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北有玄衣

二楼房间内的摆设和布置,比宁云嫣先前想象的还要朴素。

一张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木板床上,铺着几层素面的褥子。靠近窗边的地方摆了一张小桌,两把椅子。除此之外,屋内便再无其他可供客人使用的东西了。

宁云嫣心中一沉,且不说屋内陈设,他们方才在大堂待了半天,拢共就见到了那一位伙计,这样的客栈竟能住满人,倒也算个稀奇事。她暗暗思索,只觉得此事怕不是与灵山寨的重现有关。

上楼之前,祁钰想着他们今日还未进食,便同客栈伙计点了两碗阳春面。

现下面已做好,客栈伙计腿脚麻利地给两人送了上来,临走时还不忘提醒他们了句:“夜里风大,窗户还是关严实点罢。”

“阿姊,先坐下来吃饭吧。”祁钰边说着,边将手上端着的面放到桌子上。

“阿姊?”

宁云嫣缓过神来,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快步走到桌旁。

她前脚刚走过来,祁钰就颇有眼力见地为她拉开了椅子。

宁云嫣却没有立刻坐下,她手扶上椅背,淡淡道:“你不必做这些,我可以自己来。”

话音刚落,祁钰明显愣了一下,嘴弯得像座拱桥,眼含秋水敛柔情,瞧上去竟有几分委屈:“阿姊既然认了我做义弟,照顾阿姊不就是天经地义的道理。阿姊这般客气生分,是对祁钰有什么不满吗?”

“我……”话到嘴边,却又被宁云嫣生生咽了下去。

他倒是一根筋,可她从不是被人照顾着长大的啊。

木桌上,两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正紧挨在一起。面汤里摆着一个圆润的荷包蛋,四周零零散散地飘着浅绿色的葱花,恰似月沉浮萍池,入目是无尽的惬意与恬静。

祁钰浅笑着坐在对面,似是在等宁云嫣先动,她便从中选了一碗,将它拉到身前近处,扑面而至的热气惹得她眼睛有些刺痛。

宁云嫣试探着用筷子挑起一坨细长的面条,轻轻吹了吹气,又重复了好几次,才敢送进自己的嘴里。

“这面也太咸了,远没有你之前在长留村时做的好吃。”宁云嫣皱着眉,如实评价道,“也不知这家客栈是怎么做生意的,要价倒是心比天高。”

祁钰听了,只笑着应道:“出门在外,难免有不称心如意的地方,倘若往后寻到机会,我再亲自为阿姊下厨煮饭吃。”

食不言寝不语,不过转眼的工夫,宁云嫣还在闷头吃着面,祁钰却已经放下了筷子。

他并未起身,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子的另一侧,目不转睛地看着宁云嫣,心里想着她果真吃不惯太烫的食物,总要先吹一吹气才肯放入口中。

在他看来,宁云嫣的身上背负了太多。落崖之后,那些沉重的、痛苦的、难以言说的情绪就像是一道道无形的绳,在她的每一寸呼吸上系了结。

可她不逃避不退缩,不卑不亢地面对一切,挣扎地活在当下。他何德何能,居然能同这般顶顶好的妙人相伴而行,以姊弟相称。如此想来,他竟有些开始艳羡自己了。

秋夜本该寒凉,可他为何会觉得脸上有几分燥热?祁钰下意识地托住双颊,感受着掌心传来的阵阵温热。他想,他果然是受了寒,明明阿姊就坐在面前,他却满脑子都在想她,想着如何才能让她活得再开心一点。

过了许久,见宁云嫣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祁钰才开口问道:“阿姊,关于那灵山寨一事,你可有什么想法?我总觉得这事有些奇怪。”

宁云嫣“嗯”了一声,神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其一,灵山寨多年前便被围剿,为何会在陈县令离开后突然重现世间?其二,松涧镖局作为‘天下第一镖’,在江湖中无论是实力还是名气都属于一等一的上列,灵山寨劫了他们的镖,难道不怕松涧镖局找他们的麻烦?”

“其三,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方才在楼下遇到的那二人?那位素衣男子的功力至少是宗师的水准,”她冷哼一声,抬手按住了桌子的边缘,“我竟不知桐县何时变得这般热闹了,连宗师都要赶着来掺和一脚。”

祁钰垂眸道:“都说这世间寻常之人,能突破二流高手的境界已是不易,如阿姊一般的小宗师本就是少之又少,更不用说足以成为武林各派压阵人物的宗师以及大宗师了。

“如此看来,当真是古怪得很。”

见宁云嫣默然不语,祁钰心中一动,忙道:“阿姊见多识广,能否推测出那男子的身份?”

宁云嫣摇了摇头,坦诚地回答他:“那人身上没有武器,也未曾在我面前动武。单凭那张脸,还不足以推断出什么。”

她回忆起在大堂遇见那二人时的情景,素衣男子鲜少言语,一旁的黄衣少年却言辞激烈,似乎对自己的落脚之地颇为挑剔,还嚷着“这客栈要是开在都京,早就被骂的倒闭了。”

没错,就是都京!

宁云嫣眼中一亮,顿时了然:“他们大抵是来自都京。”

黄衣少年那熟稔的腔调,分明是在都京长住久居之人才会脱口而出的。可都京乃是大洵国都,天子脚下岂能容忍这般人物存在?玄衣司怕不是要丢了饭碗。

先帝在位后期,朝堂政局多变,民生举步维艰,侠客义士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头来,惩恶扬善匡扶正义,不失为坊间美谈。

而今太平盛世,最见不得江湖势力兴起。

十余年前,位于临安远郊的魔教无隐谷被正道宗门联手剿灭,有武林盟主坐镇的衡阳宗仗着地势优越,趁机吞并了众多属于无隐谷的产业。圣上闻讯后,为防止衡阳宗一家独大,专门设立了玄衣司来处理涉及江湖与朝廷的各项离奇案件,更是每隔三年斥重金举办江湖争霸赛,从中挑选适合之人进入玄衣司,美名曰“选贤任能,放权于江湖”,实则将那些被拉拢的侠客作耳目之用。

玄衣司既出,原本以逍遥门为首,扎根在北方的几处武林门派相继没落沉寂,就此失了音讯,才造成了现下“江湖虽浩大,唯有江南临安一带江湖气盛,宗门派别众多”的局势。

如此推断,这二人要么与皇家有所干系,要么就是玄衣司之人。而他们的目标,多半就是近日里事端频发的灵山寨。

“若是按今日那船家所言,距离船舫抵达桐县渡口还有些时日,我们怕是要在桐县多待上几天,阿姊可要趁此机会细细探查一番?”

宁云嫣却摇了摇头:“我们现在要做的是顺利抵达临安,不应招惹是非。明知前方是一摊浑水,又何必掺上一脚?就算要查,现如今也摸不到头绪,难道要去那灵山寨走上一遭不成?”

她看向祁钰,却见对方眼底含笑,强压着欲意上扬的嘴角,整张脸都变得扭曲起来,甚是古怪。

宁云嫣眨了眨眼睛,很是不解:“我也没说什么打趣的话啊?你为何会突然发笑?”

祁钰闻言,连咳了好几声,见对方当真是不明白他心中所想,便缓了口气,耐心解释道:“我笑阿姊不过是嘴硬心软,倘若阿姊真是那种步步为营,不愿招惹是非之人,又怎会折返村中救我于剑下呢?”

“那,那是因为……”宁云嫣被说得面色微红,下意识地胡乱搪塞起来,“我想去便去,想救便救了,与嘴硬心软有何干系。”

那晚她在山上望见长留村起了火,便猜到祁钰定是出了事。本想着将布包藏进树洞再回去救人,谁料那布包一打开,里面装满了瓶瓶罐罐,再定睛一瞧,竟还放着一瓶千金难得的金疮药。想来离别时,他特意叮嘱她离开青州后再将这布包打开,怕不是担心她不肯将那金疮药收下。

一介居于乡野的小小药师,家里的大门都旧得脱了漆,却还愿意将这般贵重的东西赠予她,她若是再怀疑他居心叵测,对她另有图谋,那便太过寒人心了。

可若是叫她将这些心中所想一五一十地说与祁钰听,她又觉得不适应,像是要起一身鸡皮疙瘩,骇人得很。

宁云嫣轻哼一声,转而看向窗外,有些心虚地嘟囔着:“算了,反正小祁大夫一贯伶牙俐齿,左右也说不过你。”

祁钰不忍心拆穿她,只失笑道:“嗯,阿姊说的都对。”

作者有话要说:加了点关于玄衣司的补充ww