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云嫣瞳孔微缩,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冽。她抿了抿唇,看向凌知许:“凌侯爷的意思是,孙县丞私下与灵山寨的山匪同流合污?”
凌知许唇角微微勾起,笑得散漫又轻佻,好似一只精明的狐狸:“宁姑娘此言差矣。”
他将扇子抵上宁云嫣的额间,轻轻敲了两下,才懒洋洋道:“这可是宁姑娘你,自己说出来的。”
宁云嫣还未反应过来,祁钰便出声呵斥道:“离阿姊远点!”
他用力拍开凌知许的扇子,一改往日的谦和温柔,死死地瞪着对方,好似一只被激怒了的虎。
凌知许倒也不恼,他意味深长地看着祁钰,轻笑着打趣:“年纪不大,脾气却不小,倒是和季乘风有得一拼。”
宁云嫣眉间紧锁,颇为不解:“难道你让季乘风去假扮女子,就是为了引那灵山寨的二当家上钩?”
想到那男子浑身散发出的古怪,她轻哼一声:“你们两个倒是挑了条大鱼。”
宁云嫣凌空一翻,人比风快,不过眨眼间,只听得剑出嗡鸣,她已然落在了季乘风的身后。长夜凄凄,光滑的剑刃接住流淌月光,紧贴上季乘风的脸侧,却远不如他此刻的脸更白。
季乘风咬了咬嘴唇,目光闪动:“一言不合就动手?宁姑娘,我们不至于闹到这般地步吧?”
“我也想同二位好好说话。”宁云嫣冷冷道,“你们千里迢迢来到桐县,不仅将我这般小人物查得一清二楚,还如此关注朝廷命官的动向,究竟是何居心?”
她看向对面的凌知许,却见他面色不改,唇边反倒多了些真实的笑意。
凌知许悠悠道:“宁姑娘果真是个聪明人,知道这柿子要挑软的捏。”
季乘风倏地恼了:“煞神,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今天必须给我解释清楚,不然我就不姓季了!”
“啪”的一声,凌知许合起了手上的扇子,他对上宁云嫣审视般的目光,似笑非笑道:“宁姑娘既然有这么多的疑问,不如同我走上一遭,便什么都明白了。”
宁云嫣将轻功施展开来,飞身闪过高低起伏的屋顶。她与凌知许借着月光而行,掠动的身影迅捷如风,脚步如锋芒刀刃,将倾洒在屋檐上的清冷月光划得粉碎。
他们二人一白一黑,身上又都挂着长剑,于夜里这般游走在城中,倒像是赶着去索人性命的阴差。
孙县丞的府邸位于县衙附近,距他们刚刚所处的小巷有不小的距离。
二人赶到孙府时,约莫已是四更天了,正是城中万籁俱寂,人们在屋内床榻上酣睡的时候。
宁云嫣压低了自己的身子,抬手扶住屋顶立着的正脊,脚底则稳稳地踩上了灰黑如墨的瓦片。
紧接着,她抬眼望向远处,孙府的主屋内竟还亮着灯。
孙府的主屋前有一片正方形的空地,空地左右两侧分别站着一排训练有素的护卫。他们腰间佩着长剑,在主屋的四周来来回回地巡逻,紧盯着主屋附近的情况。宁云嫣在心中默数了一遍,门前的护卫共有十二人。
“凌侯爷,接下来要怎么办?你既然敢来这里,心中必定已有了自己的打算吧。”宁云嫣悄声问道。
她侧过头去看蹲在一旁的凌知许,对方似乎并不为二人现下的处境而担忧。他眼底蕴着淡然,那张令人惊叹的脸上依旧挂着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凌知许勾起唇角,胸有成竹道:“等下我数三二一,你就只管飞过去便是。”
“若是贸然惊动了门前那些护卫,岂不是白来了一趟。”宁云嫣满心不解,便问,“还是说,你本就想让我同他们打上一架?”
凌知许挑眉道:“你可听过奔雷堡的蚀骨冰针?”
宁云嫣点了点头,她打小便以成为大侠为目标,对与他们相关的江湖动向更是了如指掌。
奔雷堡与其他传统的武林门派不同,他们以千奇百怪的精致暗器闻名于江湖,堡主雷昊天更是凭借那手无人能比的暗器,高居江湖英雄榜的第八位。
至于凌知许提到的蚀骨冰针,传闻是由堡主雷昊天亲手所制。
据说那蚀骨冰针通体如寒冰般清透,却只有糖丝般粗细,配合毒药以内力催动发出,便可于无形间夺走人的性命,不留下一丝痕迹。
但蚀骨冰针的材质十分特殊,极易融化,很难去用普通的方法去保存。正因为如此,虽然它威力惊人,但在奔雷堡的众多弟子中,很少有人愿意主动使用它。
“我将那蚀骨冰针加以改进,把它的尺寸调整成蚊虫那般的大小,更不易被人发现。又以药换毒,涂上了季乘风调制出的一种可以令人短暂出现幻象的药汁。”
似是担心宁云嫣没听懂,凌知许又好脾气地补充道:“这样一来,就削弱了它的杀伤性,不至于将对方一击毙命。被射中的人不会深究,只会认为自己是被蚊虫叮咬了一下。而那针上涂抹的药,不需半柱香的时间就会发作。”
宁云嫣心下一惊,她先前只知道凌知许这人武艺高超,没想到他对暗器还有如此深入的了解,当真是不容小觑。
她心想,江湖英雄榜上的人怕不是个个都像他这样,是令人瞠目结舌的“怪物”吧。
若是有一天,她也能成为那榜上之人,该有多好……
想着想着,宁云嫣忽而回想起方才遗漏的关键。
她连忙与凌知许道:“但我听闻那蚀骨冰针遇热即化,遇水即溶,凌侯爷你……”
未等宁云嫣说完,凌知许便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玉盒。他唇角含笑,举起玉盒在宁云嫣眼前晃了晃。
看到凌知许手上拿着的小巧玉盒,宁云嫣欲言又止。那玉料又水又润,一看就是千金难换的好东西。
她叹了口气,淡淡道:“唉,差点忘了老祖宗的那句‘有钱能使鬼推磨’。”
凌知许轻笑一声,打开了玉盒。
不过片刻间,他便驱动内力,将其中一根蚀骨冰针取出,朝巡逻队伍中最末尾的那名护卫射了过去。
“嘶……”
那名护卫抬手挠了挠被射中的脖颈,只淡淡地抱怨了句“这都入秋了,怎地还有蚊子在飞”,似乎并没有察觉出什么异常。
宁云嫣一颗心高悬着,下意识地盯紧了那名护卫的动向。
正如凌知许所言,不到半柱香的工夫,那护卫忽然双腿发软,竟险些摔了个踉跄。
“欸,你没事吧李晋,怎么还突然站不稳了呢?”
其余的护卫们纷纷停下了脚步,他们将已然受到药效影响的李晋团团围住,关切地询问着他的情况。
“银子,好多银子……”李晋眼中已被迷离占据,他喃喃道,“你们怎么不去捡银子?”
“这地上哪来的银子?你怕不是想钱想疯了。”
领班护卫看向站在李晋身旁的两名护卫,镇定地指挥道:“你们两个,先扶他回去休息吧,让他赶紧去睡一觉。困成这个样子,还怎么当值?”
凌知许见状,抬手用扇子敲了敲宁云嫣的小臂,轻声催促她:“还不赶快过去。”
趁着主屋前一片混乱,宁云嫣借着几尊石雕像的遮掩,腾身一跃,飞上了主屋的屋顶。
她蹑手蹑脚地走在屋顶上,最后挑了一片最为松动的瓦片掀开,屏息观察着主屋内的情景。
主屋内的正中央摆了一面巨大的屏风,将屋内平均地分成了前后两块。前面的摆设和布置有多朴素,后面的摆设和布置就有多豪华,给人一种挣扎又割裂的感觉。
宁云嫣心想,这主屋真是与孙县丞一模一样,人前一面,人后一面,当真是随了主人的个性。
“关县令前几日又张罗着要派人上山剿匪,我劝了他许久,他才打消这个念头。”
“大当家都说了,你不用操心这种事。那关闲就算带人上了灵山,也找不到我们灵山寨的位置。”
宁云嫣循声望去,再定神一看,那灵山寨的二当家郭守义果然就在主屋中!
郭守义顺势拍了拍自己腰间,却不料摸了个空。
他神色突然变得无比慌张,赶忙问道:“孙宏,我那斧头呢?”
孙县丞眼睛微眯,似是没有听清对方的问话,只温和地应道:“什么斧头?”
“就那把我一直带在身边的斧头啊,你没见过吗?”
孙县丞被他问得一头雾水,直道:“方才衙役将你架回来的时候,也没看到什么斧头啊?”
郭守义气得手攥成拳,愤愤道:“定是那帮吃干饭的家伙们粗心大意,把我的斧头落在了原地,我这就回去取。”
“等等!”
孙县丞连忙拦住他,苦口婆心地劝说起来:“我好不容易才保下了你,你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出去,若是再撞上那群人该怎么办?”
“怎么办?”郭守义冷哼一声,没有丝毫犹豫,“那就接着跟他们打啊!”
孙县丞哭丧着脸,双手用力地握住了郭守义的衣袖,低三下四地央求他:“诶呦我的二当家,我的祖宗啊!求求您发发善心,也考虑考虑我的处境吧?”
“你的处境?”郭守义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难不成孙大人是后悔上灵山寨这条船了?你若是当真这么想,我今夜回去便同大当家说个明白!”
孙县丞闻言,消瘦的身子猛然一抖,额头也随之渗出几滴黄豆粒大小的冷汗。
他先是抬手用衣袖擦了擦汗,才敢缓缓开口道:“二当家说笑了,孙某如今也已与灵山寨合作了数次,二当家难道看不出孙某的诚意吗?我对灵山寨是半点儿二心也没有啊!”
郭守义冷冷道:“你不必在这儿和我表忠心,自己心里知道便好。”
他挠了挠头,越想越觉得心中不安,直道:“不行,我还是得去先前的地方找找看,万一那斧头被人捡走可就完了!”
宁云嫣在屋顶上扒着瓦片瞧得入神,竟没注意到其中一块瓦片已然松动。她本欲起身跟着郭守义,却不巧碰到了那块瓦片。
“啪”的一声,瓦片从屋顶掉落进屋内,摔了个粉碎。
郭守义肩膀一颤,连忙大喊:“谁?谁在上面?”
宁云嫣只觉得脚底有些打滑,她运用内力才堪堪维持住身体平衡。
孙县丞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推门直呼:“抓住她,不能让她活着离开这里!”
孙县丞话音刚落,门口的护卫们便一拥而上。
说时迟那时快,宁云嫣从屋顶跳下,直奔来时的路而去。
“是你?”
许是宁云嫣那一身素裳白衣太过于引人注目,郭守义一眼便认了出来。
郭守义心下大惊,可他手上没有武器,便迅速从其中一名护卫的手里夺来了一把剑,直直朝宁云嫣的后背刺去。
“铛”的一声,郭守义手中的剑被突然袭来的暗器击飞。
是凌知许!
宁云嫣抬眼一看,凌知许正站在对面的屋顶上,他背对着月亮,叫人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她找准时机,三两步飞上了凌知许所在的屋顶,与他扬长而去。
“居然叫他们跑了……”郭守义的眉头快要扭成一个“川”字。
他跺了下脚,咒骂道:“孙宏,你他娘的真是养了一群饭桶!”
郭守义带着气,本欲先与孙县丞嘱托几句,好动身去追逃跑的宁云嫣。
可他提着剑回身一看,竟再也找不到孙县丞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