。

脑中闪过这许多念头,其实也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情。明烟装作无意再抬头,宁徽已不在那里。她暗暗舒了一口气,又吃完了馒头和鸡蛋,便起身上楼了。

到了三楼推开房门,见宁徽负手而立,站在窗前,明烟微微一愣,随后玩笑道:“莫不是我走错了房间?还是宁公子依旧执着于和我换房?”

宁徽回头望了她一眼,“我在等你……怎么这么久?”

“日行一善,帮忙收尸,再去吃个早点。”明烟进房关门,继续道:“虽然你不承认麻袋里那位是你朋友,但我还是将他连同林坤的尸身一起埋了,不用谢我。”

关门时,明烟的官服下摆荡起,若隐若现露出她藏在右侧大腿上那个黑漆漆的物件。宁徽瞟了一眼,“怪不得之前装右腿有伤,原来另有玄机。”

他指了指明烟的右腿,“用夹板来遮掩藏在身上的利器,也算是个新颖别致的主意。”

明烟下意识摸了摸右腿侧那个物件,淡淡笑了,“我的小机关弩如果弩.箭齐全,我可能也不会和林坤耗费这么久的功夫了。”

宁徽哦了一声,“听起来很厉害?给我瞧瞧。”

明烟护住右腿上的物件,摇摇头,“这可是我的护身符,宝贝得很,宁公子你就不用好奇了,虽然它很厉害,但我们经此一役,也算交了个朋友,我不会用来对付你就是了。”

“说的好像有了它,便天下无敌一般。”

明烟神秘一笑,“它从来没有失手过,可靠得很。”

“好吧,你既然不肯,我也不便强人所难。”宁徽慢慢走到她近前,“你既然说我们是朋友,和我说说吧,你在林坤房里时,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