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80614

“他……他……”

萱娘的声音仿佛被人扼住一般,无论如何挣扎,却都发不出来。林坤被她刺激得呼吸愈加急促,往后摸到她的手,狠狠攥住,将她扯到身边。握在他手中的手指冰冷得不像话,让林坤心底猛地一沉,“萱娘,你到底怎么……”

“匪首林坤……”

忽然有个声音响起来,似乎离他极近又极远,飘飘忽忽,一时连男女他都分不清了。

“谁?是谁?”林坤看不到,却急问萱娘道:“来的是什么人,快说呀!”

“他……”萱娘只说了这一个字,忽然就不说话了,停了一瞬,却有微微的啜泣声灌入耳中。

林坤气恼,“你哭个什么?”

“林坤,你也算混了个杀星的名声,怎今日一见,除了为难一个女人,让她做你的挡箭牌之外,什么都不会了呢?”

这声音越来越近,踏过雪沫、碾过枯枝,带着欺霜赛雪的冷冽,“匪首林坤,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如今越狱私逃,并与途中谋害天都府差官程郢,包藏祸心、意图扰乱视听,天理难容,今日在此依国律将你正法,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你是……”林坤怔了怔,“你没死?”随后他捏紧萱娘的手掌,“你竟然没杀她?可恶,你怎么敢这么骗我!”

“我没有,坤哥,我没有啊……”

来人冷冷一笑,风雪中他一身皂色官服,立如芝兰玉树,黑色纱帽两侧垂下的流苏,不断飘荡在寒烈的风雪里,倒真是逼人的俊俏。

萱娘直直地看着他,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天都府抓捕坤哥的那日。那日他也是穿着天都府的官服,冷眉冷目不带笑,却真是好看得不得了,比她平生见过的所有男人都要好看。

只可惜,到头来,他不是个男人,却是个女人。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萱娘瞪着明烟,她看着她缓缓抬起手。在她右手持着一个黑色的物件,她将那个物件对准了林坤。

萱娘没来由的心头一凉,她想也没想,便挡在了林坤身前,展开双臂,将他护在身后。她嘶声道:“休想,你休想再将他从我身边带走!”

明烟蹙眉看着萱娘,她淡淡出口的声音,有种压低的哑,却细腻好听,“又要演哪出啊?还想像之前那样,假装被林坤挟持,趁我不备,故意脱身,再抱过来给我一刀?”

她盯着萱娘越显苍白的脸,继续道:“萱娘啊,同样的伎俩,你还指望能杀我第二次吗?”

“小方子……”萱娘哀声道:“求你了,放坤哥一条生路,你就放我们走吧,没人会知道的……”

身后的林坤却怒道:“你求她作甚?我们杀她不成,如今被她追来,她能放过我们?女人就是天真……”

明烟闻言却冷笑道:“林坤啊,你看不起女人,却偏偏还要躲在女人身后,来保住自己一条贱命,到底还要不要脸?”

林坤闻言怒扯萱娘,似乎要冲过去和明烟拼命,却被萱娘死死拦住,“不要去坤哥,她是故意激你的……”

明烟呵了一声,叹口气,“萱娘,你是中了什么魔?从前为他所累,如今还要跟着他亡命天涯?他恶贯满盈,罪有应得,你要陪着他一起死吗?”

“我不跟着他,难道跟着你?”

萱娘吼完这一声,泪如雨下。泪眼朦胧中,她看到明烟微微怔住,随后抿唇。

“跟着他,跟着我?”明烟说完叹了一声,“自己的人生,为何要听从别人的摆布?”她说着话,却有一物从她袖中滑出,然后被她狠狠一甩,那东西闪烁着寒光飞出,快速插进了萱娘脚旁的积雪中。

萱娘下意识瞟了一眼,心中一紧。只一眼她也能看出,那是个折断的匕首刃,能插进积雪后,仍能冒出头,说明这匕首刃是齐根被断。

露出的正是那个断面,仿佛极锋利的东西拦腰截断般,断口平整光滑。

萱娘心中一寒,想来这就是之前她全力捅进明烟胸口中的那一把,却原来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受过伤!

“原来你早有防备……”萱娘惨笑一声,“也对,你这样的人要是能中了我的圈套,才真是滑稽,你原本就是给人下套的那种人才对啊,是吧小方子。”

明烟蹙眉道:“我骗你一回,你杀我一次,就当是我欠你的,但!”她的声音挟裹着怒意,“但如果我今日真的死了,你便是杀人凶手!萱娘,你的一生那么不值钱吗?你为了你身后那个根本配不上你的男人,要变成和他一样的人吗?”

“配不上我?”萱娘狠狠闭眼,随后睁开,“那配得上我的人又是谁?”她盯着明烟,冷嘲,“不过又是来骗我的话,无非是想杀掉坤哥……”

“对,就是要杀林坤!”明烟斩钉截铁道:“你也知道你挡不了我,此刻又何必呢?之前你们费了那么大的心思,我不还是好好站在这里?萱娘你根本就不了解我,和我为敌,你赢不了。”

赢不了?萱娘低头看着雪中断掉的匕首刃,那冷冷的寒芒似乎都在无声嘲笑着她的愚蠢和自不量力。她心中恨极,猛地弯腰去捡那个匕首刃,可就在她的指尖将要碰到那段寒芒时,耳中又是一声咔嘣,随后便是机括声响,弩牙分合,一物如银火,自碎雪落坠中疾扑而至。

萱娘惊愕抬头时,只觉得一路流火扑过,随后便似有极热又极腥的东西,在她身周炸开,头发上、身上、脸上,全都是……豆大的血点,它们慢慢撕咬融合,最终汇成刺眼的红雾。

萱娘茫然看着对面的明烟,她的右手已经垂下,而她始终持在右手的那个黑漆漆的东西,也终于机簧归位,安静了下来。

萱娘的心抖成一团,她僵硬地扭回头,正看到右手死死捏住喉咙的林坤,直直跪倒在雪地中。他的喉咙破了一个大洞,无数的血涌出来,争先恐后自他指缝间蜂拥渗出。他喉间透出呃呃的怪声,似乎在叫萱娘。

“坤哥……”萱娘大哭,扭回身,死死抱住了林坤只剩余温的身体,耳中却听身后的明烟道:“林坤,你杀程郢那日,就该想到今天……”

她边说边慢慢踏雪走近,似乎还叹了一声,“程郢虽也不是什么好人,但他也算对我言听计从,你将他杀了,我又再去哪里找这么一个他呢……着实可恶。”

掌心里感受到林坤的身体已经不动了,萱娘狠狠咬着牙,等待明烟走到她身侧时,忽然扭身扑向她,口中恨恨道:“你为什么不连我一起杀了!”

眼底是她皂色的官袍衣角,她从从容容便避开了她,随后听她低声道:“林坤已死,你又何必执着……”

感到明烟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头,萱娘猛地往后退去,“你别碰我,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她边说边往后蹭去,手滑扑倒再回头看时,身后已是断崖。她看着身后的断崖,又瞅了瞅慢慢走近的明烟,忽然扭身奋起往后扑出。

明烟见她眼下激动,本想等她哭一阵,冷静下来,再上前劝她,谁想一错神的功夫,萱娘就扑下悬崖了。她心中大惊,疾纵至前,只来得及凌空抓住了萱娘的左手,却因为雪滑,和萱娘自身的下坠之力,被拖着一起滚出了悬崖。

萱娘本已心灰意冷,闭眼往下跳时,只求一死。但有人突然死死攥住了她的左手腕,一阵撕拉的痛楚,令她猛地睁开眼,往上看去,随后她呆住。

她看到明烟一只手攀住断崖突出的峰角,另一只手则紧紧拉住了她的手。雪舞纷纷中,萱娘看着明烟蹙眉望着她的那双眼,呆住了。

这一瞥仿佛历经了一生一世,萱娘心底翻涌如潮,心中该是恨极了这个人,可偏偏她流苏随风荡漾时擦过的那张脸,令她久久无法错开眼。

萱娘很气自己,更气明烟。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恨的人!

萱娘牙根都在抖,极力骂出的声音也抖得厉害,“假仁假义!”

明烟也恼怒到不行,她低喝:“赵萱娘赵萱娘!我也没见过你这么蠢的女人!”

“你不蠢,你扑下来做什么?知道吗,这就是报应!你自以为是,今日咱就一起死……”萱娘边说边扬起荡在空中那只右手,原来她刚刚已经拾起了那个断掉的匕首刃,手已冻僵,鲜血淋漓的手掌,她也不觉得痛,此刻她扬起手,明烟才看到她一手的血色。

明烟眼底闪过不可思议,萱娘看着她那始料未及的眼神,却有了一种扳回一城的快感,“明大人,并不是事事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你喜欢骗人做戏,今日便是你的报应。”

她边说边扬起手,狠狠向明烟握紧她的那只手刺去。

她事事俱狠,唯有眼睛不离明烟。当她看到明烟并没有任何躲闪,只是神情哀伤望着她时,她的心猛地一抽。

果然……还是刺不下去。

明烟叹了一声,“萱娘,你知道吗?扮演一个恶人是很累的一件事,你又何必逼自己呢?我知道你不是要伤我,你只是逼我松手而已。有时候我也不懂你,有这般求死的勇气,为何不为了自己好好活着?林坤已无法回头,而你还可以……”

你最恨的人,才是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这种感觉真是太可怕了。

萱娘心中想到这个,愈加绝望,“你别以为我下不去手,你别以为自己是特别的,我真的会那么做的……我不了解你,你又何尝了解我!”

明烟却忽然笑了,“我了解……”

萱娘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勇气,她盯着明烟那抹笑,忽然道:“好,好……”

她再度举起断刃用力划去,这次取的却不是明烟的手,而是她自己的手腕。明烟见状大惊失色,“别!不要啊萱娘……”

千钧一发之际,却有一物破空袭来,啪的一声打落了萱娘手中的凶刃。这物挟带的力道当是不小,打落了那截断刃的同时,该也是打痛了萱娘的手。明烟听她痛哼的同时,抬眸往崖上望去,正对上宁徽深不见底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