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烟摇摇头,“我寻来这家客栈的路上,发现了程郢所留的断断续续的标记,不久后就发现了他的尸体,被雪覆盖,该是有人刻意掩埋的,不过我在那附近还发现了一个黑布包袱,里面都是银两,我还另外发现了一个包袱,里面有几件女人的衣物,我便随便挑了一件,换在身上。”
说到这,明烟看向萱娘,“银子上有标记,所以很容易便能认出来这笔银子的来处。被劫过的脏银出现在此地,再加上林坤之前逃狱的消息,联系程郢的死,所以我猜他极可能是遇到了林坤,不过我有一点想不通,那包袱里的衣服我原本以为是萱娘你的,可是穿上后却发现是我的尺码,难道你一早便猜到了我是女人?”
萱娘闻言愤愤哼了一声,“没有,我是在客栈从客栈伙计口中听到你的形貌后,才知道的。”
明烟蹙眉道:“所以这女装,不是你们故意留在雪地中,给我的诱饵?”
萱娘摇头,“你说的那包袱我不知,但黑布包袱是坤哥和那个差官缠斗中甩丢的,里面有银两,怎么可能是故意留下?事后坤哥曾返回去找,但是没找到,那夜风雪大,坤哥被困迷路,若非如此,又怎会被雪灼伤了眼睛?难怪找不到,原来是被你捡走了。”
“那衣服……”
宁徽接口道:“有可能是林坤扮成了你,伏击了程郢。”见明烟一愣,他又问萱娘,“是这样吗?”
萱娘迟疑道:“坤哥倒是说过,他觉得他和明烟身高相仿,或可一试。”
明烟默然,这次如能擒到林坤,于程郢而言,自又是大功一件,他那般贪进喜功,必是十分高兴……可惜他死了。
她这厢里想着这些,却听宁徽问道:“你既与程郢之死无关,为何一开始对我说,是你杀了程郢?”
明烟暗想,那自然是因为有不能对你直说的理由。她顿了顿才道:“半真半假的试探之言罢了,虽觉得你和客栈中其他人有些不同,但也不清楚你到底是什么来路,所以……”
明烟没再说下去。她暗暗想到之前自己的发现,程郢他惯使左手刀,但她查验他的尸体时,却发现细微伤口皆集中在右手……那说明遇袭之时他是措手不及毫无防备的,仓促之下用右手反击,这很不像他的作风。
如果杀他的人真是林坤,为何会有这么矛盾的痕迹留下来?明烟有点想不明白,所以猜测是不是林坤扮成她的模样,引诱了程郢上当?不然那衣服怎么解释?
若真是与她有关,又怎算不是她杀了他?知道这么想很多余,但明烟心中还是忍不住浮出这样的念头。
虽然两人算不上至交好友,但毕竟相伴这么久了,想到他是这种死法,明烟心中也觉得黯然。
宁徽没再说话,拽着捆住萱娘的绳子,掉头而去,他的声音淡入雪中,越来越浅,“那我先送这位姑娘回去……我在客栈等你。”
宁徽和萱娘的身影渐渐融入雪中,再也看不见了。明烟长舒了一口气,随后自官靴中抽出一把匕首,抵在了林坤僵冷的脖子上。
她低低叹了一声,“程郢啊,这回只能我替你将人头带回去了。”
***
推开客栈门走进去的时候,明烟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何谓鸦雀无声。
此刻早已天光大亮,吃早饭的众人呆若木鸡地望着一身皂色官服,仿佛一夜之间变了一个人般的明烟,全都说不出话来了。
客栈伙计眼尖地发现了明烟拎在右手的东西,即使裹着黑布巾,依然有可疑的暗红色微微透出来。
那是个什么?看那形状,似乎……是个人头!
客栈伙计觉得脖子发紧,下意识地摸了摸。
最先发出惊呼的却不是他,而是那个说书人,他平时滔滔不绝说半晌都不带卡壳的嘴,此刻仿佛中了毒一般,结巴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你、你没死?”
明烟一笑,“劳诸位惦记,明某人安然无恙。”
短暂死寂,随后整间客栈就仿佛炸了营。有人急急站起身,似乎想要躲上楼;有人悄声议论,满脸惊惧悄悄瞅着明烟;也有人魂飞魄散,坐在椅子上,腿肚子转筋,怎么也站不起身;还有的干脆一矮身,藏在柜台里面不出来,假装自己不存在。
明烟观赏了一圈众人各异的神情,才走到柜台前,好笑地瞅着柜台后若隐若现的脑袋,然后抬手敲了敲柜台面。
好半晌,平时伶牙俐齿的伙计,才慢慢探出头来,对明烟干干一笑,“财神姑娘,你回来了。”
“我要一份早点。”明烟看着伙计不自然的脸,微微笑了,“毕竟住了这段日子,你该也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马、马上好。”
明烟说完,就回身找了个众星拱月的位置坐下了。周围静的很,掉根针都能听到响儿。
很快,伙计就给明烟上了早点,明烟刚要吃一口,又忽然道:“你们怎么都不吃?”
那对老夫妇终于忍不住问,“姑娘你这一身是……”
明烟一笑,“老人家,你们跟随了这么久所谓天都府的差官,竟不知道天都府的差服长得是个什么模样吗?”
说书人眼睛睁得比鸡蛋还大,“你说这话……难道是说你才是天都府的差官?”见明烟坦然点头,说书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有、有何为凭?”
“可以作证那人已被悍匪所杀,而那悍匪……”明烟没继续说,只是将手上拎着的东西慢慢放在了桌面上,“悍匪也不在了,你们想让我怎么证明?”
众人盯着桌上那个状似人头的东西,都默默汗如雨下。
有一人壮着胆子道:“程大人有腰牌为凭,你、你有吗?”
明烟喃喃道:“腰牌?”她探手入怀,一摸,“这玩意儿吗?”
她将之前宁徽看过的腰牌放在桌上,反问那人,“你可以拿去看看,这是你说的那块腰牌吗?”
那人犹豫半晌,终于还是拿过明烟手畔的腰牌,细细看了半晌后,再去看明胭的目光,变得有些迟疑不定。
明烟盯着他,缓缓笑了,“看你的神情,似乎不太对啊,那你再看看这块。”她一边说一边又从袖中掏出一块。
那人目瞪口呆地瞅着明烟新掏出的那块腰牌,神情已经有些傻了,“你怎么还有?”
明烟一笑,“你先看看再说。”
那人又接过明烟递来的第二块腰牌,只看了几眼,就大声道:“这、这是程大人那块。”
明烟从他手中抽回腰牌,随后将两个腰牌放在了一起,“两块一模一样的腰牌,连背面的名字都一般无二,你又是怎么一眼看出,哪块是你口中那个程大人,给你看过的那块呢?”
那人顿感汗如雨下,“因为、因为……”可是半晌也没说出后面的话来。
明烟右手食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这位兄弟啊,你当真是个人才。”她似是想到什么微微笑了,才又道:“你不仅一人能演全整场春宫戏,还能随便更改天都府的腰牌,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明烟话音刚落,这人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是那程大人,不,额那人对我说,你这女匪,不不,是大人你冒用了那块腰牌上的身份,所以为了避免那块腰牌落入你手中,对他不利,他才命我改了腰牌上的名字。”
明烟闻言微微蹙眉,“上面原本写的名字是什么?”
“我、我不识字的……”
明烟探手,手指伸到桌上水杯里一沾,然后在桌面上写了两个字,问那人道:“是这两个字吗?”
桌面上写的自然是明烟二字。
那人看完忙点头,“正是正是。”
明烟陷入沉默。她想到出发前程郢对她说的话,“有个天大的好消息对你说。”
她不解问道:“何事啊?”
他深深望了她一眼,“总之是好事,等我们凯旋而归时,我再告诉你。”
她当时还讥笑他,“什么事神神秘秘?莫非这次你能连升三级?”
他臭屁的神情还历历在目,“有你在我身边,连升三级还不是早晚的事情。”
“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骂我?”他假装板脸,“那礼物不给了。”
“什么礼物啊?”
“不说,你求我,我也不说!”
“呵呵,那你别说!你一定要控制好你自己的病情,千万别说……”
嬉笑怒骂已成黄粱一梦,在她渐渐觉得程郢这人当个朋友也不错的时候,他却死了。
或许,并不是不愤怒的。之所以明知有危险,还要前来一探究竟,或许这次已经算是意气用事了吧?要是被二哥知道,恐又是一场天大的麻烦。
明烟无声叹了口气,耳边却听有人讨饶道:“明大人,我这阵终于明白了,原来是我一直被那坏人骗了……”
明烟瞟了一眼跪在脚下,慌不可当的“春宫哥”,“现在知道私改天都府的官差腰牌,是多大的罪名了吗?我将你锁拿回去,我敢向你保证,你那惟妙惟肖的口技,从此就能在这世上失传,你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