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前路何在

晨曦微露,鸡鸣破晓。房间的窗户半开着,外面的风簌簌地吹进来,冻得宁云嫣半醒不醒,四周满是寒意。

宁云嫣往被子里缩了缩,试图让自己的身子变得再暖和一点。可那恼人的窗似是故意同她反着来,又一阵劲风起,窗户便开始吱呀作响,搅得人不得安宁。

她咬了咬牙,从被窝中抽离,起身关了窗,本打算再回去躺一会儿,却听到了一阵微弱的敲门声,随后传来的是祁钰无比轻柔的提醒:“阿姊,早饭已经做好了,就放在隔壁凌侯爷和季小公子的房间。”

宁云嫣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缓了好久才开口应道:“好,我马上来。”

她草草地换了身素净的衣服,三两下便洗完了漱,赶忙寻了过去。

宁云嫣一进门,便见祁钰与凌知许、季乘风二人围桌而坐。

听见木门声响,季乘风眼中一亮,热情地招呼道:“宁姑娘,快来这边!”

宁云嫣快步走向圆桌,自然而然地坐在了祁钰身旁的空位上。

“这人可算齐了。”季乘风感叹道,“宁姑娘,你要是来得再晚点,我怕是要被活活饿死在这饭桌上了。”

她顺着季乘风的目光看过去,桌上已然摆了几道清淡菜肴,宁云嫣瞧着那些熟悉的菜式,心中便知这大抵是由祁钰亲手做的,不由得一惊。

祁钰抬眸,嘴角止不住地上扬,温柔道:“阿姊昨日不是吃不惯这家客栈的菜,我便向那伙计借了厨房做早饭。既然人齐了,那就开饭吧。”

他率先拿起未曾用过的筷子为宁云嫣布菜:“阿姊快尝尝这道糯米甜藕,用的是今早刚买来的莲藕,新鲜得很。”

宁云嫣夹起碗中的甜藕片,轻轻咬了一口,甜滋滋的蜜香顿时充斥在她的口腔中。她越嚼,越能感受到莲藕的鲜嫩。

“味道真不错。”宁云嫣忍不住开口夸赞,“我都许久没吃过这般好吃的甜藕片了。”

祁钰闻言,笑得更甜了,直道:“阿姊若是喜欢,不妨再多吃一些。”

宁云嫣“嗯”了一声,思绪却如雾气般袅袅而去。

他们一行人昨日赶回客栈时已是疲惫至极,匆匆道了别便各自回房休息。

可关于孙县丞的事,她是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孙县丞怎地放着好好的朝廷命官不当,反而跑去同郭守义那般打家劫舍的山匪为伍呢?

大洵律法森严,对于烧杀劫掠之事一向是重罚狠罚,官府会定期组织军士上山剿匪,各个武林宗门也偶有接到来自玄衣司的剿匪协同令。宁云嫣虽然看不惯玄衣司的做派,却也跟着父亲和师兄弟们在青州一带剿过匪,她也因此更加确定灵山寨这次出现得突然。

可是区区一个远在青州的灵山寨,有必要让长住都京的怀昭侯亲自来查吗?

她的视线缓缓落在了凌知许的身上,凌知许吃饭时的姿势很是优雅,举手投举间尽是一副王公贵族才会有的矜贵做派。江湖和朝堂之间,本就存在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若不是昨日在孙府见到了凌知许出手,她真的很难确信眼前之人便是那个曾冠绝江湖的小侯爷。

她咽下一口甜藕,默默地想:这位凌侯爷当真是心狠啊。对旁人心狠也就算了,倒是少有人能对自己心狠到如此地步。

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凌知许居然与自己的父亲是旧识。

昨夜她问凌知许,为何笃定她会帮助他们破阵,凌知许给出的回答是“你是他的女儿,你们身上流淌着一样的血,一样的赤忱。”

她大惊,连连追问,凌知许却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只说与她父亲“不过是几面之缘”,可宁云嫣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她这个青霄派弟子,掌门宁远的女儿都不知《洞天心法》还能用于破阵,凌知许一个外人却对此了如指掌。

面对她的质疑,凌知许摇扇浅笑,他似乎知道她正在寻找父亲的下落,便以此为饵引她入局,而她甘愿也不得不上钩。

真是只精明的老狐狸,她用力咬着甜藕,感慨万千。

“对了。”宁云嫣顿了顿,“凌侯爷,你与季公子在桐县打探了这么多天,可曾听过有关那郭守义的事?”

季乘风率先开了口:“我们只知他是灵山寨大当家捡来的孩子,其余的便不清楚了。”

末了,他又贴心地补充了一句:“你也知道桐县百姓对山匪的态度,他们巴不得这辈子都碰不上山匪,更别提去探究什么山匪二当家的私事了。”

凌知许挑了挑眉,出声问宁云嫣:“你这么问,莫不是发现了什么不寻常之处?”

宁云嫣摇了摇头,缓缓道:“未曾,我只是觉得那郭守义里外里透着古怪。”

季乘风眼睛一亮,赶忙问她:“宁姑娘此话怎讲?”

宁云嫣边回忆昨夜在孙府偷听到的谈话,边回答他:“那把被你顺回来的斧头,似乎对他很重要。他昨夜发现斧头不见后,便嚷着要立刻去寻,却在出门前被孙县丞拦了下来。”

“然后呢?然后呢?”季乘风急着追问。

“然后,他们为这斧头吵了一架。吵到最后,郭守义还是决定离开孙府去找斧头。”

宁云嫣说着,略微停顿了一瞬,继而讪讪道:“再然后,我就被他们发现了……”

凌知许轻笑一声:“宁姑娘反应得倒是很快,没与那瓦片一同摔下去。如此说来,也算是有惊无险了。”

祁钰眼底骤冷,原本攥着的筷子被他重重地拍在桌子上。他猛地抬起头,厉声道:“凌侯爷,你带走阿姊时,可未说过此行会这般凶险。”

“若是阿姊她出了什么意外,我……”

祁钰话未说完,便见凌知许的眼底里漾着几分戏谑,他微微一怔。

见祁钰不再说话,凌知许唇角上扬,慵懒开口:“你要怎样?”

祁钰眼眸一沉,泛着冷意,再开口时,他声音有些沙哑:“阿姊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若是她出了意外,我定不会放过你。”

“哦?”凌知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我怎未曾听说过,宁远还有个流落在外的儿子?”

祁钰双唇发白,秋水般的双眸中闪烁着复杂难解的情绪:“我与阿姊之间虽无血缘关连,但……”

“好了,祁钰。”宁云嫣打断了他的话,她刻意抬高声音,“我既是与他去了,心中便有分寸。”

祁钰眼角泛红,声音也变得颤抖起来:“可是阿姊……”

宁云嫣冷淡道:“没有什么可是。”

话音刚落,宁云嫣又觉得自己有些严厉。她叹了口气,温柔地望向祁钰:“不必这般担心阿姊,好吗?”

祁钰用力抿着唇,却未曾点头。

用过早饭后,凌知许便没了踪影。季乘风则是大大咧咧地叫上宁云嫣和祁钰,嚷着要去附近的市集打探消息。

三人到了市集,只觉得入目皆是凄冷,这街上零零散散的摊位,似乎比昨日还要少了些。

可其中一家摊位旁却尤为反常地围了三五个人,不知是在做些什么。

季乘风见状,先是同宁云嫣和祁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待到二人应了,便一头扎进人堆里。

“孙县丞的府上出了事?”一位商贩打扮的男人满脸诧异,他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怎么可能?你别信那些道听途说的事情。”

菜摊后站着一位头绑花布的大娘,她被人们围在其中,直道:“哎呀,才不是道听途说呢!”

另一位穿着粗布衣的女子也问:“孙县丞的府上要是出了事,怎地不见那位关大人带衙役过去?”

“如今桐县里的事,你还想着指望他?”卖菜大娘摇了摇头,“那眼里只有金子的货色,不帮倒忙都不错哩!”

众人见状纷纷追问:“阿婶,快与我们再说说罢。”

卖菜大娘脸上满是骄傲:“你们还记得我家那个在县衙里当衙役的侄儿吗?我听他说,昨夜孙县丞的府上闯进了两名刺客,一男一女,分别穿着黑衣和白衣。那两名刺客厉害得很,府里的守卫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宁云嫣在旁听着,只觉得背后一寒。她下意识地想用衣袖掩住自己的脸,却又怕引起周围百姓的注意,便不动声色地挪远了几步。

见众人震惊的样子,卖菜大娘斩钉截铁道:“所以说啊,孙大人定是被那两名刺客劫走了。”

季乘风灵机一动,清了清嗓子,也加入到周遭商贩们的讨论中:“大娘,你可知那两名刺客是什么来路啊?”

卖菜大娘抬起手,招呼着季乘风再凑近些,继而煞有其事地说道:“他们两个啊,保不准就是那灵山寨上的山匪!”

“灵山寨的山匪?”季乘风故作震惊状,“他们的胆子竟这般大了?还敢跑到县丞的府上撒野?”

“他们有什么不敢的!”先前那位商贩打扮的大叔一拳锤在了摊位上。

他眼中满是怒气,愤恨开口道:“陈大人离开桐县不过几年的时间,这群山匪还真当自己是山大王了?”

一旁站着的人们也连连附和起来。

“那群山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特别是那位灵山寨的大当家,陈大人刚上任的时候,他还敢去县衙的牢里劫狱嘞!”

“都京新来的大人对山匪的事又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手无寸铁的百姓看着只能干着急。”

卖菜大娘摇了摇头,感叹道:“还好后面又来了位孙大人。自打孙大人来了桐县,每次去灵山剿匪时都是他带着县衙的衙役一起。去的次数多了,怕是叫那群可恨的贼匪记住了相貌,今个儿府上才会遭此劫难罢。”

宁云嫣低垂着眼,不知该说些什么。倘若孙县丞当真是个为民生而忧的好官,又怎会与灵山寨暗中勾结、狼狈为奸呢?

而且……

这卖菜大娘在众人面前提及夜袭孙府的刺客时,偏偏只提起了她与凌知许二人。宁云嫣眉间紧蹙,那被卖菜大娘漏掉的灵山寨二当家郭守义,总不能是凭空消失在孙府里了吧?

可瞧着卖菜大娘一脸痛心疾首的样子,多半对孙县丞背地里干的那些事并不知情。

“有人在说谎。”祁钰不知何时凑到了宁云嫣的耳边。

他说话时总是轻轻的,像林间煦煦的风,温柔得有些过分,引得宁云嫣的耳廓微微发痒。她并未开口,只是点了点头,认同了祁钰的想法。

若是想继续探寻灵山寨的秘密,便要搞清楚——昨夜那场风波过后,孙县丞和郭守义究竟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