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银枪绝剑

不远处,一名穿着官服的中年男人正缓缓走来,他的身后还跟着几名手拿水火棍的衙役。

中年男人神色自若,开口时,声音犹如层峦巨山般稳重:“这位姑娘若是不介意的话,不妨也说与孙某听听罢。”

宁云嫣从未见过这个人,只能从他的穿着推测出,这怕是县衙里的大人。可县衙里的大人,又怎会在此时出现在此处呢?

她心生疑惑,便问:“……您是?”

话音刚落,客栈伙计连连惊呼:“天啊,您是孙县丞,孙县丞来了!”他的语气里满是惊喜,好似眼前的人不是一位普通的县丞,而是从天而降的大救星,或是一位有求必应的仙人。

宁云嫣不动声色地打量起这位被称为孙县丞的中年男人。

孙县丞就站在那倒地山匪的一旁,笑得无比谦和,举手投举间尽显儒雅之气,看上去不像是个坏人,也不像是个县丞,倒像一位腹有诗书的书生。

宁云嫣心中虽有疑虑,却也不好直接质问对方。况且她本就打算将这山匪押去县衙,这帮人上赶着过来平事,倒是省了她多跑一趟。

“喏。”她微微仰头,指引众人看向瘫倒在地的郭守义。

见众人神色各异,她秀眉微蹙,冷冷开口:“出来看月亮,顺手抓了个灵山寨的山匪。本来想着押送他去县衙,既然孙县丞来了,不如……”

“咳、咳咳、咳咳咳……”

一阵过于刻意的咳嗽声响起,宁云嫣循声望去,便见原本倚墙站着的女子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旁。那女子一手掩着面,一手轻轻拽了拽她的衣摆,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又似乎是想劝阻她不要继续说下去。

未等宁云嫣开口,孙县丞上前一步,关切地问:“怎么了,姑娘?你想说什么?”

话音刚落,众人纷纷看向了那位女子。女子大惊,她紧抿着唇,眼神也变得闪躲,像是天幕挂着的忽明忽暗的星星。似是不知自己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女子干脆翻了个白眼,不再说话了。

孙县丞见状,又乐呵呵地打起了圆场:“小姑娘,我们桐县县衙里的兵可不是天天吃干饭的。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将那山匪交给他们吧。”

“快走啊,还不快把人带去县衙。”孙县丞刚催促完衙役,又移步走到余下众人旁,看似诚恳地开口,“你们今日实在是辛苦了,这本该是他们做的事情。”

“孙大人您太客气了,”客栈伙计赶忙凑到孙县丞身旁,讨好似地看着他,“咱们桐县的百姓,可都仰仗着您呢!”

“欸,你说这话可就不对了。”孙县丞听了连连摇头,他拍了拍那客栈伙计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桐县的发展,断然离不开关县令关大人的努力啊,切莫折煞了我才是。”

油嘴滑舌的老狐狸,宁云嫣心中一沉,只觉得这位孙县丞也未必是省油的灯。

“阿姊。”祁钰走上前来,压低了声音问她,“方才那个山匪,就这么轻易地交给县衙的人了?”

宁云嫣沉吟片刻,才道:“山匪作乱,自有大洵律法处置。希望这位孙县丞真如那客栈伙计所言,是个将百姓放在心上的好官。”

末了,她侧过头,看向那位面色惨白的女子:“姑娘,你别害怕,我们送你回家。”

夜色昏暗不明,长路越走越窄。

宁云嫣和祁钰一路跟随那女子而行,女子似乎对这里的街道很是熟悉,她游刃有余地带着宁、祁二人穿行在条条小路中,最后竟将他们带来了一处偏僻小巷。

方才走在路上的时候,宁云嫣几次试图与那女子搭话,女子却像是生了闷气似的,对宁云嫣不理不睬。宁云嫣只当她怕生,便好脾气地压起了性子,心中默念自己这遭真是送佛送到西。

可她万万没想到,女子竟然带着他们来到了这么古怪的地方……

宁云嫣定了定神,不动声色地将祁钰拽到自己身后。

“到了。”

女子突然停下了脚步。

宁云嫣紧跟在女子身后,强行控制住自己,才没撞上她的后背。宁云嫣环顾四周,他们如今且在巷子深处,整条巷子里连扇能开的门都没有,这女子回的究竟是哪门子的家?!

她还未来得及出声询问,天上忽然落下来了一位身着黑衣的男子。

那男子生得俊美,一双含情的桃花眼惹人心醉,手上还拿着一把白色的扇子。他摇起扇子时,半张脸都被扇面遮住,只留下那双深邃得望不到底的桃花眼。

“姓凌的,我上辈子究竟欠了你多少钱,下回这种憋屈的差事可别喊我来做了。”女子站在原地,高声抱怨起来,“要不是这丫头捣乱,我现在早就把灵山寨翻了个底朝天!”

俊美男子轻轻摇着手中折扇,缓缓开口道:“哦?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百诡千面,也有害怕的事情啊。”

“百诡千面?”

宁云嫣一愣,这名字听上去倒像是游历江湖时用的名号,可她却从未听说过。

今夜的桐县当真是热闹啊。

俊美男子忽而笑了,他捏着扇子,示意宁云嫣再度看向那女子。

宁云嫣这才仔仔细细地打量起对方来。

那女子身形高挑,看上去似乎还比祁钰高出了半个头。肤如凝脂的鹅蛋脸上,画着柳叶似的双眉。这天高露浓的秋夜里,她偏偏穿了一件不合季节的水粉色襦裙,倒是应了那句“独有芙蓉似美人”。

只是……

宁云嫣双眉紧锁。

她先前就有些疑惑,这女子的脸未免太白了,不仅看不出半点儿血色,还像是蒙上了一层精致的细纱,美丽却不真实。

被宁云嫣几番打量下来,那女子似是彻底失了耐性,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瓷瓶,继而将瓷瓶上的塞子拧开,往手心轻轻一倒,就倒出了一摊深绿色的软泥。那软泥像是用什么草药或是花瓣混合而成的,宁云嫣甚至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

那女子朝宁云嫣扬了扬涂满深绿色软泥的手,只道:“看好了。”

说着,她便将手掌上的软泥均匀地抹到自己的脸上。没一会儿工夫,她的脸色便恢复了正常,白里透着红。眉眼间蕴着的那股娇柔气质也随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纨绔子弟般的轻佻。

紧接着,她顺着自己的脸颊用力一扯,便扯下来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

这女子竟是个少年假扮成的!

那少年似乎很满意宁云嫣的反应,他清了清嗓子,得意地扬起眉来:“小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江湖人称‘百诡千面季乘风’。”

“既然知道了,就别总是‘姑娘’、‘姑娘’地叫小爷,”季乘风挺了挺胸,正色道,“小爷我可是正儿八经的男儿身!”

宁云嫣还是第一次亲眼见识到这种易容换貌的法子。

她震惊地瞪大了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位自称“百诡千面季乘风”的少年。

季乘风耸了耸肩,无视掉瞠目结舌的宁云嫣,不知从身上哪处摸出了面铜质镜子。

他将那铜镜拿在手上,左照照右照照,颇为怜惜地揉了揉自己的脸蛋,感叹道:“可惜这次来得匆忙,易容用的药泥没调好,不然小爷我就能变出一张更漂亮的女人脸了。”

“所以你只能易容,却不能改变声音?”祁钰默默开口。

季乘风身子一僵,尴尬地为自己的话打补丁:“小爷我方才只是,只是不想同你们说话罢了……”

“嗯,看出来了。”宁云嫣点头,冷冷地讽刺,“季公子这招恩将仇报倒是玩得漂亮。”

季乘风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措辞,便干巴巴地向凌知许求救:“凌知许,你也帮我解释两句啊!”

“凌知许?”

宁云嫣望向那位站在一旁,却默不作声的俊美男子。

听了季乘风的话,他也只是安静地把玩着手上的扇子,没帮他作出任何解释。

是了,他本就不必解释。

宁云嫣紧张得深吸一口气,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放眼整个大洵,谁人不知他“破军银枪临渊剑,叱咤风云小侯爷”怀昭侯凌知许的大名?

凌知许刚一出生,便被父亲凌湛的生死之交昭侯收为义子。习武后,他继承了父亲的临渊剑,又练就母亲许微的《破军枪法》,年仅十八岁便登上了深受大洵各个武林门派认可的江湖英雄榜,且高居其中的第四位,就此名扬大洵。

昭侯一生无子嗣,两年前因病离世后,圣上亲批他这位义子来承袭昭侯的爵位。于是,“昭侯”变成了“怀昭侯”,凌少侠也变成了人们口中的“凌侯爷”。

宁云嫣暗自诽腹,如今世间究竟刮起了什么风,才能把这尊都京的大佛吹到了桐县来。

“宁云嫣,青霄山人士,青霄派……”

凌知许抬起手,用合着的扇子轻轻抵上了自己的下巴,继而道,“前掌门的独女。”

“我前几日收到消息,说你已经离开了青霄山。”凌知许话锋一转,看向站在宁云嫣身侧的祁钰,“可我没想到,你竟会带个小拖油瓶一起跑……”

祁钰的眼中迅速闪过一丝寒意,却被凌知许捕捉到了。

他歪了歪头,又似笑非笑地添了句:“哦?原来还是个装乖的小拖油瓶。”

“你到底想说什么?”

宁云嫣上前一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祁钰。她右手用力按着剑柄,身体也随之绷紧,好似一支弦上箭,随时准备应变。

“我想说……”

凌知许抖开了手上的扇子,不紧不慢地说道:“你猜那山匪此刻是在衙门的牢里关着,还是在孙大人的府邸里被好吃好喝地伺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